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才子传校笺》的校笺方法及方法论意义

2015-11-14 08:03唐萌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文学与文化 2015年1期
关键词:才子传记文献

(唐萌,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论《唐才子传校笺》的校笺方法及方法论意义

(唐萌,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元人辛文房撰《唐才子传》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唐代诗人传记专书,其传文内容疏误颇多。由傅璇琮主编的《唐才子传校笺》对其进行了正错讹、理疑乱、补漏落的校笺工作,整理出一部足资考鉴的唐代诗人传记,并建立了“校考笺”一体的校笺模式,开创了“传证体”这一传记新体例,凸显了“探源溯流”的考据思想。其中所用校笺方法是校笺者个性化学术思维的反映,为后来学者提供了有形的师法途径,具有开示门径的意义。

《唐才子传校笺》校笺方法方法论

唐代诗人群星璀璨,但是由唐至宋,尚未出现全面系统地为唐代诗人立传的专书。直到元大德八年(1304),西域人辛文房广采博稽,写成《唐才子传》。是书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唐代诗人传记专书,文献价值斐然。但也如《四库全书总目·唐才子传提要》所言:“盖文房抄掇繁富,或未暇检详,故谬误牴牾往往杂见。”诸多疏失使其书价值打了折扣,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唐才子传》的疏失主要表现在传文文字错讹、诗人行迹描述错乱及诗人重要事件记载遗漏三个方面。然而,由当代学者傅璇琮先生主编的《唐才子传校笺》针对《唐才子传》存在的问题,“校”以正其错讹,“考”以理其疑乱,“笺”中补其漏落,使得《唐才子传》成为一部资料详备、足资考鉴的唐代诗人传记专书。因此,《唐才子传校笺》对《唐才子传》的修缮具有重要意义。其中所运用的校笺方法是完成《校笺》的关键所在,为后来学者提供了有形的师法途径。本文试考察《唐才子传校笺》中运用的校笺方法,总结其方法的作用与价值,揭示其方法论意义。

一 《唐才子传校笺》的校笺方法

针对《唐才子传》存在的三类问题,《唐才子传校笺》分别运用了“校”、“考”、“笺”三种方法加以解决。

(一)校以正其错讹

《唐才子传校笺》之“校”,不同于一般的文字校勘,而是探幽发微,以扎实文献,正原书之诸种错讹。

《唐才子传》传文内容的首要问题是文字错讹。辛氏在写作过程中的疏误及后世传抄、刊刻过程中的错漏是导致传文错讹的主要原因。校勘的目的在于还原真实文献,是考证史实的基础。《校笺》通过对比传文与原始文献,列出二者异同,指出了其中形成差异的原因。如写作与流传过程中的文字错讹或辛氏有意修改等。文字错讹主要有两种情况:

1.文字增删

辛文房为唐代诗人立传的模式大致为:先交代籍贯,再记述少年事迹,记录其科举与仕履,然后叙述其所经历的重要事件与交游,再记述晚年生活,最后附诗文评论及作品流传情况。其中,常由文字增删造成登第时间的错误。如《唐才子传》载刘昚虚为开元十一年徐徵榜进士。据《登科记考》考证,唐人徐徵为开元二十一年状元及第,开元十一年进士科亦未载刘昚虚。所以,传文所载刘昚虚的登第时间有误。《校笺》考:“徐徵”系开元二十一年进士科状元,开元十一年、二十一年均无刘昚虚名。此为辛氏误记徐徵登第年份,将二十一年误记为十一年,又将刘昚虚登第年份任意列入徐徵榜下。又如《唐才子传·王维传》称王维“开元十九年状元及第”,此说与《旧唐书》载“维,开元九年进士擢第”及《新唐书》载“开元初,擢进士”皆不同。对比《唐才子传·王维传》与两唐书,可以看出辛文房借鉴两唐书的痕迹。《新唐书》记王维登第为开元初,开元(713—741)为唐玄宗年号,共计29年。开元十九年应为开元中期,不能称之“初”。而《旧唐书》明确记载王维登第时间是在开元九年,且为进士及第。开元“九年”与“十九年”仅一字之差,由此可推断,《唐才子传·王维传》所载其登第年份“开元十九年”之“十”系辛氏妄加。

2.字形相近误记

除文字增删以外,字形相近误记是《唐才子传》传文错讹的另一原因。相近字形的误记造成传主官职记载错误、诗文评论出入等。如《唐才子传·岑参传》载:“累官左补阙、起居郎,出为嘉州刺史。”《校笺》通过岑参《西掖省即事》诗“千门柳色连青锁,三殿花香入紫微”句考:“紫微”代指“中书省”。左补阙属门下省,右补阙属中书省。故岑参当任“右补阙”。《校笺》考证出岑参所任官职,并指出左补阙之“左”字,当为“右”字之讹。

又如评王昌龄诗,《唐才子传》云:“昌龄工诗,缜密而思清。”王昌龄,两唐书皆有传。《旧传》云:“绪微而思清。”《新传》云:“绪密而思清。”两唐书皆记为“绪”字,而《唐才子传》却记作“缜”字。《校笺》通过对比认为:“《才子传》大致本《新传》,‘缜密’当据《新传》作‘绪密’,盖与‘思清’相对。”“绪”、“缜”字形相近,此误很可能为辛氏抄录错误造成。

以上所举关于记载诗人登第时间、官职、诗歌评论的字面错讹是《唐才子传》中的常见错误。校勘工作多针对这些错误进行,这要求校笺者须具备深厚的文献功底。先辨识其误,再考索文献的原始出处。通过对比传文与文献,指出传文之误,分析错误原因并订正之。若文献确不可考则存疑。

(二)考以理其疑乱

一般的考证工作是围绕某人某事展开,没有过多相关疑乱线索的干扰。《唐才子传校笺》以《唐才子传》为底本,传文本身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内在逻辑。故《唐才子传校笺》对传文考证不同于一般的考证工作,而是先理清传文的逻辑顺序,再辨别真伪,最终深考以理其疑乱,梳理出事件发展的顺序。

1.考证仕履行迹

《唐才子传》对传主仕履行迹的记载常出现颠倒前后任职顺序的错误。如《唐才子传校笺》考证包佶的仕履行迹。《唐才子传·包佶传》载:

累迁秘书监。刘晏治财,奏为汴东西两税使。及晏罢,以佶为诸道盐铁等使。未几,迁刑部侍郎。太常少卿,拜谏议大夫、御史中丞。

首先,“秘书监”一职为包佶晚年所得官职。一开始就叙述了晚年官职,不符合人物传记以时间为序的叙述模式。其次,“及晏罢,以佶为诸道盐铁等使”是说刘晏罢任后,包佶始任诸道盐铁使一职。据《旧唐书》载:“建中二年(781)十一月(丁丑),以权盐铁使、户部郎中包佶充江淮水陆运使。”《旧唐书》载刘晏于建中元年二月遭贬,同年七月死。可见,包佶任盐铁使并非直接继任刘晏。此后,传文载:“未几,迁刑部侍郎。太常少卿,拜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包佶于建中二年(781)十一月改任江淮水陆运使一职时已带御史中丞衔,早于刑部侍郎一职。“谏议大夫”一职为包佶早年坐元载党遭贬黜(777)之前所任,亦早于刑部侍郎。据《旧唐书》载:“建中三年(782)八月,以江淮盐铁使、太常少卿包佶为汴东水陆运两税盐铁使。”“太常少卿”衔应与建中二年(781)任江淮盐铁使大致同时或稍后而加,亦不应列于谏议大夫之前。辛氏对包佶仕履时间的记载前后颠倒,混淆其所任实职与宪衔,造成了包佶仕履情况记载混乱。

2.考证籍贯、郡望、居住地等

辛氏为诗人立传,常先交代传主为何方人士。有就传主籍贯而言,有以其郡望而言,有以其实际居住地而言,描述无固定标准。如《唐才子传·李颀传》载:“颀,东川人。”李颀,正史无传,唐宋文献记其事迹者甚少。《校笺》推断辛氏似据颀诗《不调归东川别业》而言。诗言李颀在应试前居东川别业事。“东川”若为行政建置则在云南,根据当时的情况及李颀后来的经历可以排除李颀生活于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的可能。既然此“东川”并非行政建置,则不可能作为籍贯。《校笺》通过考察李颀诗作《缓歌引》、《奉送漪叔游颍川兼谒淮阳太守》、《与诸公游济渎泛舟》等,得出结论:李颀之籍贯当为颍阳。

又《唐才子传·元结传》载:“结字次山,武昌人。”元结,正史有传。《新唐书·元结列传》载:“河南,元氏望也。……少居商余山。”颜真卿《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载:“父延祖,清静恬俭,历魏成主簿、延唐丞,思闲,辄自引去,以鲁县商余山多灵药,遂家焉。”以上所列三段文献,集中反映有关元结籍贯的信息。传文载元结是武昌人;《新唐书》载元结少居河南商余山;颜氏《铭文》载,元父因商余山多灵药遂以此地为家。《校笺》通过分析三段材料推断:元结少居商余山,乃因父亲元延祖因商余山多产灵药而于此地安家,河南为其郡望。

(三)笺中补其漏落

一般的笺注工作侧重于注解,而《唐才子传校笺》的“笺”则是立足于对史料与前人研究成果熟稔的基础上,对传文内容进行订正、补充与注解,并侧重对传文中典故、词语出处的考证。《校笺》的笺注工作体现在史实考述与补充传主事迹两方面,即“笺中补漏”。

《唐才子传》虽然记载了大量正史无传的诗人,但对一些名列正史的诗人的重要事迹却有遗漏。所谓的“补”即补考了辛氏未加记载的重要信息。与一般的“笺证类”著作不同,《唐才子传校笺》在考证过程中常将考证材料中的重要信息摘录于论述之中。其中补充的重要事迹对了解诗人、评价作品有相当影响。

《校笺》利用沈千运诗《汝坟示弟妹》考知沈千运晚年情况。《唐才子传·沈千运传》多由辛氏转引其他材料写成,其中的简单记述与所引诗文皆未能说明问题。《校笺》通过考察沈千运诗《汝坟示弟妹》完善了传主情况。诗作记叙了沈千运晚年定居汝坟,仕途无望,生活困穷之境遇,并表达了其失落、自弃之意。《校笺》据此推断出沈千运晚年的生活状态与心境,以此补充了传主事迹。这些信息有助于我们对沈千运晚年情况的了解。

综上,《唐才子传校笺》对《唐才子传》进行了校、考、笺的工作,扫清字面障碍,考证真实情况并且补充传文未载的诗人的重要行迹,基本解决了《唐才子传》文本方面存在的问题,使得《唐才子传》作为一部唐代诗人传记资料的文献价值与文学批评价值得以彰显。

二 方法论意义

(一)“校”、“考”、“笺”一体的校笺模式

《唐才子传校笺》对辛文房立传的398位诗人的生平、交游、诗文创作等情况再次做出考察。针对文字错讹、行迹错乱及遗漏重要事件等问题,《校笺》从“校”、“考”、“笺”三方面加以解决,完善了《唐才子传》存在的不足,使得《唐才子传》升华为一部足资考鉴的唐代诗人传记资料库。傅璇琮先生在《唐才子传校笺》编余随札中说:“笺证的工作,大致包括这样三项:一是探索材料出处,二是纠正史实错误,三是补考原书未备的重要事迹。”由此,《唐才子传校笺》一书即形成了一种集“校”、“考”、“笺”三位一体的校笺模式。

对《唐才子传》进行修缮补遗工作的还有周绍良先生的《唐才子传笺证》。是书以《唐才子传》所列诗人为研究对象,立意与《校笺》以考校传文内容不同,没有针对传文内容有的放矢地展开考校。而是合考证、校勘、注解等于一处,未形成清晰的行文理路。李德辉《评周绍良〈唐才子传笺证〉》一文指出,该书尚存在“体例不伦”的问题。“笺证部分广引资料,罗列原文,其中全文照录新旧《唐书》的传记多达五百多篇,此外还广引他书,范围遍及时人序文、题记、祭文、墓志、送别、酬答诗文,占去大量篇幅。……如若转而当一部唐人传记材料汇编看待,却又不是资料汇编,材料的搜集、鉴别、去取、体例都与资料汇编有较大距离。”

二书比较而言,《唐才子传校笺》是针对《唐才子传》传文内容展开的校笺,理路清晰可辨,“校”、“考”、“笺”三项工作目的明确,最终形成《唐才子传校笺》这样一部唐代诗人传记资料汇编。这种校笺模式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具有示范意义,为后来的校笺工作提供了师法门径。

(二)“传证体”的体例开创

关于“传证体”,王兆鹏在《“传证体”的确立——浅谈〈宋才子传笺证〉的体式创新》一文中说道:“以人物为中心的传记类著述,有年谱、传记、评传诸体,傅璇琮先生主编的《宋才子传笺证》在此之外,又别创一种新的历史人物的传记体,姑名之曰‘传证’。传证体,是既有传略,又有笺证。……《宋才子传笺证》的体式、体例,直接源于《唐才子传校笺》。”宋代并无类似《唐才子传》的诗人传记,却有《宋才子传笺证》问世。这种“既有传略,又有笺证”的传证体的来源就是《唐才子传校笺》。《校笺》在《唐才子传》的基础上进行校勘与笺证工作,最大可能地完成了传主详备的事迹考,类似于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的体例。但二者不尽相同:第一,《校笺》是依文校笺,未脱离传文大肆延伸,故行文精练;第二,《校笺》的目的在于校考原文存在的问题以还原史实,故论述客观。通过对比《校笺》与《唐代诗人丛考》,即比较“传证体”与“考证体”可知,传证体比考证体更加精练客观。而“传证体”相比“传记”,即《唐才子传校笺》与《唐才子传》原文比较来看,“传证体”脱胎于“传记”,比传记更加信实可靠,具有清晰明了的文献依据。

在《唐才子传校笺》问世以前,尚未出现以“既有传略,又有笺证”的“传证体”形式的诗人传记,而《校笺》开创了“传证体”这一新体式,为现已问世的《宋才子传笺证》奠定了基础。

(三)“探源溯流”的考据思想

王先谦在《续古文辞类纂序》中说:“义理为干,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近代史学家陈柱从反面论证义理、考据、辞章不可偏废:“主说理者遗考证,则文字之讹夺不知,而理不能无谬矣。”尽管王、陈二人就义理、考据、辞章作为三门学问而言,但他们都阐明了相同的道理,即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将陈柱所言之“理”比附为《唐才子传》传文内容的话,那么《唐才子传》存在的问题恰如陈柱所言:文字之讹夺不知,而理不能无谬。辛文房重评诗、述大略的做法其直接的后果即是文字讹夺不知,最终难免“理谬”。所以,只有从校勘文字错讹入手,才能进行史实考证以及诗歌评论。而校正文字之讹最有效的方式即是回归原始文献。《唐才子传校笺》从史源学的角度出发,对《唐才子传》的材料来源进行梳理。对文字的“校”,对内容的“考”及对未载事迹的“补”,其依据都是尽可能获知的原始文献。《校笺》查考出辛氏所用材料的源头,对比原始文献与传文的异同,理清文献流传过程中的变异,把握辛氏参考文献的思路。其中“校”、“考”、“补”的过程集中体现了“探源溯流”的考据思想。如前所举元结例,元结在《新唐书》中有传,校笺工作完全可以依照正史。但是《校笺》未止步于正史,而另外搜集颜真卿《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为其考证依据。这篇铭文为元结同时代人所作且记载详备。对比颜《铭》与《新唐书·元结列传》,可以推知《新唐书》对颜《铭》的参考,从而确定了记载元结事迹的文献源头。

文献和史料之所以能够成为“学”,除了要有一定的具有内在逻辑的结构形式以外,其结构体中的文献材料应扎实可据,同时要通过必要的考证、推原、责实、辨证,使“旧知”富于“新学”的意义。《唐才子传校笺》以《唐才子传》为底本,对考证中涉及的大量唐代文献材料进行了筛选、鉴别、解读和整序的工作,使其形成一定的逻辑结构,从而整理出了一部资料详备、足资考鉴的唐代诗人传记专书。而在此过程中所运用的考据方法正是成就这部“新学”的关键。

20世纪的古典文学研究,留给后世的将不仅是一批学术名著和考信征实的文学史料,还有迥别于前人的治学方法,而后者同样是学术遗产的重要构成部分。以上所总结的《唐才子传校笺》中使用的具体校笺方法是校笺者个性化的学术思维的反映,同时也为后来学者提供了有形的师法途径,具有开示门径的重要意义。

Discussion on Revision and Annotation of Tang Scholars and Its M ethodology

Tang Meng

Biographies of Tang Scholars written by Xin Wenfang of the Yuan dynasty is the first biography of Tang poets in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which unfortunately contains somemistakes in it.Fu Xuancong,editor-in-chief of Revision and Annotation of Tang Scholars,corrected themistakes and added themissing parts,making it a better reference for biographies of Tang poets.Fu Xuancong set up amodel for proofreading,textual criticism and annotation,and created a new style of biographical research.All these display the research ideology of tracing the original sources.The applied methods of revision and annotation reflect the academ ic ideology of individuals,and provide specific techniques for the scholars later generations.

Revision and Annotation of Tang Scholars;Revision and Annotation;Method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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