玉上烟
玉上烟的诗
玉上烟
他们固定住她的手臂
打上麻药
她躺着,流着泪
仿佛还活在这个世界
她默念着“1,2,3,4,5……”
哎,你醒醒,醒醒
窗帘飘动……
她努力回忆着
几年前
同样在灿烂的季节
也曾躺在这里
这是你的消炎药
复查单
你的衣物
背包。等等
还有欠交的麻醉费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她盯着天花板
走廊发出阵阵嘈杂声
不用问
她再次掏空了自己
不过,现在很棒
不用走投无路了
她的小腹依然浑圆结实
夏日景色宜人
花儿开得没心没肺
青葱的树上,还有小鸟在唱歌
没有什么是破碎的
流水安静
一条几欲与水面持平的运沙船
还有着,令人心惊的
漫长的,航程
她在镜前打量自己
白发又多了
她慢慢走出卧室
阳台上的吊灯发着微光
小木桌上,有几盆多肉植物
美国蜂蜜,越南白咖啡
还有一盒德国花果茶
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味的熏香
她小心翼翼地削着芒果皮
试着让那边缘完整饱满
但刀还是割破了指尖
金黄的弧度随即碎裂在地
如一截失败的恋情
她在窗边的软垫上坐下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周一到周日
忙碌抵消了忧伤
时间已经完全将她占有
不再担心异乡的生活
时间已经合拢了一切破碎
痛苦也不再泛滥
她打开天蓝色的百叶窗
在她头顶
一颗星星在静静闪烁
但她从未见过这么亮的星星
她目不转睛望着,直到
眼眶盈满了泪水
阵雨已经停了。湖面漾起细小的波纹
我久久地徘徊着
湖里长满了浮萍和水草
不远处,一大片茂盛的无花果树
缀满了青涩的果子
它们藏在闪亮的枝叶下
孤独而安静
岸边一棵巨大的柳树
低垂着头,在鸟雀声中轻轻战栗
我靠着它坐下来
我等待自己
在南风的拂动下,将无数墨绿的思想分支
伸向湖水
被一只手触碰后
瞬间膨胀起来,愤怒无比
这是什么?圆圆的,气呼呼地浮上水面
一身小刺随即竖起
仿佛来自球面的无数警告
“这就是传说的剧毒河豚,其肉鲜嫩无比?”
在我们的识字课本里,在我们惊讶的眼神交换中
在撒出的网里
它们被捕捉,被贩运
它们膨胀成最大的尺寸自卫
我打量着它
内陷的蓝绿色眼睛,灰白的腹部
“咕咕”“咕咕”的威吓声
中国的河豚,日本的河豚
躺在餐盘里的“貂蝉”,美妙绝伦
像极了我们的情欲
人们围着它,兴奋而又无法从容
稍有闪失
它就行使死亡的特权
我在这个奇异的家伙前停留了几分钟
那么短暂
它就显现了性情里的天真——
不但没有长出可以高飞的翅膀
还忘了背后那只戏弄的大手
它突然放弃了防御的姿态
倏地又变回一条口小头圆,背黑的鱼
在狭小的水盆里,徐徐游动
有关她的流言
比她到过的地方多得太多
她爱过高黎贡山骑马的流浪汉
她睡过乌兰察布大草原抱着马头琴的美男子
她和剌尔滨河畔的一等一猎手疯狂了三天三夜
据说她现在又顶着赤红烈日去新疆
路上遇到高大的设计师,结伴又去了印度
假如有人问她:艾米娜,你听到什么啦?
她就笑一笑:没什么
她是流言本身——
冷漠的,孤独的,两个永远挨在一起
又无法沟通的词语
那时候我瘦削,单薄
有一大群男孩子跟在后面
他们总是边吹口哨
边按着清脆的铃声
那时候云朵也不紧紧抱在一起
我骑单车,目不斜视
车筐里放着他的旧书
风一样穿过夹竹桃花盛开的小镇
蓝布裙,白衬衫
门帘一样的齐刘海
每次他说我好看
我都会低下头,不好意思笑笑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
没有猜忌和仇人,马路上没有油烟
水很清,路很窄
每个人都用自行车丈量自己的世界
我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能互相看见就很满意
树林很小,苹果花很密
两个人站一会儿,就红彤彤了
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店铺。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 和菜店好心的嬷嬷,干瘦的锁匠,洗衣店的瘸腿阿哥
包子铺爱笑的阿姊一一打着招呼
多么好,他们看起来忠厚、朴实
最重要的,他们全都是陌生的
房东是陌生的
厨房,阳台,卧室,甚至抽水马桶的声音
也那么新鲜
红木桌椅的气味,老房子的气味
甚至,蟑螂的气味
多么好,它们全都是陌生的
水果铺的老板娘说这条老街住进了一个好女人
温柔,大方
爆米花一样地笑
多 么好,他们不知道我从前爱哭,爱生病,爱发脾气
因为陌生,过去的不好都一笔勾销了
这 几天,阳光明媚。我忙着打扫房间,和亲友通电话
向所有的陌生致意
这几天夜半,我偶尔也想到从前那些街道
那里人烟已模糊
跟别的地方一样寂静
天明亮得让我们目眩
云不慌不忙,贴着山头
整齐地移向南方
这是冬日的中午
阳光从颤动的树叶间隙流下来
“喳喳,喳喳……”
欢快的灰喜鹊
从一棵竹子飞向另一棵
线条丰润的山,腹部隆起
性感得像怀了身孕
冬天也管束不了山林萌动的心
一边是青翠的竹林
一边是摆好了阵势的桃园
桃枝上早已冒出了情欲的芽苞
半推半就跟芨芨草正谈着恋爱
草木各有其土,虫鱼各有其道
万物似乎都在这里修行
从山脚到山顶
从湖边到桃园
风小得不能再小
水静得不能再静
温柔明亮的环抱之下
我们吃着爽口的荸荠
黑紫色的荸荠皮散落在脚下
像我们制造过的阴影
它们蜷缩着灰色的身躯
缀在电线杆上宛若朴素的果实
即使打着瞌睡,也心怀戒备
一阵风也会吓坏它们
它们惊惶地飞起,向四面八方散落
很快又齐刷刷飞回,重新融入集体
我看不清它们的面容
我相信它们一定在小心地守护着
这个稻穗沉思的下午
在不远处
一只更具体的麻雀离群独步
蓬松着浑身的羽毛
活泼泼地逡巡在沟渠边
像一个词
一种气味
它消失又出现,起落于
还没有挥霍掉的金黄里
它噙着它提心吊胆的稻粒
蹦达在秋日的小径上
一定会剩下这样一只麻雀
在任何地方,一有风声,它就飞掠而起
它的啁啾在你的耳朵刮起涟漪
久久不能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