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浅议

冯婷

摘 要 自南宋以来，绝大多数人认为陆游所作的《钗头凤》是为了表达对前妻唐琬至死不渝的爱情。本文将从当时的社会背景以及对陆游部分诗稿的分析来阐述对《钗头凤》的不同见解。

关键词 陆游 钗头凤 沈园 爱情 陆母 唐琬 诗词 思想内涵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j.cnki.kjdks.2015.10.070

Discussion on "Reproduction"

FENG Ting

（Shaoxing Shen Garden Cultural protection Lu You Laboratory，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Abstract Since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u made the vast majority of people think， "Reproduction" is to express his ex-wife Tang Wan unfailing love. This article from the social background and analysis of Lu portion poems to elaborate on the "Reproduction" of different views.

Key words Lu You; Reproduction; Shen Garden; love; Lu Yous mother; Tang Wan; poems; ideological connotations

南宋大诗人陆游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不仅因为一生作诗上万首，且其中有许多佳作，对当时和后世的文坛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无可争议地被后人称为多产诗人。更由于千古绝唱的《钗头凤》，而备受后人关注。

关于《钗头凤》故事的一般说法是：二十岁左右的陆游刚成婚，娶的是他舅舅的女儿唐琬，两人的婚后生活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但由于陆游的母亲不喜欢自己的侄女，陆游迫于母命不得不与唐氏离异。两人在不久之后也各自嫁娶，陆游娶了四川王氏为妻，而唐琬则是改嫁了名士赵士程。在一次春游中陆游与唐氏及其后夫赵士程邂逅于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氏园。唐氏征得丈夫同意后，派人为陆游送去了酒菜，陆游感于前事，于是提笔在沈园园璧上题写了《钗头凤》词。据说唐琬当时看到了陆游的题词，百感交集，回家之后也和了一首《钗头凤》，之后不久便抑郁而终，香消玉殒了。

有关陆游在沈园题写《钗头凤》本事，在宋代有三种小说笔记中提到：

陈鹄《耆旧续闻》：

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和，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士名某，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饌，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闋。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愴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护之，今不复有矣。

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

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事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翁得年甚高，晚有二绝云：“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旧读此诗，不解其意。后见曾温伯言其详。温伯名黯，茶山（曾几）孙，受学於放翁。

周密《齐东野语》：

陆务观初娶唐氏，閎之女也，於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悵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 ，题园壁间云……（词略）实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已未岁也。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诗云：“枫葉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又至开喜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

这三种记载各不相同，仅陆游在沈园题壁的年代就有绍兴二十一年和绍兴二十五年两种说法。同时，《钗头凤》一词在用词上也让人产生疑问，使学术界对该作品是否在沈园题写及是否是作者为其前妻所作产生了许多争议。本文将在假设该词确系陆游在沈园偶遇前妻唐琬后所作的基础上，述一家之言。

首先我们应该确定，陆游是极其顺从父母意愿的人。不然，他不会抛弃相爱至深的妻子。但同时这件事也必定在他心中造成极大的伤害，并从实质上使陆游与其父母之间的关系尤其与母亲的关系产生裂痕。当然，这一切在平常生活中一定得到了很好的掩饰，以至在与唐琬分手后便很快与王氏成婚，并于二十四岁生下长子子虡。直到在沈园再遇前妻，陆游长期压抑在心中的痛苦与怨愤才终于宣泄而出，并以一种极其奇特的方式把自己与父母关系的裂痕公之于众。

之所以说方式极其奇特，是因为他在游人如云的沈园园壁上题写了著名的《钗头凤》，其中的“东风恶，欢情薄”非常鲜明地把自己与唐琬被迫分离的原因归罪于父母。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理学受到格外重视的时期。在当时，文人间的清议便可将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置于死地。在陆游晚年，由于为当时的丞相韩侂胄作《南园记》、《阅古泉记》，更由于朱熹曾言其“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而遭清议，从而导致了他政治生命的彻底结束。而其于沈园园壁直言“东风恶”可以说是相当有违孝道的行为，因此很易招致清议。所以沈园题壁可以说是一种不计后果的行为。这一行为，唯一可以解释也可以被谅解的理由只能是情不自禁。那么，《钗头凤》一词真是陆游的情不自禁之作吗？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词的上阕，作者用对往昔游沈园快乐情景的回忆，来衬托眼前失去爱侣后的愁苦以及几年离索的伤痛。下阕用飘零的桃花、没有游人的亭台来表达自己与唐琬的失意，以及不得不彼此忘却的无奈。“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表达了对往昔美好情景的回忆。美人的玉手捧着醇酒，沈园的柳树已经抽芽，眼前一片嫩绿。这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也是最充满生机的时刻。这样的回忆的确更能让词人为眼下的被迫分离而伤心。但是我们不该忽视的是，当陆游面对深爱自己，却被自己（不管因何种原因）休弃的前妻时，心中感受最深的，应该是追悔，是抱歉。而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自责，充满了对不幸前妻的关爱时所作的情不自禁之作，怎么可能以对“红酥手”的回忆开始呢？同样，在下阕，陆游用“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现实劝慰唐琬忘掉自己。可是此时的唐琬早已另嫁赵士程，既然作者心中有自责、有关爱，自然也该有体贴。对已为人妻的唐琬，怎能用“山盟”、“锦书”之类的词句在公开场合公示二人间的隐情呢？就当时的历史条件而言，于沈园园壁公写此书也表现了对唐琬的不尊重。所以我们很难说该作品是一个满怀悲愤与爱意者的情不自禁之作。如果一定要说情不自禁的话，那么，其中包含更多成分的应该是对其母亲的不满与怨恨。这一点我们从其他方面也可得到佐证。

陆游曾于淳熙八年（五十七岁）作《跋朝制要览》，其中谈到：“先君会稽公晚岁喜观此书，间为子弟讲论因革，率至夜分。先君捐馆舍三十有四年，统得此于故庐，伏读悲哽，敬识卷末。淳熙八年龙集辛丑十一月二十五日，山阴陆某书”，由此推算其父逝于绍兴十八年。但我们查遍陆游所有诗文著作，却不见他对母亲逝于何时有一言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因为凡与陆游亲近之人去世，在他的诗文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提及。如对唐琬去世，在他七十五岁时所作《沈园》两首中就曾提到“梦断香消四十年”。同样，对其弦妻王氏的去世，不仅作《令人王氏圹记》，且在《自伤》诗中说：“白头老鳏哭空堂，不独悼死亦自伤”。在其五子子约去世约二十年后，尚作《祭十郎文》。那么，为什么唯独对其母亲的去世未置一词，使人甚至无法确定她去世的大概年份。也许我们只能把他归结于从被迫与唐琬分离后一直存在于他们母子间的对立情绪。这种情绪我们还不时可以从陆游的诗作中发现。

淳熙十年五月，诗人五十九岁时曾作《夏夜舟中闻水鸟声甚哀，若曰姑恶，感而作诗》，结句强调“君听姑恶声，无乃弃妇魂”。七十五岁时又作《夜闻姑恶》“不知姑恶何所恨，时时一声能断魂”。既使到了八十二岁高龄，这种被称为姑恶的水鸟依然能让他产生很深的感触：“学道当年万事轻，可怜力浅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夜闻姑恶》）无论从这些诗的内容还是水鸟的名字看，我们可以感受到的，不仅有诗人对前妻唐琬的同情、怀念，更有对其母亲的不满与怨恨。

如果说上面的这些诗句中包含的对母亲的不满都较为隐晦的话，我们还可以关注到陆游《剑南诗稿》中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大凡是陆游的亲人、老师、朋友，甚至是他未曾謀面，却十分敬重的人去世，诗人都会作诗以记，唯独母亲的去世在他的诗作中找不到痕迹。这不能不让人在感到奇怪的同时，产生出对其母子间情感是否和睦的怀疑。

由此可见，在陆游年轻时发生的婚姻悲剧，不仅严重伤害了唐琬和陆游，其实对陆母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剧。由于顺从父母之命，休弃了前妻;由于怀念前妻，而怨恨母亲，并在自己心头留下一生的隐痛，这不能不说是陆游性格的一大悲哀。

参考文献

[1] 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

[2] 陆游. 渭南文集[M].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5.

[3] 孔凡礼校注.西塘集耆旧续闻[M].中华书局，2002.

[4] 王秀梅校注.后村诗话[M].中华书局，1983.

[5] 周密.齐东野语[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