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突然老无所依

桑宁

这个周日，徐健安和吴美桂在老郑家待了一天，直到晚上8点才告辞离开。回家的路上，吴美桂一直在说，老郑的大胖孙子真是招人稀罕，真想天天去看他。

徐健安和老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两家一直来往密切。老郑的儿子郑强25岁，去年生了个胖儿子。吴美桂每个周末都拉着丈夫往老郑家跑。

徐健安说：“你啊，一个月去一次就行了，一周一趟的人家该烦了。”

吴美桂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要是伟伟在，我用得着吗？”

徐健安搂过她说：“喂，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吴美桂叹了气，不说话了。两人相依在夜色里，慢慢地走回了家。

徐健安和吴美桂也有个儿子，和郑强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大四毕业那一年，他和同学一起去春游，不幸溺水身亡。徐健安是公务员，当年响应国家晚育号召，27岁才有了儿子徐伟。那时候老家母亲还在，一直催他交点罚款，再生一个。但徐健安考虑到对事业的影响，还是拒绝了。他还常开玩笑，养一个就够累死的了，再生一个纯粹是负担。

可“负担”突然没了的那天，徐建安才发现，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徐伟在的时候，全家就一个重心——赚钱，培养儿子。想他努力学习，上名牌大学，将来出国深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一份长长的人生清单，几乎贯穿了徐健安和吴美桂的后半生。儿子就是他们生活的寄托。他们常和徐伟说，我们这一辈子，基本上就算走完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着你出人头地，事业有成。但现实的残酷，来得太快。徐伟的未来还没来得及展开，就戛然到了尾声。

徐伟去世的第一年，吴美桂几乎足不出户，天天坐在儿子的房间里，对着照片掉眼泪。她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那么多孩子出去玩，怎么就只有她的儿子出了事。

而徐健安正好相反。他在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下。每天都在单位里混到最后一秒才回来。因为家里太压抑了，到处都是儿子的影子。家里任何有关徐伟的东西，吴美桂都不让碰。每逢换季时，她还会把儿子的衣服拿出来洗一遍。

以前一到周末，全家人就坐在一起看《快乐大本营》。现在根本不敢看，看了哪有快乐，只有悲伤。

那一年，吴美桂还不到50岁，一头黑发在三个月里就花白了。徐健安劝她：“你看开点儿吧，就当儿子出国去了。”

吴美桂说：“他出国了，我也有个盼头，就算他留在国外不回来，我也有个念想。可是现在呢？我还有什么可盼的。我活着都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出门吗？我一看到那些20多岁的小伙子，我就想掉眼泪。伟伟要是活着，一定和他们一样……”

徐健安听着，也劝不下去了。心痛得跟刀绞一样，只能陪着掉眼泪。

第二年春节期间，郑强过来给徐健安夫妇拜年。站在门口，他看到徐家的福字和对联都没贴，进了门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吴美桂一个人在家。

郑强问：“徐叔呢？”

“生病住院了，我回来歇歇。”说话间，吴美桂一阵猛咳。

原来徐健安一周前突发心脏病，晚上起夜倒在地上。吴美桂当时吓得瘫坐在一旁，边哭边叫着“老伴醒一醒”。身边没有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才想起打120。事后医生说，还好半夜不堵车，要是再晚一会儿，恐怕就救不回来了。吴美桂听了万分后怕。

吴美桂在医院陪了四天，心力交瘁，患了重感冒。护士长看不下去了，说：“你回家休息一下吧。你家孩子呢，也不说来陪陪床。”

吴美桂当场就崩溃了，一句话也不说，趴在徐健安床边放声痛哭……

回家休息了一天，吴美桂想第二天去医院。可无奈身体不行，一离开床就头晕。别说去照顾丈夫，她就连泡碗方便面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她一边啃面包，一边掉眼泪，脑子里想的都是他们将来怎么办。两人越来越老，大病小情的肯定少不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他们？这么想下去，她倒觉得，将来先走的那个算幸运的，剩下的一个人可要怎么活？她甚至悲哀地想，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儿子没了，谁来为她送终呢？

接下来的日子，郑强一直过来帮忙，家里医院两边跑。吴美桂和徐健安的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

经过这件事，吴美桂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养老问题。一天晚上，她坐在床边，没有一点想睡的意思。徐健安问她：“怎么了？”

吴美桂犹豫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份报纸，递给徐健安。上面有一则新闻圈了起来，是60岁失独老人盛海琳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生出一对双胞胎的报道。

徐健安戴上老花镜看完说：“美桂啊，这可是玩命呢。”

吴美桂说：“我比她年轻好几岁呢，趁着还有机会，拼了老命也得试一次。”

徐健安听了，也心动了。两人跑了好多家医院，最终有一家医院接收了他们。事实上，老年做试管受孕，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吴美桂要通过打针、吃药等方式，恢复已经停止的月经。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折腾和痛苦的身心折磨后，第一次试管还是失败了。

医生告诉吴美桂，他们再做试管的成功率仍然很小。吴美桂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时间转进2015年，郑强有了儿子小宝。吴美桂每周赶过去看孩子。孩子抱在怀里的幸福感，再次催动了她怀孕的念头。

吴美桂不是不知道52岁怀孕生子有多危险，可是再要一个亲生的孩子，就像一个梦在召唤着她。

吴美桂和徐健安商量，再找另一家医院试一次。可这次徐健安却犹豫了：“美桂，你想想，要是再生一个，等他18岁的时候，我们可都70多岁了。万一我们先走了，谁来照顾他？就算咱们还活着，要是来场大病，他一个孩子，能担负起来吗？那时候，咱们不是害了他吗？”

吴美桂不说话了，徐健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样过下去，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