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献文 刘云飞
摘要:知青影视的青春气息、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色彩,对真善美的歌颂,对假恶丑的鞭挞,以及体现出来的艰苦奋斗吃苦耐劳的精神,是当时时代的产物,也是当下时代最稀缺的精神资源。借助知青影视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让它们去激活、煮沸这个被犬儒主义、拜金主义、虚无主义浸透的时代里一代年轻人的梦想和热血非常必要和迫切。
关键词:知青影视;精神价值;真善关;理想主义;英雄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l003-854x(2015)03-0096-05
一
知青影视大都以年轻知青作为主人公,表现他们在“广阔天地”里战天斗地的生活,这首先给知青影视带来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和旭日般的光辉。但以青年男女为主人公的影视就一定具有青春气息吗?答案是否定的。如第六代电影的开山之作《北京杂种》表现的是一群“由着性子活”的“杂种”、逆子在噩梦醒来后无路可走的痛苦、愤怒、空虚和颓废,拿着青春赌明天,破罐子破摔,我们感到的恰恰是未老先衰的世纪末情绪。还有很多是表现知青返城后的生活,人到中年,生儿育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散发出浓郁的世俗烟火气息,但知青生活仍像回光返照从银幕和荧屏的边角透射过来。几乎所有的知青影视都会出现知青生活回忆的闪回镜头,有的更用滤镜将回忆的画面渲染得如梦如幻,美丽动人。因此,表面上写的是哀乐中年,知青生活仍然是其底色。换句话说,知青影视的根深深扎在知青岁月中。
与青春气息相伴随的则是对知青时期纯洁的爱情友情的描写。爱情是知青影视的一根红线,最能体现作家、编导们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也是最能打动观众的地方。一般来说,禁欲是对人性的摧残,但禁欲时代的爱情有时也特别纯洁、隽永、坚贞、动人。在“文革”那个谈人性色变的年代。在知青下放的贫脊偏远的农村和兵团。爱情之花反而开得格外鲜艳。《知青》中赵天亮与周萍坚贞不渝的爱情;《那些年那些事》中乔燕宝与甄红不打不相识,心心相映。以至最后甄红为了保护情敌主动放弃生之机会;《蹉跎岁月》中柯碧舟与杜见春浸透着苦难的爱情;《不觉流水年长》中“毛毛”对梅雁默默地守望痴痴地等待;尤其是《红颜的岁月》中的农村退伍青年何志成对女知青李红梅的爱,为了让她离开农村,将自己上大学名额拱手相让,为了让她飞得更高更远,多少年将爱深深埋藏,却无时无刻不在守望,直到李红梅离婚且患上绝症,他才来到李红梅身旁,与她终身厮守,感人至深。即便是知青人到中年,有家有室,现实生活中感情疲软,婚姻倦怠。活得沉重而单调,但他们遗留在下放地的爱情仍然固执地闪现在他们的梦境中,时空阻隔的爱情回忆起来仍然那么美丽、动人。如《孽债》、《银杏飘落》、《结婚十年》等等。我们再看看第六代电影中的所谓爱情,如《颐和园》、《北京杂种》、《冬日爱情》、《冬春的日子》等都是一些爱情快餐,甚至是情感游戏,那比金子还宝贵的贞操如今却像纸片随你撕随你扔,有的甚至描写纵欲和乱伦。然而性的跌落带来的是整个人生信念的灰飞烟灭和精神的全线溃败,观众从中感到的是强烈的末世感。知青之间的友情也像一壶陈年的酒,时间愈久愈醇厚。如电视剧《哥们》中在内蒙插队三十年才返城的大哥肖志成与他的插友们,《年轮》中王小嵩、刘振兴、韩德宝、徐克之间横跨几十年的友谊,《返城年代》中的知青营长林超然和他一起插队的伙伴们,《血色浪漫》中钟路民、宁伟和张海洋之间的兄弟情等等。他们在苦难中相互搀扶、支持、鼓励,情同手足,给知青影视涂抹上一层厚厚的暖色调。
然而,知青影视最具特色也是最能打动人的是其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气质。谢飞导演的《我们的田野》的创作初衷就是为了“寻回那失去的青春”,“呼唤从童年时光就深扎在我们心中的理想和信仰”。影片虽然表现的是青春在“文革”中被欺骗和蒙受屈辱的悔悟,但导演完全以赞美的笔触写那群年轻人的友情和献身北大荒的精神。导演借人物之口说:“很少有我们这一代的青年遭受这么大的摧残,但我们的理想信念不会毁灭,不会消亡。就像一场大火过后,无论留下多么厚的灰烬,在大地母亲的哺育下,从那黑色焦土中生长出来的新芽,只会更加青翠,更加茁壮。”因此希南大学毕业后才会选择回北大荒。《神奇的土地》中立志扎根边疆的副指导员李晓燕不甘心蒙受连队被解散的耻辱,主动请缨带领知青先遣队冒着生命危险开进散发着死亡气息、沉睡了数万年、吞噬了无数人生命的“鬼沼”,最后以身殉职,视死如归,临终前还不忘嘱托战友在自己墓碑上刻下“垦荒者”三字。死得悲壮!死得崇高!散发着以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同样的作品还有电影《军垦战歌》、《年轻的一代》、《南方的岸》和电视剧《凯旋在子夜》等所讴歌的开发边疆、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奉献青春,抛洒热血的理想与豪情。正如《神奇的土地》的旁白所说的:“时代扭曲,但精神不可亵渎,纵使岁月异常,但此精神不可轻薄。”是的,文革十年是一个不堪回首给国家造成灾难给人民造成苦难的十年,上山下乡也耽误了一代人的青春,但我们不能因为否定文革或者知青运动而否定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
知青返城后,重新打回到人生的原点,当他们“意气风发义无反顾地奔赴偏僻的山地荒漠试图拯救世界,回过头,却发现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没有人能够保护自身的利益”。然而,他们没有气馁,而是借助在知青艰难岁月中所磨炼出的意志,面对现实,从逆境中抬起头来,自强不息。《年轮》中的刘振兴,回城后,由待业到成立包工队,然后再待业,以至于替人扛煤气罐,扫大街。但他以顽强的毅力顶住种种挫折,正是知青岁月中培养出来的毅力和品格造就了他的成功。《返城年代》中的知青营长林超然及其伙伴返城后失业,站大街,干个体户,但他们没有怨天尤人,最后在社会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同样的作品还有电影《大桥下面》和电视剧《雪城》、《银杏飘落》等。这种精神和品格对于当下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一代尤为重要。
近年来有的电影打着表现人性的旗号而丢掉最基本的道德判断,价值尺度模糊,甚至以丑为美,以恶为善。而知青影视则始终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评价尺度明晰,价值标准坚定。作品中的主人公大都是真善美的化身,他(她)们人格高尚,心地善良,富于牺牲精神。电视剧《银杏飘落》中的女知青詹华为了在大火中死去的战友临终一句承诺,以未婚妈妈的身份抚养战友的孤儿,视为己出,受尽误解和侮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终生的幸福。《不觉流水年长》中的梅雁为了一个捡来的弃婴,竟然将幸福拒之门外,含垢忍辱,为了治疗女儿的病,含辛茹苦,呕心沥血,积劳成疾。《神奇的土地》中的“摩尔人”王志刚,在生与死的严酷考验下把生路留给了心爱的女指导员和自己的情敌,自己拼尽最后力气为连队探路后葬身狼腹:纯真善良的梁珊珊为了解决连队的食物问题冒险追一只狍子葬身“鬼沼”。《腊月雪》中的北京知青李晓安没有嫌弃患精神病的农村姑娘秀娥,毅然和她结婚,并将她带到北京,终身厮守。《北风那个吹》中深爱着帅子的牛鲜花在帅子精神失常后,毅然与他结婚,终身照顾他。即使当帅子回城后与其情人鸳梦重温,背叛她,牛鲜化也不离不弃,直到帅子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有这些使得知青影视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在我们面前树立起一根根道德的标杆,让我们心灵感动,眼眶湿润。
在歌颂真善美的同时,知青影视也不忘鞭挞那些自私自利、始乱终弃、没有责任感,或者机关算尽、挖空心思的人。《保姆妈妈》是一部反映知青30年来的奋斗历程,表现人性升华和道德回归的家庭伦理剧,谴责了江城大学教授唐忠奇始乱终弃、自私自利的本性。《情满珠江》在歌颂梁淑贞善良贤惠的同时,对谭蓉的机关算尽、面善心毒进行了有力的鞭挞。谭容在当知青时就为了回城,不惜以身体为代价。为了高攀,机关算尽,做了香港富商的儿媳妇。为了夺取张家的财产,竟谋财害命,最后锒铛入狱。编导们连最后让她转变的机会也不给她。此外还有《我们的知青年代》中的胡雄文,《兵团岁月》中的范学东,《如歌的岁月》中的顾天豪,《爱在冰雪纷飞时》中引诱女知青的兵团团长等等,编导们不惜拿道德的钢尺无情地鞭挞他们,刻画出他们丑恶的灵魂。有的影视在结尾处也写到他们的转变以及向善的冲动,那同样蕴藏着道德的劝谕指向。
在影视语言上,知青影视几乎都采用明亮的影调,油画般的色彩,布景清新亮丽,人物脸上的光饱满柔和,很好地烘托出那个如火如荼充满青春气息的年代,与第六代早期电影的晦涩阴暗的光影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
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全国各地举行了规模不等,以“青春无悔”或“劫后辉煌”为主题的知青展览,招致不少知青、社会人士甚至年轻一代的非议、诘问甚至责难。有人说,知青形象从一开始就被某种无形的手所塑造,“知青的社会形象,仍然被意识形态所塑造。‘知青从来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主流社会制造出来的一个‘他人。知青一直是话语的缺席者”。“‘青春无悔是在后新时期,对知青运动史的一次再命名”。梁晓声编剧的电视剧《知青》公映后,更有人以《如此表现知青缺失历史反思》为题写了一篇评论,认为“《知青》塑造了‘文革时期的一个‘君子国、‘好人国、道德理想国,这个‘理想国不但在经验意义上是不真实的,而且在价值意义上是误导国人的”。的确,知青中不少人并非青春无悔,而是“肠子悔青了”,血泪斑斑,悔恨终生。正如电视剧《如歌的岁月》中吴抑越感叹的:“那个年代给人们留下的伤痛太多了!”我们还记得《爱在冰雪纷飞时》白玉兰被连长的儿子强奸怀了孕,一天晚上去雪地里蹦跳以打掉孩子,阿妹与她抱头痛哭,配上那哀伤的音乐,以及月亮在厚黑的云中游弋的背景,撕肝裂肺,感天动地。“兰子,你怎么这么命苦?!”“老天爷啊,毛主席,我没做什么错事,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那是对知青运动的血泪控诉!陈冲执导的电影《天浴》中的女知青文秀没有后台关系,为了回城只有拿自己身体去交换那一纸调令,被欺骗被侮辱,最后不明不白惨死异乡。凤凰卫视的纪录片《北大荒知青回忆录》所描写的那些被大火毁容的女知青。虽然幸存下来,但终身未嫁,孤老一生,在社会的角落里吞泣饮恨。还有那些至今长眠地下的花季中的女知青,她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七八岁。知青中流传的一首诗可以概括一部分人的心态:“我们是时代的弃儿,我们是天生的罪人。我们刚刚步入社会。就被卷进史无前例的风云。狂人的一句梦呓,夺去了我们的青春。恶魔的几声狞笑,折磨着我们的灵魂。寒侵、暑袭、赤贫,伴随着我们寂寞的晨昏。白眼、横眉、困惑。摧残着我们幼稚的身心。我们在人生的沼泽里挣扎,我们在绿色的地狱里呻吟。黑夜啊,你何时消失?春光啊,你何日降临?”本应在父母怀中撒娇、不懂世事的年纪就被一双巨手发配到偏远的农村和边疆,风里雨里摸爬滚打十年,青春荒废,理想破灭,一事无成。好不容易返城,又被打回到人生的原点,默默承担历史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误,受尽歧视和冷眼。
我们不是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或者政治学家,我们关注的对象只是知青影视及其透射出来的精神指向。那么,接下来马上就有人反驳:知青影视只是少数人的话语,只是一些成功者的“追忆逝水年华”。而这些成功者往往带着成功后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回首过去,觉得那是人生的历练,因为成功所以无悔,他们制造出来的镜像不可避免带有他们个体的观点和情感。而且,按照拉康的镜像理论,镜像中的主体从来不是真正的“自我”,而是他者眼中的“我”,主体只有承认他者并与之认同,主体才能进入社会。“主体总是在它所不在的地方,主体的现实化(在场)不过是‘他者的话语”。换句话说,知青影视的创作者们在创作时,潜意识中已经有来自“象征界”,或者说主流意识形态的潜在制约,其作品自觉不自觉地打上主流意识形态的修辞就理所当然了。
我们承认,知青影视没有也不可能反映知青生活的全部,它带有创作者个体精神气质和“象征界”的投影。然而,即便是那些“肠子悔青了”、被剥夺了“话语权”的知青们,他们心目中就没有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底色吗?知青生长的年代正是共和国刚刚诞生,朝气蓬勃,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年代,在那个信仰坚定、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革命浪漫主义弥漫进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只要看看那个时代红旗如海,歌声如潮的镜像(电影或纪录片)即能感觉到。而知青一代从小灌输的正是这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教育,他们肩负着“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的宏伟使命。正因为此,在领袖的号召下,一代红卫兵唱着激越的歌,义无反顾地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的,现在有些人说知青当时的激情只是一种狂热,理想只是一种幻觉。然而,任何评判都不能脱离当时的语境,当时的狂热何尝不是激情,幻觉何尝不是理想?!而这种心灵的底色是不会轻易抹去的。从这个角度看,知青影视又是那个年代整整一代人的心灵写真,具有普遍和本质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知青影视有控诉,有伤感,有悲悼,但其主题箭头永远朝上指,永远有一抹亮色照耀着整个银幕和荧屏的原因。
而且,随着岁月迁移,人到中年,经过时空和心灵的双重沉淀,知青生活在回忆中逐渐退去了那层苦难、悔恨的釉彩和诅咒控诉的火气,原因是那块下放地上的青春岁月不是别人的,而是他们自己的。在那里他们洒下了汗水,收获了爱情和友谊,获得了人生的历练,长大成人,那里有他们青春永远的不动产。当他们在都市单调的生活中,情感怠倦,人情淡薄,尤其是年华老去,他们更怀念那血气方刚、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心在天山,身老沧州,青春照眼入梦来,所以不少知青影视都有一个回归的情感指向,下放地“成为他们灵魂的一个栖息地,一个精神的家园,一个驻足的港湾或停靠的站点”。不论是凤凰卫视拍摄的纪录片还是众多的故事片。都出现了很多知青重返下放地的镜头,在那里他们怀旧,寻梦,百感交集,热泪纵横。以电视剧《中国知青部落》为例,剧中几乎每个人都过得不好,不是事业无成,就是家庭破裂,感情无所依托,但最后姚一苇还是去知青点去寻找那失去的初恋和纯真,毕竟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寄托她受伤的漂泊无依的灵魂。
最后,知青在经历苦难的同时也受到了当地老乡的爱护关怀,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体验到了一种大地母亲般的宽厚博大的胸怀。《北大荒知青回忆录》中每天以热炕头热米饭和笑脸迎接收工回家的年轻女知青的“于嫂”,《爱在冰雪纷飞时》中右派老钱一家对患精神病的女知青秦子的接纳和爱护,《那些年那些事》中像母鸡保护小雏一样地护卫着韩可可的抑琴嫂,《兵团岁月》中那位善良的赶马老汉,《知青》中保护出身不好的周萍的老站长、女乡长,《我们的田野》中看家狗被知青偷了,最后还将知青带回家吃野味的当地老乡,《回首黄土地》中那些纯朴善良的陕北农民等等,他们以博大的胸怀保护着抚慰着这群远离家乡父母的孩子。正是这些让世界观正在形成的知青们懂得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大爱,什么是人间正道,教导他们应该怎么感恩,也正是这些给知青影视镀上了一层朝霞般的暖色调,让观众心头发热,培养着他们向善的冲动和感恩的心。
三
考察知青影视中的精神价值,必须将它们放在30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大背景和中国电影电视剧的坐标系上。
随着文革结束,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以来,整个中国社会陷入“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精神失重中,这突出表现在信仰的缺失。90年代在“一切向钱看”的商品经济大潮中。金钱至上观念与信仰迷失交织在一起,更使得年轻一代精神迷茫,无所适从。商业化大潮滋生出的贫富不均,贪污腐败,道德滑坡,社会公平正义的缺失,加之就业压力和生活压力,导致年轻一代对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的盲目崇拜。“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而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笑”,“我爸是李刚”等等,一代人的信仰被抛到九霄云外。舍本逐末,缘木求鱼,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成了当下最稀缺的精神资源。近年,随着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提倡,借助影视作品的传播效应,让相隔半个世纪的青年人进行对话,让知青一代的理想主义和革命激情,坚定的信仰,吃苦耐劳的精神重新去激活、煮沸这个被犬儒主义、拜金主义、虚无主义浸透的时代里一代年轻人的梦想和热血就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
在中国电影史上,第四代、第五代导演是有知青情结的,第四代导演虽然没当过知青,但他们是在新中国成立时步入少年时代的。五六十年代那种健康向上的精神氛围给他们正在形成的人生观以不可磨灭的影响,他们骨子里是一种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正因此,他们拍的知青电影如《我们的田野》、《青春祭》等就充满着理想和信念,哪怕是感伤,悲悼,但在远处仍然有美好的东西在闪耀,像黑夜中远方的篝火。第五代导演是真正的知青一代,他们不少人都曾上山下乡,在社会的底层摸爬滚打,零距离地接触到了现实和人性的“里子”。因此,他们创作的知青影视去掉了第四代导演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写实大于抒情,反思大于感伤,又因为有意拉开与现实的距离,增加了第五代导演独有的寓言特征,典型的如《孩子王》、《棋王》等。随着第六代导演登上历史舞台,一种全新的美学风格诞生了。1992年的《北京杂种》是其标志。影片给人印象最深的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影片中的人物、情绪和影像风格。摇滚青年、怀孕女孩、穷画家、女大学生。喝酒,打架,玩女孩,同居,一夜情,讨债。大雨滂沱中车水马龙,湿漉漉的街道,永远像夜的昏暗的色调,破烂不堪的街道,更肮脏的没有任何修饰的里弄。张口闭口的京骂,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嘶力竭的歌手的吼叫和他们那一张张愤怒变形的脸,创造出一种中国电影此前从未有过的杂乱、昏暗、迷离的影像风格,造成极大的视觉冲击力,标志着与此前中国电影彻底的决裂。紧接着一大批反映都市年轻一代迷茫、颓废、虚无情绪的作品鱼贯而出,如《冬春的日子》、《头发乱了》等。这些作品中那种世纪末的情绪,饮鸩止渴般的爱情游戏,梦游般的心灵幻觉,颠倒错乱的时空设置,与《北京杂种》一起构成了弥漫在中国现代都市社会的世纪末情绪。其间偶尔也出现像《长大成人》这样“长大成人”的作品,其沉重的英雄主义主题和悲剧使命感使它远远超越了同时代的第六代作品的自怜及自恋情结,它表现的是整整一代年轻人在没有英雄的时代对英雄的呼唤,对世俗的抵拒。还有像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样“阳光灿烂”的作品。但这些都是个案、支流,铺天盖地的还是像《湮没的青春》、《冬日的爱情》、《留守女士》、《网络时代的爱情》这样反映青春在物欲横流的都市中的迷茫失落和像《苏州河》这样表现现代人轻率地出卖纯真又刻骨铭心地寻找纯真而终于幻灭的作品。进入新世纪,中国影坛出现了一股“新主流电影”思潮,如《洗澡》、《过年回家》、《爱情麻辣烫》、《美丽新世界》、《伴你高飞》、《再见,我的1948》,上述影片用明朗朴素的电影语言,灌输进主流意识形态和传统的道德观念,或表现在传统价值迅速瓦解的时代对传统的固守,或弘扬宽容和爱的主题,但这是在主管部门“招安”之下的权宜、妥协之作。更多地仍是镜头向下,感情冰冷,表现边缘人底层人真实的生存困境的作品,如《安阳婴儿》、《盲井》、《二弟》、《卡拉是条狗》、《芒种》、《浮生》、《颐和园》、《苹果》以及贾樟柯的《站台》、《小武》系列等。应该说,第六代电影将镜头切换到生活的最前沿阵地,延伸到不为人注意的生命和人性的角落,裸露出生活的原生态,开拓出新的表现领域,拓展了当代电影的题材空间和主题的多义性,真实再现了世纪末以来普遍弥漫在现代都市里的现代和后现代情绪,这是必须充分肯定的。但第六代电影普遍缺少一种“正能量”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光芒的照耀,镜头冰冷,色调灰暗,呈现出来的是比现实更绝望的无序冷酷的世界,主动放弃艺术的白日梦功能,使其梦幻与美感大量流失。委靡,颓废,虚无,病态的青春,扭曲的灵魂,成了他们作品的关键词。
近些年,一批新生代导演开始登台,如靠偶像效应造就的票房神话《小时代》系列和大量的泡沫肥皂剧,干脆放弃了第六代电影中人物因清醒而痛苦,因迷茫而焦虑的灵魂写真。向着物质主义大踏步前进,拒绝深度,消解崇高,将电影降格为娱乐和游戏,甚至变成一种赚钱手段。强调影视的娱乐和商业特性来否定其思想性,强调影视的技术性来削弱其艺术性,票房炒作的表面繁荣下面制造出的是一具具灵魂的空壳,甚至是心灵的麻醉剂。这批电影对青少年造成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在追星心理的驱使下,不少人来电影院的目的并不是说电影内容多么好,拍摄水平多么高,而仅仅是为了看看他们喜欢的明星。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很多人看完电影后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搞到一个香奈儿的包”。为了票房而迎合观众,从而制造出一大批欣赏趣味平庸甚至低俗的观众,这批观众反过来要求导演制造出更平庸低俗的电影,恶性循环,无休无止。
因此,知青影视中所表现出来的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透射出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对于这个“没有英雄”的时代,对于当下精神哺乳期特别长的年轻一代就显得弥足珍贵。当然,知青影视中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也打上了那个特定时代狂热和偏激的烙印,缺乏更坚实更厚重的人性的支撑和理性的求证,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对历史进程还具有一定的阻碍作用,但这种精神永不过时!
作者简介:黄献文,男,1962年生,湖北麻城人,武汉大学艺术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2;
刘云飞,女,1984年生,山东临沂人,武汉大学艺术学系博士生,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