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我心中的名师
□逄春阶
黎 青/图
我小时候很调皮,上墙爬屋、偷瓜摸枣,跟着比我大的孩子打群架等等。班级名次呢,一直是中下游。直到上初一,期中考试,我的语文卷被多算了十分,我一下子成了班级第二名。我去找老师改正。老师接过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作文上。他说,没算错,作文少加了十分,说完,在作文题上加上了分数。还说,你的作文写得很有文采啊。我当时激动坏了,我居然还有文采?!从那以后,我不贪玩了,喜欢上了读书,每周都盼着写作文,盼着老师念我的作文。
后来,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的第一或第二名,初三居然考到了镇上的尖子班。上高中,我选了文科;考大学,我选了中文系;最终职业,我选了记者。回头想想,如果没有老师的“将错就错”,也许我走不出我的小村,也许成了一个小地痞,自暴自弃,了此一生。
我的老师是民办教师,叫逄铭烈,没名气,但他改变了我的命运。他算不算名师呢?
我小时候,调皮;大了,喜欢上了作文,居然斯文起来,胆子小了,变得越来越内向,一说话还没开口呢,脸先发烫,手没处放,打哆嗦,浑身冒汗,有时甚至紧张得念不成句子。上世纪末,中国记协在云南石林搞百名记者世纪论坛,我所在的报社派我参加,我不敢去。《大众日报》有位老前辈说,这样好的机会怎么不去?我说,害怕。他说,有啥害怕的,都是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但他的话,仍然让我下不了决心。大家都这么鼓励我,我就硬着头皮去了。临行前,老前辈说:“我告诉你小逄,谁在众人面前都紧张,包括大领导,都怯场。”我问:“您讲话,也打怵?”他笑着说:“有时有。”他当时官至副厅级,也算领导了。他都有打怵的时候,我还怕什么。就这一句话,点醒了我,原来这样啊,领导也打怵啊。我胆子竟然一下子大起来,在那次论坛上,我放开讲,居然讲得头头是道,获得了好评。回来再上讲台,我一点也不害怕了。老前辈的话,很朴实,但很管用。
老前辈没教我什么演讲技巧,也没给我上心理辅导课,但他的话让我的胆量大了。他算不算名师呢?
上了大学,经刘方泽教授推荐,我在1986年发表了第一篇文学作品。看着文字变成铅字,我欣喜若狂,有点儿翘尾巴,就开始在全国的文学杂志上投稿,但屡屡失败。我不好再厚着脸皮让刘老师推荐。毕业后,我的作品偶有发表,但是,写作水平一直提不上去,老是徘徊在发表和不发表之间。没想到刘方泽老师一直还关注着我,1992年初,他拿着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的中篇小说《废都》(非后来的同名长篇小说)复印件找到我,让我誊抄到方格稿纸上。记得是一家杂志要发表这篇作品,贾平凹先生是写在没有方格的纸上的,需要按字数来算稿费。我一字一句抄到格子里,四万多字的小说,抄了一周。我一边抄写,一边琢磨,为什么要这样写而不那样写;还有,就是体味作家修改的地方,他为什么要那样改,改前和改后境界有什么不一样,一比较,就比出来了。我抄着抄着,觉得小说有种不容易发现的节奏,当我抄完后,突然明白了刘老师的用意,只有找到节奏,你才能写出有生命力的作品,就跟音乐一样,无非是“1234567”七音符的变换。因为手抄了小说,让我顿悟,创作水平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刘老师这才将憋了多年的话说给我:“会写作文,不一定就会创作,创作是文学劳动,光靠推荐发作品,没出息。”
我所经历的这些老师,都没有大名气,但是他们却有名师一样的法儿,就是激发你、启发你,让你顿悟,给你自信,开发出你的潜能。这是我的幸运。他们没有嘲笑我的愚钝,没有打击我的情绪,没有伤害我的上进心,而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才是真正的园丁。在我心中,他们就是名师。
想起他们,就想起我看过多遍的好莱坞电影《音乐之声》。女主角玛丽亚,教上校家里的七个捣蛋鬼,他们曾经气走了十几个家庭教师,但是,他们却被玛利亚“征服”了。玛利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爱。玛利亚刚进门时,孩子们就制造青蛙、松球恶作剧,让玛利亚出丑,试图把她赶走。而她没发火,说了如下的话:“我想谢谢你们每一个人把那件礼物放到我的口袋里。你们一定体谅到我来到一个家庭的不安,我多么想不被当外人看待,你们体贴入微,使我一到就感觉到那么温暖、幸福和快乐。”上校对孩子们实行军事化管理,孩子被父亲像机器一样呼来唤去,当玛利亚问及孩子的名字时,上校竟然说不用叫名字,用代号就可以。玛利亚当即反驳:“孩子怎么可以用代号?那些代号是用来唤狗唤猫的,对孩子我们得用感情呼唤名字!”
玛利亚算不算名师呢?她站在孩子的角度思维,用爱呼唤爱,用爱捂化寒冰,用爱打通坚墙。
《圣诞节清单》,是美国作家皮特·尼尔森的小说,主人公叫詹姆斯,在圣诞节前独自驾车回到家乡,事业不顺,爱人又弃他而去,弄得他心情很糟糕。回家后,他发现自己的同窗好友迈克在海湾战争中牺牲了。迈克的姐姐在整理遗物时发现,迈克随身一直装着小学四年级时全班同学对他称赞和鼓励的那张清单。詹姆斯受到很大震动,回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清单。他看到同学们对他的评价:“我喜欢你的微笑”“我认为你很聪明”等等。这些话语让詹姆斯开始重新打量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詹姆斯的老师很了不起,这位老师悄悄为每位同学埋藏了向上、向善的种子,他也够得上名师资格。
我佩服这位老师,能挖掘出学生心中最值钱的东西——爱和善意,让学生们互相传递温暖,传递美好的信息。一句平常的话语,对你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但是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字字千钧,有的甚至能咀嚼一生。聪明的老师把每个学生都当成了热力源,只要你为周围的人发散热量,提供热能,每个人在人生漫长的征程中,就不至于风刀霜剑,而是总感觉热气腾腾。小小的清单,如一潭清水,风吹不走,日晒不干,滋润着拥有它的每个人。
泰戈尔说:“一个民族,必须展示存在于自身之中的最上乘的东西。那就是这个民族的财富——高洁的灵魂。”泰戈尔说的是文学,其实教育又何尝不是呢?一位名师,必具有高尚的灵魂。他们以自己的高尚,启迪蒙昧的学子;他们以自己的纯洁,耐心冲刷学子不经意染上的污垢。他们都有如海一般浩渺的心胸,能接纳各种水流,能净化各种杂质,以自己无私的付出,无悔的选择,扎根在教育园地里。汗水打湿了衣襟,他们擦一擦,埋下头去;委屈的泪水溢出眼眶,他们擦一擦,抬起头来;迎风送雨、凌霜傲雪。
高尚的灵魂,高在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上。全国名师赵谦翔说:“一位出租车司机说,当一个乘客上了我的车,我就想,他把生命交给了我,还有什么比这信任更重大的事情呢?我一定要确保他安全第一。由此我想到,当一个家长把学生送到我的门下,就是把孩子的精神生命交给了我,我一定要确保他心灵的健全。”教师群体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方阵,没有统一的号令,但有统一的方向。像教育家杨昌济先生那样,“自闭桃园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得天下英才而教之。
我一直记得恩师刘方泽说的话,作为老师,我们就像蜡烛,我们的光很微弱,很微弱,照亮不了全世界,但能照亮小屋子,能照亮小屋子里每个孩子的脸庞,烛光甚至能一点一滴抵达孩子的心域,当烛光点燃烛光,世界将多一些温暖和爱。□
(作者为山东省首批签约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