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_张艺芳 温州报道
“科学狂人”的山水田园整合课
本刊记者_张艺芳 温州报道
2012年12月,陈耀在江西省遂川县新泽小学
陈耀在温州当地的小学科学教育圈儿小有名气,他近期获了两项有分量的奖。
一个是2015年8月14日,21世纪教育研究院颁给的首届“全人教育奖提名奖”,教育学者朱永新是评委之一,杨东平教授为他颁奖,入围者还有蔡朝阳、魏勇等名师。而后,他以“全科式教育体系设计者、山水田园课程缔造者”的身份知名于教育界。领奖台上,陈耀笑起来依旧是眼睛眯成一条缝。
1994年,陈耀从浙江乐清师范学校毕业,成为一名语文教师,因其父认为做一个自然课老师,听着都不那么有分量。三年之后,依然拗不过自己的喜好,还是教了科学课,那时还叫自然课。
另一个奖是2015年9月9日公布的“全国杰出中小学教师奖”,选拔历经三年,从全国300多个优秀者中筛选而出。9月8日在北京颁奖,陈耀并未出席。因下午有一场重要的沙龙——山水田园课程的跨界资源整合沙龙,他留在了温州,让朋友帮他代领了奖牌。
名师闪耀,是办好一次沙龙不可或缺的。这次沙龙,集合了陈耀名师工作室、郑可菜名师工作室、陈素平名师工作室、潘旸名师工作室四个团队,陈素平和潘旸两位老师做主持,郑可菜老师参与沙龙的讨论,陈耀是这次沙龙的组织者。参与进来的老师或校长,多是来自温州市区周边的一些农村小学。
乐清市虹桥镇第一小学的科学课教师郑士青分享了他们学校的蘑菇课程。蘑菇工作坊建立之初,招募到了几十个学生,老师和学生查资料、请教附近的蘑菇种植户,摸索了很多次,半年之后种植成功。总结经验之后,师生编写出蘑菇种植手册。而后,蘑菇大棚不断扩大,一个级段的学生成为蘑菇种植管理的主力军,学校的语文、数学老师也参与进来,鼓励每个孩子设计一个关于蘑菇的“微课”。蘑菇课程的开发,离不开名师的引领。
温州市籀园小学的草坪上,学生驾驶无人机
温州城乡之间的教师联系频繁。教育领域素来有“师带徒”的传统,在其他城市,顶多局限在一所学校内,或者一个城区内的两位老师之间。2008年的一天,当潘旸和陈耀两位老师领到任务,要去虹桥一小帮学校老师建立完整的课程体系时,他们都对这样的任务颇感意外。
当时,乐清市虹桥一小师资弱小,口碑一般,离温州市区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位老师在这之间往返颇耗精力,一个月至少到访一次。语文老师潘旸研究儿童阅读十几年,带来自己的课程理念,陈耀则以科学教师的视角,根据学校的现有资源,提出课程设计创意。两年后,学校的蘑菇课程建立,水培课程、车辆模型课程也慢慢发展起来,虹桥一小的孩子成绩提高很快,学校渐渐得到家长的追捧,校舍也被重新改造了一番。
在温州,因为与上海之间交通便利,向往出国的孩子常被家长们送到上海就读国际高中,为出国留学做准备,同时形成一条很成熟的产业链。不过,从当地人讲述中听到更多的是,温州本地人更重视家庭,喜欢把子女留在身边。听到这里,便不难理解教育局的这个举措——在农村小学建立名师工作站,能集中名师力量来弥补农村小学的师资弱势。这次尝试,也让老师们尝到全科教学的甜头。
沙龙上,温州中学的语文特级教师郑可菜带着她的课程而来,给大家展示课例:《用传统节日元素,上出语文课的乡土味》。郑可菜言谈幽默风趣,在语文教学上小有收获。不过,她疑问的是:对于高中教师来说,把自己负责的科目教好已算难得,如果实行全科教学,难度可想而知。
打破学科界限,设计出自己的“全课程”体系,理念固然好,可如何执行呢?沙龙里的老师们都陷入沉思。
打破尴尬局面的是马志娟,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创新研究中心主任。她认为:今天我们所谈的“全课程”,全称可能是“全科课程”,像大学现在讲通识课程,或者说是学科融合。我想它的核心应该是打破学科的隔阂,那“全人”是不是更合适呢?“全科”意味着老师要全能,十八般武艺都得懂。这可能吗?即使是在小学,我想也是非常难做到的。所以,你用“全人”的话,更多的是指一个理念,而非一个工具。“全科”的话就没有学科之分了,“全人”强调的是不管你怎么设计,最后的出发点是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健全的人生。
在首届“全人教育奖”的颁奖现场,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杨东平教授就曾提出:“高等教育阶段的‘全人教育’应该从基础教育开始,‘全人教育’之‘全’,包含人的理智、情感、美感、创造力和精神潜能,同时蕴涵着一种广博的世界观:关心环境、关心和平、关心全人类。”
印象巴学园系列课程之一《水利传奇》,图为学生航拍的丽水古镇
讨论到这里,沙龙在藤桥中心小学落幕,陈耀和郑可菜老师的下一步合作,将是为这所农村小学提供课程指导。
籀园小学是温州市最好的小学,陈耀在这里教了十几年书。9月8日上午,在籀园小学的草地上,陈耀给五年级的小学生上了一堂科学课——《开学第一课:无人机驾驶》。
陈耀的脸上有斑驳的阳光,学生们则在大树下的阴凉里,四人一小组,围在小四方桌周围,在海绵垫子上坐下。八台无人机以阅兵时的出场顺序展现,有了下面的这段对话。
陈耀问:“你们发现阅兵式上的飞机有什么特点?”
“飞机屁股后面有彩色的烟雾!”
“这个算是特点吗?你买个彩弹挂在自己屁股后面,跑起来也会有彩色的烟雾。”孩子们笑作一团。
孩子们在陈耀的提问中,说出了几种飞机构造的不同,有螺旋翼的,有后推式的。接着是分发竹蜻蜓,他让孩子们研究“竹蜻蜓是如何飞起来的,如何才能飞得更高”。孩子们起身玩起了竹蜻蜓,并把观察记录在本子上。通过一步步地感受和操作,孩子们的嘴里说出了“离心力”和“助推力”这样的词汇。
助教老师驾驶起无人机,学生们瞬间兴奋起来,眼睛追着无人机不停转头。一节45分钟的课很快结束了。孩子们意犹未尽,几个高个子的男生架着无人机开始拍照。投在陈耀脸上的阳光,变成了几颗汗珠。此时遇上市长来视察,并跟陈耀聊了一下无人机课程的开发。
教师的名气,或许与近十几年教育界的造星运动不无关系:有越来越多的奖项面对教师群体,国家的千百万名师名校长计划,学校依靠教师的名气来办学,家长也愿意为优质教育投入更多资金……偶尔有老师艳羡地提到2007年陈耀与时任总理温家宝的那次握手。在那之前,他的家庭实验室只是局限在籀园小学一所小学,得到总理接见之后,借助名气,家庭实验室得以在市里推广。
家庭实验室,是陈耀为了提高每个孩子的科学素养想出的办法:“让每一个孩子都亲近科学课,而不是成为一件看似高大上的事。”小时候,陈耀就表现出对科学的兴趣,经常趴在少年宫的窗子前,看着当年他自己的老师——施民岳老师如何教孩子制作船模和飞机模型。到就读于乐清师范时,陈耀参加了科学调查小组,常常周末与同学上山考察,两年时间,共同完成了“乐清市野生菌类项目调查报告”,后来获得浙江省生物百项竞赛二等奖。
家庭实验室是这样运营的:学生先选择家中一角作为场地――家庭实验室;再确定研究项目――家庭实验项目;让父母、亲人参与指导――家庭实验指导师。这样,学生在课堂内的学习便可与课堂外的实践形成互动。如今,据各个学校联合统计,家庭实验室已发展到2万个。家庭实验室,又被陈耀命名为“一千零一夜”计划,意味着学生从三年级开始接触科学课,到六年级小学毕业的一千多个日子,将是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
事实如他所愿。在陈耀的学生中,发明木槿液洗发水的滕甘雨为人知晓。一次去乡村做调查,滕甘雨带回来了十几个选题,其中之一是:发现木槿液有清洁的功效。和老师反复推敲之后,学生选择了这个研究项目。实验过程中,陈耀用木槿液洗过几次头发,滕甘雨往里面加草木灰,发现洗得更干净。刚开始木槿液没有加热,时间久了会发霉,头发洗了之后,也很招蚊子。不断地改进之后,进行试用效果反馈。很简单的一个家庭实验,拿了澳门的创新实验赛二等奖,专利卖给了一个台湾的商人。
石公田小学的孩子,下午去捉蚯蚓
朱利峰老师在第二届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奖的颁奖典礼上
陈耀在科学课上花了不少功夫:指导学生的家庭实验室,与学生约好的话,他会去学生家里看看他们的实验室,解决一些实验上的小困难。工资和奖金,拿出一大部分来买无人机。学生表现优秀,积分多的话,可以领取一台无人机。他还举办每年一次的“少年诺贝尔奖”颁奖典礼,自己掏腰包奖励孩子,最高奖项的奖金是5000元。“少年诺贝尔奖”源于陈耀的一个设想:想要培养首位本土的物理诺贝尔奖获得者。
这些,在家长和其他老师看来,都是疯狂的,他也有了“科学狂人”这个名号。“科学狂人”名声一起,来访者不断,到今天,陈耀2015年前的所有教学和成长故事似乎都被挖掘殆尽。当记者就要无望而归时,看到他又有了新的气象。
《无人机驾驶》那节课后,陈耀透露,“这样的课程,得连着上一上午,或者一天才能上完。”这也是他向往去乡村小学开发课程的原因。
2009年,“苹果树之友”少年科学院成立,陈耀曾试着在节假日举办3~5天的“苹果树之友”科考活动,继而又形成了印象巴学园的一系列课程——《天工开物》《竹林仙踪》《农耕传奇》《水利传奇》《生命传奇》《地球密码》。所有这些课程,都以山水田园为场所展开,并融合其他小游戏——露天电影、团队活动。《天工开物》课程,是全部围绕这本书的内容设计的探索活动,活动中,老师带着孩子用无人机航拍丽水古镇。
印象巴学园系列课程的探索,为山水田园课程埋下伏笔。当陈耀行走在山水田园中,他的表情格外舒展。
如果田园课程吸引很多乡村孩子回归,能把乡村小学的生源拉回来,价值很大。很多在一线城市生活的流动儿童,并不能得到城市的认可。让教育回归乡村,真的很了不起。
沙龙之后,9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陈耀驱车从温州市籀园小学,开往永嘉县花坦乡的石公田小学,路过之处,树荫夹道,稻田盈绿,小溪就在公路一侧流淌着。
目前,石公田小学仅有29名学生,5位教师中有3位科学课教师——朱利峰、林世亮、林恒雷。朱利峰老师来到这所学校,还有一段渊源。1995年,朱利峰从乐清师范学校毕业,去了一所村小教书,他花很多时间备课,然而,在那所农村小学,慢慢地他受到其他老师排挤。一年后,朱利峰下海创业,生意做得还不错。期间,他的教职一直留在农村小学。
2010年,教职即将被收回,他到了重新选择是否回来的路口。“我开了那家公司,招收到的大学生能力一般,不想付出更多努力,却期待着更高薪水。我觉得问题出在教育。”再三考虑之下,他选择了回到农村小学,重新做一名教师。
2010年春季开学,朱利峰来到石公田小学任教,面前学生的现状,他颇为担忧,在石公田小学就读的孩子,父母对他们的关注并不是很多。
2010年秋季开学,陈耀出现在石公田小学的教室前。那时,虹桥镇第一小学的课程体系慢慢成型,陈耀结束了对它的指导,到处寻觅下一处一起开发课程的村小。来到石公田小学,两个老同学见面了,都觉惊喜。用朱利峰老师的话说,“陈耀像天使一样,在需要的时候就来了。”
5年来,石公田小学的山水田园课程日渐成熟。
以《油菜花开》为例,春天时,油菜花开,科学课老师朱利峰将学校的二十几个孩子带到了油菜花田中。孩子们拿出绘画工具,端坐在油菜花田中,闻着扑鼻的花香,将眼前的之景变成画纸上的风景。
一个半小时之后,孩子们交了画作。科学课开始了,学生拿着老师带来的放大镜、小镊子、盘子等工具。孩子们叽叽喳喳开始观察,边观察边讨论,把油菜叶子的数量多少、叶片特征记录在老师发的单子上,孩子们摘下几朵油菜花,取出花瓣、萼片、雄蕊、雌蕊粘在记录单上。油菜花田中的动物以及伴生的植物也被观察记录下来。
记录完毕,孩子们围在一起,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发现,偶尔还要提出质疑和讨论。下午,在语文老师朱月娥的引导下,学生们又开始了对这次活动课程的写作。从暮春到初夏,油菜花开的这几个月,孩子们几次去油菜花里科学探究。一门油菜花课程,才算结束。
这样一堂课,记者在路培琦(小学科学教育界的泰斗之一)老师的“探究——讨论”式的教学法中也有所领略。路培琦师承美国哈佛大学科学教育学者兰本达,而朱利峰最近在看兰本达的书。
石公田小学的孩子们上了很多次这样的课程,但一直苦于没有记录,未能整理成完整的课程体系。幸好,这学期林恒雷老师主动申请从城市小学调过来,女老师通常更擅长整理和归纳。朱利峰挺开心:“整理的重任就交给林恒雷老师了。”
石公田小学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中间放了一张办公桌,四周的墙上放置了十几架航模,近几年参赛荣获的奖杯以及一个皮划艇。林世亮老师很年轻,不过,他已经持有无人机驾驶证。楼上,还有一个图书室,公益机构捐赠了上千册书。下一步,朱利峰打算给孩子多上一些阅读课。
如今,在石公田小学读书的孩子,能享受到比城市小学更有趣的课堂。教育公益联盟秘书长满好评价,“如果田园课程吸引很多乡村孩子回归,能把乡村小学的生源拉回来,价值很大。很多在一线城市生活的流动儿童,并不能得到城市的认可。让教育回归乡村,真的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