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陆游爱情诗词漫谈唐琬的爱情悲剧

2017-02-09 03:39
文学教育 2017年31期
关键词:唐琬沈园陆游

李 慧

读陆游爱情诗词漫谈唐琬的爱情悲剧

李 慧

陆游作为南宋著名爱国诗人,一生主张抗敌恢复,故在他的诗篇里爱国思想一直是主旋律。但侠骨也有柔肠,他的爱情诗词虽数目不多,也在感动着一代又一代人。前人对陆游爱情诗词的评判、赏析大多是站在陆游的角度。本文将以唐琬的角度来解读陆游的爱情诗词,剖析唐琬的爱情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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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游在陆游诗词的海洋里,会被他那“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豪情壮志所感染;会为他那“丈夫可为酒色死?战场横尸胜床笫”(《前有樽酒行》)的牺牲精神所震撼;会因他那“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长歌行》)的遗憾所感伤;会由他那“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示儿》)的至死不渝的爱国之心所折服。就是这样一位充满豪情的爱国学者,个人情感上也有难言的痛楚,这在他那一往情深的爱情诗词里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游的爱情诗词,大多是与前妻唐琬有关。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主要来自于陆母的坚决反对。关于陆母要拆散本琴瑟和鸣的他们的原因有不同的说法:一种是根据陆游的“姑恶”诗:“所冀妾生男,庶几姑弄孙,此志竟蹉跎,薄命来怨言。”来判断是因为唐琬一直无所出所以遭到婆婆嫌弃;一种是根据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八《诗话续集》:“放翁少时,二亲教都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遣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认为陆游父母怕儿子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学业从而要求休妻。然而不论何种原因,唐琬因陆母不喜被休弃已是既定事实。处于封建礼教罗网中的陆游难以反驳家长的意见,也就导致了无论他们怎样挣扎,也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齐东野语》卷一中记载陆游在外边租了一处宅院,常常与唐琬会面,陆母闻风去看,他们提前走开,但毕竟纸包不住火,最终还是决裂了。如若此条记载属实,陆游又把唐琬置于何地。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本就对女子过分苛责,何况是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在此种社会背景下一个已被休弃的女子还与前夫纠缠不清,唐琬又要背负多少人的唾骂,心理负担又会是怎样的沉重!

不管怎样,最终陆游另娶王氏,唐琬再嫁赵士程。或许是命运的驱使,几年后,本应该再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在沈园不期而遇。陆游为此次的相遇题词于壁上,也就是《钗头凤》,词云: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据《齐东野语》记载,唐以语赵,遣至酒肴,故此词以酒开头。回忆中为自己斟酒的貌美妻子今已是他人妻。满园春色甚多,单用“柳”来代表,一方面“柳”代表离别,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惯。几年分别,偶然相遇,各种辛酸充斥到脑海中。另一方面“柳”与“留”谐音,满园春色再怎么美好,也终将留不住唐琬离开的脚步;过去的生活再如何甜蜜,也终将不能留她在身边,其中苦涩滋味无法同外人道也。“东风恶”中的“恶”可能指自己休妻这种恶行,也可能指母亲逼迫自己分离这种恶劣的态度,还可能指封建礼教这个万恶之源。三个错字既是对自己休妻的悔恨,又是对母亲强拆鸳鸯的怨怼。“人空瘦”描述的是唐琬现今的状态,说明她过得并不如意。“几年离索”改变的不只是她的体貌,更是摧残了她的精神,以至于如今相见眼泪湿透了手帕。“桃花落”表面上看是桃花在东风的肆虐下掉落,实际上也暗指唐琬由于各种不公平对待而消瘦,像花一样衰败。两人在一起时的海誓山盟犹在耳侧,现在却连表达情义的书信都无法送出,三个罢字显示出词人深深的无奈。

如果说这是一场上天安排的不期而遇,相遇后的情景是人所不能控制的,那么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不应怪罪任何人。但唐琬在现任丈夫面前表现出对前任余情未了甚至是泪流不止,对她来说是极其不利的。不管爱或不爱,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心中另有他人的。而唐琬应该是对现任丈夫充满愧疚的,但旧爱也仍无法忘记,相遇后她一定每天都活在煎熬中。陆游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唐琬所知,将《钗头凤》题于墙壁之上,势必会被唐琬知晓。一首众人认为情真意切、绝美的爱情词却成了唐琬的催命符。她本就放不下陆游,又明了了他的心意,却又不能相守,如此想而不得,心中该是怎样的凄苦?最终还是没经受住心灵的折磨,没多久唐琬便香消玉殒了。

唐琬在最美的年纪以最美的样貌定格在陆游心中。说是难忘初恋也好,说是得不到的就会一直惦记也好,唐琬在陆游心中一直是挚爱。这在他从政时期表现不多,但在他六十五岁被罢官归老山阴,基本在闲居以后,追忆唐琬的作品越来越多,想念唐琬的时刻也越来越多。

六十八岁的陆游重游沈园且作诗一首,题曰:禹迹市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其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罪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上一次陆游来沈园是四十年前的春天,那时唐琬尚在世,加之有蓬勃生命力的春景尚且感伤不已。今在秋天故地重游,秋,本就充满凋零之感,本就易引发各种愁绪情思,且佳人已逝,自身又年事已高,悲伤满的要溢出来了。林间小亭,尤惹人旧情。回首往事,怅惘异常。人去台空,再见无期,衷肠无人诉。当年题词的墙壁业已损坏,正如他们那破碎而又无法修复的婚姻。“罪题”或是诗人在怪罪自己的壁间题词加速佳人生命的终结吧。“年来妄念消除尽”,在这似乎已经看穿一切的言词背后,是诗人永远不能忘怀的长恨。在世的陆游尚且悲愤如此,早逝的唐琬的悲恨又如何言说。诗人在看了空冷之景产生空虚之情后在佛前放空自己,渴望得到心灵的救赎。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对于爱情的追忆是任何理性力量所压制不住禁止不了的。七十五岁的陆游再次来到沈园,并写下《沈园》二首:

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斜阳、画角从视觉、听觉两个角度营造一种悲凉的氛围,“哀”字更是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沈园已经不是当初与唐琬相遇时候的模样了。七年前去时虽是多次易主,园内有些东西也有破损,但大体没有太多改变,而如今却连感叹一句物是人非都是奢望了。正在伤心之时发现桥下碧绿的春波还似从前,那水面曾倒映过唐琬美丽的身影。诗人此刻应是悲喜交加的,有寻到当年痕迹的喜悦,更有怀念斯人的哀伤。

其二: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唐琬离世四十年了,沈园的柳树依在,只是老得不在产生柳絮了。这时即使“东风”再如何狂暴也不能奈何它了,但是这自由终究是来得太晚了一些。诗人由老柳想到了自己,也已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了。自己将埋葬于会稽山下而化为黄土,诗人很清楚的意识得到自己将不久于世,在生活上也没什么追求了,但在沈园凭吊遗迹时情不自禁就潸然泪下,这是对唐琬深深的眷恋。“泫然”一词蕴含浓烈的感情:有爱,有念,有憾,更有悔。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评论道:能死于后,而不能守于前,惜哉唐琬。对于陆游来说,失去唐琬的痛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对于唐琬来说没有陆游的陪伴是导致她芳华早逝的直接原因。斯人已逝,再多的眷恋,再深的感怀唐琬都已经感受不到了。在世人的眼里陆游是个一往情深的多情诗人,在唐琬的眼里他是一个曾带来过欢乐但给予更多忧伤的既有情又无情的前夫。

尽管陆游的一生都沉浸在对唐琬的思念中,但唐琬并不是陆游唯一的精神支柱。陆游心怀天下,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国家统一,而且交友甚广,唐琬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他却是唐琬短暂生命中的全部。陆游前半生的身心投放在自己的爱国事业上,虽报国之路艰难险阻不断,屡遭弹劾,但年轻的他依旧为抗敌恢复不遗余力地奔走呐喊,这时期他很少甚至是无暇想起唐琬的。而到晚年对唐琬的悼亡诗多了起来,原因有三:一是陆游虽忙于报国,但对唐琬的爱情始终深埋于心,在年事已高已经无法再实现报国愿望这样愁苦的时刻,自然而然想起初恋的美好;二是王氏的离世,陆游对王氏虽没有对唐琬那样爱的浓烈,但毕竟陪伴陆游一起生活几十年的是王氏,而这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也已产生了不可割舍的亲情,曾有“读经妻问生疏字,尝酒儿斟潋滟杯”(《闲意》)描述天伦之乐。王氏的故去使他忆起那个早已为爱牺牲的唐琬;三是人到晚年想的最多的不是一生中曾经的辉煌与成功,而是遗憾。对于陆游来说,遗憾有二:一是未见祖国统一,二是未和唐琬爱情美满,而爱国已经占据了他生命时间的绝大部分,所以对唐琬的想念时间的比重逐渐多了起来。

如果从家国大业的角度来看,陆游是个英雄,在乱世之中坚守本心,忠贞爱国,是难得的有志之士。但从唐琬的角度来看,用“负心汉”来表述似乎太过,可是他也没能为这份爱坚守。首先,作为妻子与母亲关系的中间人,陆游没有协调好两人之间的关系。其次,迫于父母压力娶了王氏之后,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又纳了妾。或许三妻四妾在古代来说很是普遍,但接受现代教育的我们可以理解却又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唐琬这个可怜的女子一直在被迫接受着各种不公平的对待。一是来自封建礼教的不公。陆游虽不满母亲的决定,但出于孝道不敢也无法彻底反抗,又没有勇气如《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一样结束生命,在这无比矛盾的心情里,还是休妻了。而唐琬本身应该无大过错,在陆游八十一岁时作的两首《梦游沈氏园亭》诗里可以推测一些东西。

其一: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这两首诗以梅花作为主要意象关联到一起,既表示自己的情操“零落成泥碾作尘,犹有香如故”,也寓示唐婉品格高洁。无辜被弃却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和场合都没有,除了接受再无他法。凭唐琬对陆游念念不忘的情感来判断,其再嫁也不是主观意愿,很有可能是遵父母愿。这不仅是唐琬一个人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所有女性的悲哀。

二是来自命运的不公。唐琬再嫁后与赵士程携手走过近十年的光阴,也许在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唐琬依旧会思念陆游,但时间是治愈心伤的良药,虽有神伤但不致命。这份平淡在沈园见到陆游后就开始打破了,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也已无法压制了,在看到陆游题壁的《钗头凤》后,这份感情更是无法抑制的喷薄而出,但现实无法改变,最终只能抑郁而终。或许没有沈园的相遇,唐琬依旧过着平淡的生活。但是生活没有如果,发生过的也无法重来。这些无法逆转的不公必然导致唐琬的爱情结局只能是个悲剧。

[1][宋]陆游.陆游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6

[2][宋]周密.齐东野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4]朱东润.陆游传[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0

(作者介绍:李慧,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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