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丽华:在教室里创造生活

2015-11-03 06:15姚曦杨军北京报道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5年6期
关键词:雷夫教室教材

本刊记者_姚曦 杨军 北京报道

常丽华:在教室里创造生活

本刊记者_姚曦 杨军 北京报道

和常丽华聊天,你会感到她身上这种温度。她有个绰号叫“中国的雷夫”。采访快结束时,记者忍不住问:你这绰号怎么来的?常老师答:“大家瞎说的。”(后来查资料,才知道是2012年雷夫访华时,在一次高峰会上被朱永新教授说出来的。)常丽华其实更想说雷夫对她的影响。去年有段时间,“56号教室有没有奇迹”一时被各路媒体炒得火热。现在终于偃旗息鼓。对肇事者而言,“没有奇迹”足够抓人眼球,但也或许,没有奇迹才真正是教育的常态。

初见“小蚂蚁”:教室的温度

——小蚂蚁班的后门随时开着。

第一次走进去,正值下课。只见常丽华独自坐在一张矮凳上,正在一叠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上贴着什么。见记者进来,相视一笑,就介绍起来:这些小家伙做得真棒!

原来这些笔记本就是孩子们上周刚刚完成的自然笔记。常丽华正从一个小盒里粘起一些五颜六色的小星星贴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倒像是在为孩子准备礼物。

记者便问:贴这些小星星做什么?打分吗?她说:她正在读孩子们的喜悦呢。贴星星是她和孩子约定的一个小游戏,因为将要评出超级无敌自然笔记(五颗星)和超级喜悦自然笔记(四颗星),甚至还有孩子们自创的超级无敌喜悦自然笔记(五颗星)。

她会对孩子们说:我会看你们的笔记是否带着喜悦之情来做。如果你心里是喜悦的,你的文字也是喜悦的,画也是喜悦的,大自然也是喜悦的。星星不是一个等级,反而是孩子们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正说话间,几个孩子进来,也凑过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常老师便一边笑一边让他们去准备上课……初夏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略微带着北京的低温,此时也似乎沾染了这群师生的喜悦,星星点点洒在他们脸上——

在亦小采访三天,经常在常老师班上转,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最普通的场景。笔者想提前写在这里。经常采访,常会有一种错觉,不论写人物还是写学校,总想从其中挖出“大事”来。但其实每每走进教室,这些被我们忽略的最普通的“空气、阳光和水”倒时刻令人唏嘘。用一个不恰当的词,这就像是一个教室的温度,每个人身上都缓缓流动着一股气流。

和常丽华聊天,你会感到她身上这种温度。她有个绰号叫“中国的雷夫”。采访快结束时,记者忍不住问:你这绰号是怎么来的?常老师答:“大家瞎说的。”(后来查资料,才知道是2012年雷夫访华时,在一次高峰会上被朱永新教授说出来的。)常丽华其实更想说雷夫对她的影响。

在山东学校带完04-09级孩子,当时,很多人对她说:你的班级带得这么好,应该有一段时间沉浸下来,写写这个班级的故事,会给很多人启发。但也在那一年,她读到雷夫的《56号教室》后,才发现自己其实还“差得很远”。就搁下心思,接着带下一轮,做一次像雷夫那样的实践。

去年有段时间,“56号教室有没有奇迹”一时被各路媒体炒得火热。现在终于偃旗息鼓。对肇事者而言,“没有奇迹”足够抓人眼球,但也或许,没有奇迹才真正是教育的常态吧。

笔者80年代在农村上小学,一所破破烂烂的村小。一个代课老师便上了全部学科。兴许那时消息闭塞,听不到什么时代的争论。但一众师生,都亲切快活。教室里有老师,上着课累了便出去休息,有时便弹木风琴唱歌。

教室外就是天地,丘峦叠嶂,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农田。一个村里,老师和家长都再相熟不过,大家见了老师,都称“先生”。有什么困难,老师也帮着出主意。清楚地记得,那时农忙,几个相熟的孩子约了,还一起去老师家里帮忙插秧、点麦,累了大家坐在田坎上吃西瓜,说说笑笑。也从未听见现在这么多××教育,××课程,或师生的权利义务云云……

2009年,雷夫在他的“56号教室”和孩子表演莎士比亚戏剧

这是不是全课程呢?这是不是包班制呢?这是不是“奇迹”呢?未必是。但我们心照不宣,师生见面,一句问好一个微笑便知道那种温度。

到了亦小,听了一众老师的课,再见常老师及钱老师,笔者觉得这温度回来了。没有什么臃肿的行政制度,时常上课了还有孩子在外面玩。在初见常老师那天的习字课上,记者能看见孩子间的交头接耳,也看得见一笔一画的沉醉。

所以那天在食堂吃饭,和一位管教务的老师聊天,他问:你们来这里最大的感觉是什么?我说清明的师生关系。我想说的是这种温度。

我们就有了很多特别棒的故事

常丽华或许更喜欢孩子们给她的另一个身份:“后母”。这是孩子们在亦小版的“灰姑娘”里给她创造的角色。这是个坏角色,但常老师知道孩子们想说的是什么。

在“漫游童话王国”课程里,教材一共呈现了三个版本的《灰姑娘》:美国版、埃及版、中国版。上完《安徒生童话》,常丽华便问他们:你们想怎么学,自己决定。

在教材里,美国版排第一,中国版第二,埃及版第三。学生经过讨论,便说,他们决定打破顺序来学。理由是这样:先学埃及版,因为它的画风奇特,太有吸引力了。第二是美国版的,因为是全文。第三是中国版的(只有插画),因为“我们根本看不懂,不知道画家在画什么。但我们学了前面两个故事,后面就可以连蒙带猜了”。

“这就是小孩的理由,很自然。反而我们自己编的教材很奇怪。”常丽华笑着对记者说。最后学完,迪斯尼的真人版《灰姑娘》上映。全班又去看了电影,接着讨论。“其实这真是一个王子和公主结婚的故事吗?孩子们倒不会这么认为了。这是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教养,才能够让自己拥有幸福的一个故事啊。这也是孩子自己说的。”

最后一堂课,常老师原计划本想是让孩子比较下三个版本,写写读后感就完了。没想到孩子却说:“我们才不要比较,我们都说了,要自己来创造一个自己版本的《灰姑娘》。”结果便是后来贴在教室书架墙上的各种版本的《灰姑娘》故事。

最后那个亦小版的灰姑娘,很多同学足足写了900字。常丽华还记得当时那个孩子一边笑一边对她说:我想把你写死了,你是后母,我不想让你活了。“没有关系,随便。”常老师说。

我们也许会问:这样真的好吗?这样的情节真的不会影响孩子后来的价值观念吗?但在常丽华看来,反倒是我们成人常常剥离了一个具体的教育环境的臆断。她说,尽管他们为这堂课设定的目标是让孩子感受这些故事的艺术价值。但其实孩子们反而发现了更多。为什么孩子把她写成后母就不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心理投射呢?在孩子心里,价值判断常常是通过“好玩”(游戏)来完成的。

“我有一个基本的答案是,你跟孩子是在一起的。对二年级的孩子,课堂常常是游戏的。其实孩子也不觉得在上课,就觉得是跟老师在一起。老师就得有一种能力,怎样把知识和他们的生活打通。”

“我们经常说一个人要听他内心的声音,他内心的声音从哪里来。这堂课里,我很高兴小孩经常说不,我们不要干这个事,我们要干另外一个事。”常老师对记者说道。

在小蚂蚁班,同样有许多“班规”。不过,孩子们却把它叫做“游戏规则”,而且都是自己讨论出来的。让孩子自己去做,自己去学,他们会觉得更有意思。这也是读佐藤学给常丽华的启发。现在,小蚂蚁班的课程大部分都是这样完成的。

有一段时间,常丽华曾仔细对比研究过同年级日本教材和美国教材的区别。

“日本的教材有个特点就是很慢。它的二年级可能整个一年没有几篇课文。但是他们延伸得非常宽广,而且高度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强调让小朋友之间去相互倾听。”常丽华继续说,而美国教材则非常注重个人探索,内容很丰富,老师可以从中筛选。

作为亦小全课程教材的主编之一,在编撰教材时,常丽华现在常常借鉴美国方式(如现在流行的PYP课程),而具体应用到课堂,则是“日本方式”,让学习慢下来、沉静下来。

“我有一个基本的答案是,你跟孩子是在一起的。对二年级的孩子,课堂常常是游戏的。其实孩子也不觉得在上课,就觉得是跟老师在一起。老师就得有一种能力,怎样把知识和他们的生活打通。”

小蚂蚁班《丑小鸭》童话剧演出闭幕

常老师的话也印证在亦小二年级的教材上。二年级第一本教材即是《在一起》。常老师说,因为经过一年级一年的相识,现在在假期之后重新回到学校,就是孩子重新在一起认识彼此的过程。于是,这本教材的四个单元便是:合作、沟通、人和自然、和动物在一起。

“在这个教室里,我们每天在一起生活,我们改变,我们就有了很多特别棒的故事。”

不谈理想

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即将要上高中,常丽华或许从没考虑过到北京。

到北京看了十一学校,她决定留下。她还记得那年在十一学校开学典礼,把自己写的《中澳两地书》给李希贵校长看,那是一本2011年她在澳大利亚学习时和自己原在山东的小蚂蚁班(三年级)联系的书信集。很多人都盛赞这些孩子奇特的想象力和成熟的文笔。但李校长一个反问却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这些孩子是否将来都要成为作家呢?”

这个疑问,也让她重新开始思考自己。所以,当记者问“为什么会想到从山东到北京来”,她只说:“为什么到这里来,不谈理想。”女儿上学是个现实问题。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在亦庄,还会有这样全新的开始,对于这个学校将是什么样,谁也没有定数。

初到亦庄,要从一个语文老师转变为一个全课程老师,并非易事。

在澳洲看了许多学校,她发现那里的老师做课程自由度很大,也没有统一教材,但学校和区域方面,都会给老师提供很多资源支持。但是在中国,我们会有一个固有的国家课程的限制。

“所以到了亦庄,其实课程全靠老师。我们也没想全课程能走多远,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常丽华说道。

应该说,在山东时期,常丽华已经有了很多类似全课程的探索。那时,作为班主任,她也常常联合其它学科老师配合做一些课程。如后来《在农历的天空下》《梅花课程》等在那时都有了雏形。“那时我们也会有教育不能割裂的理念,但和现在自己亲身去做还是不一样。”

做全课程时,每个初入门的老师都会面临一个困境:即综合学科的考验。“这一点很难,你知道你要做的东西正是你曾经所受教育的缺憾。综合学科的能力我们自己还是不具备的。”

即使现在,在很多专业领域,做全课程时,常丽华仍然会去请教专业老师。“遇到不会引导的地方,比如我们要带孩子去辨别校园里的植物,就请科学老师来上一堂课,我们跟在旁边听。又比如美术课,孩子们画画,老师需要做点评,也请美术老师来先讲一讲。他点评的过程也是我学习的过程。”

但是,综合学科的考验也只是全课程设计的基础。全课程之全,并不是内容的拼凑,而是教育和生活的融合。在具体的操作中,常老师列举了全课程设计必须遵循的几条原则:

即一要考虑孩子的身心发展规律。如一年级的孩子,最需要的是一种浪漫的表达。“比如一年级我们会做和春天在一起的课程,就只是让孩子单纯听听音乐,画画,读读诗歌,对大自然有一个感受。到二年级就自然过渡到自然笔记了。”

其二即可以看看国际上相同年级的课程设计。对美国和日本教材的参照即是一例。

其三也是最核心的因素即一定要贴近儿童生活。和常老师搭班的赵秀秀老师就给记者讲了她刚到学校时的迷茫。作为数学系毕业的研究生,她发现面对这群小孩子完全不知道该讲什么。

那时上着课,就会有小孩跑出去。问他为什么,孩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数学老师讲什么我听不懂。这个打击对她实在很大。但奇怪的是,就坐在她身边听课的常老师也从不给她支招。只送了她一本华德福的书(讲0-7岁小孩生活经历),她看完仍然糊涂。不过,当她逐渐走到孩子中间去,开始理解常丽华的用意:理解孩子是教师职业的第一要求。

那时,常老师给她布置的功课就是每周给家长写一封信。为了写信,她必须混到孩子堆里去。“有时,我就感觉像是混在孩子堆里的卧底。孩子在我面前从不觉得我是老师,我有什么东西不可以讲,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赵老师说道。

在三个原则上,作为全课程的一种对应形式——包班。常丽华也说“不能说包班就是一个老师要教完所有学科。包班的最大意义还在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生活。”

“就像自然笔记,孩子当然在学习,我就跟他们说:要像科学家那样去观察,文学家那样去想象,艺术家那样去设计。但小孩也不觉得他在学习。因为那本身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她补充道。

让每个不同的孩子成为最好的他自己

亦小的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一个专属名,如小种子班、小石头班、鹿野苑班,常老师的小蚂蚁班却是个特例。这个名称是她从山东开始就一直沿用。

为什么是小蚂蚁?常老师的初衷也很简单。现在的孩子多独生子女,在家里常常以自我为中心。现在来到小学,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学习大家如何相处。这就是小蚂蚁的意义。

“我们的沟通单元就讲了一个故事。教材选了《我要一只大蜥蜴》,一个小男孩跟妈妈说,我想养一只大蜥蜴。那妈妈很有智慧,就不断引导他,如果你养大蜥蜴,会有各种各样麻烦,要承担什么责任。我们也想让小朋友学习这样的沟通方式。”

但后来上课,常老师发现,实际生活很复杂。现在的家长,基本小孩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答应。那怎么办呢?老师便反过来引导孩子。这一课完了的作业就是孩子回家和爸爸妈妈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他们当孩子,孩子当爸爸妈妈,让家长跟孩子提要求。

“我提前跟孩子说,你注意啊,有智慧的妈妈,第一是要有勇气跟孩子说不。我们好多家长都不跟小孩说不的。第二就是,最有智慧的妈妈,你不跟他提要求,但最后是他自己能够承担所有的责任。这是当爹妈的智慧,其实每个家长都要好好想想。”

作为一所开发区新建学校,虽是十一学校附属,但却和十一有个巨大不同:生源。在亦小,几乎95%的孩子都来自征地回迁或进城务工家庭,另外5%则是开发区企业的子女。这些孩子各有各的成长环境。

常丽华说:童年永远都是你一辈子的。她自信从小到大,在大部分人眼中,她都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父母却从没对她讲过一句重话。这也造成了她比较温和的性格。但她的妹妹却智商极高,有时倒是让她感到自卑。所以,现在她特别能理解那些学习偏弱的小孩。

在小蚂蚁班,就有一个叫寒露(化名)的孩子。整个一年级上学期,他几乎没有一节课能坐在椅子上听。一会在沙发上,一会在地毯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时有许多老师来听课,就问常丽华,这孩子有自闭症吗?她自己有时也会焦急,但她知道: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这样的小孩他往往有独特的天赋。他其实什么都听得到,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聆听和学习,所以这个时候更考验老师,一是考验你能不能理解他独特的学习方式,二是考验你能不能用课程把他吸引过来。现在到二年级,你就会发现他很棒了。”

现在我们经常会说等待,说慢教育,但等待其实是最难的事情。在传统学校,一个班级太大,还有各项考试考评,老师更难做到。

笔者一位同事的孩子,今年刚上公立小学。经常在一起,他便会说起儿子的不适应问题,老师很着急:他什么都能干,就是不认字,不识数,而且只会画字。这样的孩子,常老师班上也有好几个。在教学中,常丽华发现,其实这些孩子的慢更多是教育引导的问题,缺乏良好的阅读给他建构起智力背景。她现在正在尝试做的就是给他们读故事,同时在假期,也要求孩子妈妈给孩子多买最简单的童话书读。

所以,常丽华也说,全课程最重要的意义不是教材,反而是老师如何去引导的问题:要让孩子学会自己去尝试,去试错。

现在我们经常会说等待,说慢教育,但等待其实是最难的事情。在传统学校,一个班级太大,还有各项考试考评,老师更难做到。

《在一起》的体育课上,孩子们会玩绑腿跑的游戏。老师约好了不去干涉,结果没想到的是,这些孩子跌跌撞撞,哭了喊了、跌倒了又爬起来,先是挑战三个人绑腿,接着五个人,所有女生,所有男生……最后居然挑战到全班小孩绑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一起喊着口号一起往前走。

老师们不会想到,孩子竟是这样诠释在一起的含义。

在亦小三年,常丽华带学生、也带老师。有时,老师们难免有职业倦怠。“跟孩子在一起久了,你会发现,孩子学习的规律其实也适用老师。孩子喜欢学习,一是因为他学的东西就是他的生活,第二是有挑战性。挑战带来快乐,又会促进他学习。”

所以在亦小,采访许多老师,像刘婷、赵秀秀这样刚毕业的静老师,她们会有一个共同感受,感觉自己就是和孩子一起成长的。

一年前,常丽华带着这群年轻人,从一年级莽莽撞撞走过来。那时,他们也没想过下一步怎么办。但现在老师们却说:我们也可以来学一门乐器,学一门舞蹈,学一学绘画。

于是,在采访结束那个下午,记者两人也一起去参加了老师们的葫芦丝课。那一刻,仿佛这间教室里就坐着这样一班大孩子。

在北京,他们很多人的工资还不到5000元,走在偌大的城市里,或许生活、情感会有种种不顺遂,但在那悠扬的葫芦丝中,都慢慢流去了。那时,窗外是绚丽的火烧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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