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尔雅》成书时代管窥

内容摘要：《小尔雅》是继《尔雅》后一系列“雅”书中最早的一种，对《尔雅》作了一定的补充，堪称《尔雅》之羽翼。对《小尔雅》成书时代的探讨可为《汉语大字典》等大型辞书的溯源工作提供依据。虽然《小尔雅》成书时代的问题很多人进行过探讨，但均无定论。从词典编纂的一般规律去探讨《小尔雅》的成书年代，会有更新的收获。

关键词：《小尔雅》 词典 成书时代

《汉书·艺文志·孝经家》载：“《小尔雅》一篇。”未提作者为谁，从古至今之学者，对《小尔雅》作者及成书时代的探讨从未停止过。宋代王尧臣等撰编的官修目录书《崇文总目》卷一《小学类上》载：“《小尔雅》一卷，孔鲋撰。”明确指出了《小尔雅》的作者。后来南宋《中兴馆阁书目》及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均同《崇文总目》所载，赞同《小尔雅》作者为孔鲋的说法。孔鲋为秦末儒生，生卒约前264—前208，旧传他作《孔丛子》一书。按此说法，《小尔雅》自然成书秦代。可先秦众多典籍中并没有孔鲋撰《小尔雅》的记载，典籍中未见记载孔鲋著作传世。因此清代至今众多学者对《小尔雅》作者及成书进行过研究。

臧庸的“王肃伪造”说，认为《小尔雅》为伪造《孔丛子》的三国魏人王肃所伪造，书成于汉魏之际。王力、何九盈从此说，此说因《孔从子》的伪书性质而被怀疑。戴震、段玉裁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后人皮傅拾掇”说，谓今本《小尔雅》是后人掇拾成书，非古小学遗书。还有胡承珙、宋翔凤、葛其仁、王煦、朱骏声、任兆麟等“古小学遗书采入《孔叢子》”说，认为《小尔雅》是古小学遗书。两种说法并未确定成书时代或者作者。《小尔雅》因首次出现便附于后世认为是伪书的《孔丛子》中，成书时代显然成为难题。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小尔雅》不是孔鲋、王肃作，孔鲋无著《孔丛子》的记载，王肃著《小尔雅》证据不足，其书体例完整，也非后人拾掇而成。现代不少学者加入自己的资料，对此进行过探讨，有认为《小尔雅》的成书时间要推到《汉书》、《说文》之前，绝不会成书于汉末，成书于扬雄的《方言》之前。有认为《小尔雅》不出武帝之前，始作于元帝、成于成帝之时，或者直接说成书于成帝时代（公元前32年—公元前8年）。

《尔雅》是我国第一部按义类编排的释义词典，《小尔雅》的性质呢？从编纂旨趣来说，它是一部训诂之作，从编纂体例来说，它也是一部辞书，所收628个词语都是古代中国的通言，是经典文献中常用词语，628个词语按义类编排在十三篇，具有词典的查检性和条目性，具备词典属性。从词典学的角度去将《小尔雅》与汉代几部辞典的释义来比较考察《小尔雅》产生的年代界限便很有意义。首先，《说文解字》中可找到《小尔雅》早于《说文》的证据。胡承珙认为《说文》有运用《小尔雅》词条解释词语的现象，经比对，《说文》与《小尔雅》中有许多完全相同的训释，如《说文》：“叟，老也”。《广言》“叟，老也”;有基本相同，只各别字词不同内容相同的词条，如《说文》：“奏，奏进也”。《广诂》“奏，进也”;有释义解词完全不同，但内容相近的词条，如《说文》：“略，经略土地也”。《广诂》“略，取也”。《小尔雅》训释简略而笼统，《说文》在训释时已经注意到词语的细微差异，可看出《说文》对《小尔雅》词条的润色和词典编纂的进步。《说文》还有解释《小尔雅》之例，如《广训》：“不肖，不似也。”《说文》：“肖，骨肉相似也，不似其先，故曰不肖。”明显是对《小尔雅》解释的补充注释。《小尔雅》对《说文》的内容或多或少有着一定的影响，那么它的成书肯定要早于《说文》。《说文》的作者许慎生于公元58年，卒于公元147年，书成于公元100年。可推断，在公元100年或更早时候，《小尔雅》已普及了，那么《小尔雅》不会成书于东汉，即早于公元100年。

从《小尔雅》与《方言》的关系上看，《小尔雅》早于《方言》也有例证，如《广言》：“翥，举也。”《方言》：“翥，举也。楚谓之翥。”《广言》：“逞，快也。”《方言》：“逞，快也。自山而东曰逞。”《方言》在同一义项上采用《小尔雅》的训释，并加以申发。《广诂》：“拓，开也。”《方言》：“张小使大谓之廓，张与开义相近。”《广诂》：“莫，大也”。《方言》：“张小使大谓之模……陈楚之间谓之摸。”《方言》用易懂的通语词去训释《小尔雅》中难明的方言词。《广器》：“干、瞂，盾也。”《方言》：“盾，自关而东或谓之瞂，或谓之干，关西谓之盾。”《广服》：“键谓之籥。”《方言》：“户鑰自关而东，陈楚之间谓之键，自关而西谓之鑰。”《小尔雅》解释方言词的方式有局限性，书中出现的许多方言词，并未按《方言》的体例去训释，没有进行地域区分，而是与通用语词混在一起解释，《方言》对此进行了解说，这间接说明《小尔雅》成书于《方言》前。赵伯义考证：“《小尔雅》解释词义与《方言》相合之例有三十一条……很多注释家对《小尔雅》与《方言》异字为训之例，只引《小尔雅》，却不引《方言》。”[1]因此，《小尔雅》也应早于《方言》成书。《方言》作者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在西汉成帝之时任给事黄门郎。那么我们推断，在杨雄方言形成之前，也就是汉成帝时，《小尔雅》已刊行流通于世，已被广泛使用。从《小尔雅》与《说文》、《方言》的释义比照，推断《小尔雅》成书应至少在公元18年前。

再看与《尔雅》的关系，《小尔雅》在体例上，仿照《尔雅》，分类上，对《尔雅》作了调整，有分有合，有新增。《尔雅》十九篇，《小尔雅》十三篇，《广诂》、《广言》、《广训》、《广义》、《广名》、《广服》、《广器》、《广物》、《广鸟》、《广兽》、《度》、《量》、《衡》。前十篇均以“广”字开头，说出了《小尔雅》著书目的是“广”《尔雅》所未备。诂、言、训、器、鸟、兽几篇与《尔雅》所用篇名有继承之处。义、名、服、物、度、量、衡几篇是《小尔雅》所独有的。《广服》《广器》是《释器》的扩展，《广物》兼广《释草》《释木》等。《尔雅》中未释度量衡有关的词语，《小尔雅》进行了补充。在内容上《小尔雅》补充了《尔雅》没有的513个词。包括两个时段，一是补充《尔雅》成书前业已存在而《尔雅》未收的。如《广鸟》：“去阴就阳谓之阳鸟。”圂、佞、垌、陴、瞢等都是补充《尔雅》未收的典籍中的词语，这在书中占绝大多数。二是补充《尔雅》成书后至《小尔雅》成书前（即秦和西汉时期）的新词新义，数量不多。黄怀信：“《小尔雅》中有汉代始出的新字及始有的用法。如映、艇、舳、艫等，均属汉代新字。”[2]《尔雅》里有些词的义项收得不够完备，《小尔雅》对其中一些词的义项进行补充，继承《尔雅》处理多义词的方法，以重出的方式补充义项。如《释诂》：“捷，胜也。”《小尔雅》补充了四个义项，《广诂》：“捷，成也。”“捷，疾也。”《广言》：“捷，及也。”《衡》：“两有半曰捷。”再如《释诂》：“肆，故也。”“肆，今也。”《释言》：“肆，力也。”《小尔雅》补充了六个义项。《广诂》：“肆，疾也。”“肆，餘也。”《广言》：“肆，突也。”“肆，缓也。”“肆，遂也。”“肆，极也。”《小尔雅》在篇名、收词、义项等方面补充了《尔雅》，显然有针对性的对《尔雅》使用中的不足加以订正，二者关系非常密切。虽然篇幅短小，但《小尔雅》合乎义类词典的编纂体例，可以说是古代一部小型词典，它的编纂成书到运用应该适合词典学编纂的一般规律，因此我们可以用词典学发展的一般规律去粗略考订《小尔雅》的成书时代。杨正业先生认为：“一部辞书要引用前人最近的辞书，规模小、成书时间短、刻印简易者要20年;规模大、成书时间长、刻印繁难者，翻一番，要40年。”[3]要推测《小尔雅》产生的时代，从词典编纂的角度，必须要知道《尔雅》的成书及推广的时间。由于《尔雅》的作者及成书时代同样是未解谜团，历来也是学者争论所在，大多数学者认为其成书于秦末汉初。2001年《辞书研究》发表了一篇胡奇光、方环海《〈尔雅〉成书时代新论》的文章，论文从词典编纂的新角度得出了他们的论断，很有说服力。认为《尔雅》的成书有两个时期，初稿形成期和定稿时期。初稿形成期是在《吕氏春秋》问世以后，秦始皇焚诗书之前，即战国末、秦代初。定稿时期是在西汉初期，叔孙通“稍定”《礼记》之后，汉文帝置《尔雅》博士之前。从初稿形成到定稿，经过修订之后的《尔雅》，在文字上，编纂体例上更完善、更成熟。汉文帝的“立于学官，为置博士”，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孟子题辞》：“孝父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这样儒家经典被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尔雅》得到广泛的使用。《尔雅》的广泛使用，对《小尔雅》的编纂成书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由于普及，学者才会体会到其不足，才会有补充的意愿。

可以设想在《尔雅》被使用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是在《尔雅》立于学官，置博士之后，《尔雅》被大面积的认识和使用，在使用过程中，人们逐渐发现其词语的收录并不完备，感觉应该去补充这个漏洞，于是便开始收集资料，准备编纂。那么，从使用到发现问题需要一段时间，从准备收集资料到资料收集完备需要一段时间，从整理资料到编纂初稿需要一段时间，从成稿到出书也需要一段时间。再者，古代的文字处理并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我们可以推断，《小尔雅》成书自然应在《尔雅》被广泛使用之后几十年或更长一段时间。《尔雅》定稿在西汉初期叔孙通“稍定”《礼记》之后，汉文帝置《尔雅》博士之前。那么《小尔雅》在西汉中期出现是可能的。现在看到的《小尔雅》编排规范，卷一开篇诸条释词从整体看是由形式较为整齐的四六（八）句式（第四条大概有脱文，故只五字）构成，虚词的解释也很集中。那么可以设想，在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小尔雅》也经过一次修订，成书于西汉中后期的结论是可信的。见表如下（以下推定的年代是概括的）：

《尔雅》之为博士，不便再加增删，但确有《尔雅》未收的词或词义，学经典已是时尚，故补其未备而有《小尔雅》，所以《小尔雅》成书当在《尔雅》立于学官后，且《尔雅》得到全面普及后不久，这样我们推断，《小尔雅》的出现应该在武帝后的几十年，始作于元帝、成于成帝之时，或者直接说成书于成帝时代，这与黄怀信《小尔雅汇校集释》中用词语考释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吻合的。《小尔雅》定稿后的几十年《方言》问世，这也恰好符合词典编纂的一般规律。清代学者朱骏声《小尔雅约注·序》（《朱氏丛书》本）说：“训诂之书，权與《尔雅》，自后《小尔雅》、《方言》、《说文解字》、《释名》、《广雅》庚之，而《小尔雅》十三章最古，亦六艺之襟带，百氏之纲维也。”[4]朱骏声的这段话正好印证汉代几部重要辞书的出现次序。也可以这样考虑，在《尔雅》得到普及后，社会上的有志之士发现其使用有一些方面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就开始酝酿着去修改它，完善它，《说文》从字形方面着手去整理，《方言》主要考察方言、俚语的使用。这两部辞典的成书在《小尔雅》后不久，可见在社会有着强烈需求的情况下，《小尔雅》是第一部去修改、完善《尔雅》的作品，虽然它的编纂及分类很多地方是继承《尔雅》，但是它的出现的确是社会需求的情况下出现的，是值得肯定的。汉代出现的语言学专著中，《小尔雅》的成书时代应仅次于《尔雅》。《小尔雅》如是秦孔鲋所作，那么成书时间在约前264—前208年，《尔雅》定稿之前，从词典编纂学角度看，这是不成立的。

参考文献

[1]赵伯义.《小尔雅》成书年代述评[J].河北师院学报，1986（4）.

[2]黄怀信.小尔雅汇校集释[M].陕西：三秦出版社，2003.1

[3]杨正业.《海篇》的成书时代[J].辞书研究，2005（1）.

[4]朱骏声.《小尔雅约注·序》（《朱氏丛书》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作者介绍：冯娟，延安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词典学，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