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子
毛子的诗
毛 子
写作也是一种自尽。而他说:
我只是从深渊中,和自己的母语
保持关系。
而他说:我不是去死,是负罪的犹大
走近那根柔软的绳子。
而他说:我死于一种
比你们要多的死亡。
而他说:这分食我的,也是你们的圣餐
——那德语的、犹太的、母亲的疼。
而他说:我的金色头发玛格丽特
我的灰色头发苏拉米斯……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一块石头怎会说话呢。
而他说:这是石头开花的时候。
这是在一个“永不”的地方……
卡夫卡的手稿
赫塔·米勒的手帕
帕慕克的手提箱……
这是我们没有的
没有。
活在通稿的国度
我们只有卷纸一样的人生
和公文包的装模作样
而他们交换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卡夫卡藏在箱子一样的角落
帕慕克从手稿里,接过了
米勒递来的手帕
干净的手帕,也需要肮脏
称量它自己啊
耶稣也是这样,从高处
来到马厩……
在去往索多玛城的路上
亚伯拉罕和耶和华
谈到了罪孽中的毁灭和宽恕
而一个波兰诗人,从另外的角度
说出了异曲同工的话:
——“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现在是夏天,金银花带来了黄昏的清凉
一群归笼的鸡鸭,兴高采烈
一只狗,也莫名地撒欢……
看着这一切。你想起了
写作的初衷
犹太人佩戴的黄色小星
它们闪烁弱光,像亚伯透过死
回望兄弟该隐
我也如此回望自己的写作
自从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已经站到了肮脏的一边
可那些党卫军多么的整洁,有教养
生活得一丝不苟
他们爱古典音乐,重视家庭
数值模拟所选断面处中隔墙高度为6.61 m,墙顶宽度1.64 m,墙底宽度3.96 m。为便于分析中隔墙应力动态变化情况,选取中隔墙左、右墙壁中点和墙底中点为应力分析的关键点。中隔墙应力分布如图5所示。
一点都不像是从行刑队和毒气室里
洗手回来
这就是款待我们的邪恶
它们如今还在变异
所以,我对我的汉语说
——我们也有自己的《约伯记》
我们也有古老的犹太性
有些河流是清澈的,有些河流
是浑浊的
它们都没有错
有些风往南吹,有些风往北吹
有些风往心里吹
它们都没有错
有些为飞禽,有些为走兽,有些为草木
它们都没有错
有 些在太阳系,有些在银河系,有些在河外天系。
它们都没有错
——“万有之间,有一个稳定的常数。”
爱因斯坦对宇宙说的话
此刻你对你的诗歌说
我厌恶肉体的衰老,尽管她是我的母亲
——痴呆、皱褶,昏聩中散发器官的腐朽……
特别是从抽屉里翻出她年轻的照片:
漂亮、照人,有着大街上
任何一个女孩一样的苗条,时髦。
我的厌恶更胜一筹。
我就想起四岁时,她从夜校回来
刚好遇到一支游行的队伍
她 毫不犹豫拉着我的手,跳进欢乐的海洋之中。
她兴高采烈,喊着口号,唱了一支又一支歌。
我 以为我的母亲会一直那样的年轻,而那支游行的队伍
也永远没有尽头。
但 队伍散了,现在只剩下我的母亲和她的衰老。
剩下她的口齿不清和大小便失禁。
剩下她的现在时和我的将来时。
一想起这些,我的厌恶火上浇油。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爱我的母亲,
我只能抱怨上帝设计生命时
没有作逆向的思索。
有一回,一辆大篷车载着一群耍艺人
来到村子里。
我们捧腹大笑——
为滑稽的小丑,驯兽师和他的狗熊
而一个赤膊汉子,让我们提心吊胆
他将铅球吞到肚子里,又大汗淋漓地吐出来
直到魔术师上场,从空箱子里
变出蟒蛇和女郎,我们才轻松又亢奋
如果你见过一个艳舞女郎和缠绕的蟒蛇接吻
你就知道什么叫色情和挑逗……
那是一群多么乐天的人,像生活的大杂烩
我嗅到他们身上混合的尿骚、汗馊与热情
那是属于盐的、流浪的、草莽的气味。
天不亮, 大篷车就走了
他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许多年后,在马尔克斯的书中
一群吉普赛人的出现,我才再次
和我少年的性、事物的神秘和生命
欢乐的体验意外相逢。
厨房里也有伟大的教导
—— 那是年迈的母亲在洗碗
她专注、投入
既不拔高,也不贬损自己日常的辛苦
写作也是一种洗刷
——在羞耻中洗尽耻辱
可母亲举起皴裂的双手说:
我无法把自己清洗得清白无辜
是的,母亲是对的
厨房也是对的
是的,在耻辱中
把自己清洗得清白无辜
是另外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