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记忆

2015-10-29 08:41
东方剑 2015年12期
关键词:警员欧阳

◆ 清 寒

只是记忆

◆ 清 寒

1

这座城市,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天到地,弥漫着腐臭,浓烈到难以呼吸。夏瑶对此坚信不疑。乌冲却说是鼻窦炎干扰了夏瑶的嗅觉。夏瑶说,她从到这座城市第一天就闻到了这种腐臭。乌冲说那只能说明她来的时候恰好赶上鼻窦炎急性发作,由于之后没有进行过治疗,迁延成了慢性炎症,导致异味长存。同时说明夏瑶是个有洁癖的人,潜意识放大了不适感。夏瑶听完笑了,笑得很……似是而非?不不。乌冲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乌冲给夏瑶开具了检查单。“谜底很快就会揭开。”乌冲很帅地将检查单推到夏瑶面前。CT结果不出所料。乌冲摊开两只手,耸耸肩,不以为意似的,其实相当得意。夏瑶微蹙的眉头却并未解开。心里盘着锁扣、打着丁香结的女孩,神情像雾,着实令人爱怜、着迷。“放心,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交给我吧。”耳鼻喉科医生乌冲自信满满地许诺。

就这样,一场由医患关系开始的爱情拉开了序幕。

鼻窦炎一旦治愈,根除了头痛、易倦的症状,那雾一般的神情会不会散去呢?雾散后,这个女孩会不会失去令人爱怜、着迷的气质,沦为平庸呢?半个月后,疑惑有了答案,生理性痊愈并未影响到心理,换言之,夏瑶气质依然,雾一般捉摸不定。正是因为受到了这雾一般的捉摸不定的神秘气质的吸引,乌冲向夏瑶闪电求婚。夏瑶接受了。乌冲多少有些遗憾。当他当街跪在夏瑶紫色的裙摆下,打开丝绒小盒,呈上精心挑选的钻戒时,他本以为夏瑶会像受惊的小兔子,双手捂住嘴巴,感动得一塌糊涂。事实是,夏瑶只略微愣了愣,平静地伸出手。反倒是乌冲自己,激动得莫可名状,浑身都哆嗦了,好半天才将钻戒戴到夏瑶的无名指上。除了受到情绪影响,夏瑶的手也确实给佩戴添了点小麻烦。它没有夏瑶的气质那么纤细,或者说乌冲的判断力受到了气质的干扰,戒指号选得偏小。乌冲急中生智,省却了订婚环节,直接将钻戒戴到了夏瑶的无名指上。乌冲还单腿跪在地上,等着夏瑶说点什么。夏瑶紧盯钻戒,突然皱了皱鼻子。

“老天!”乌冲心里叫。

婚礼准备呈现出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乌冲忙得四脚朝天,夏瑶安之若素,仿佛乌冲忙碌的是他一个人的婚礼。夏瑶说她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城市之外也没有。她像天生没人要的孩子。是孤独盘起了她心里的锁扣、打上了丁香结吧?乌冲越发怜惜夏瑶,好吧,此生此世,就让他好好保护她吧。

耳鼻喉科医生乌冲每每想起自己的恋爱史,都像在回忆绝无仅有的传奇。此刻,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乌冲掏出手机,给夏瑶打电话:“晚饭在外边吃怎么样?”

夏瑶说:“好。”

“吃完饭去国际商城转转,我在那儿看上一套沙发。”

“你看上就买吧,不用再转了。”

夏瑶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女孩子逛街都上瘾,她却对逛街没太大兴趣。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消费原则简化了夏瑶的购物流程,她不需要像许多女孩那样,用过眼瘾弥补口袋的虚空。免除劳役之苦固然好,可对于恋爱中男人来说,总没机会表现吃苦耐劳的精神,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乌冲讨好地说:“你是一家之主,这事必须由你定夺。”

夏瑶说:“算我授权给你好了。”

“给个表现的机会呗。”

夏瑶不再坚持,可也并不情愿,至少是不那么喜欢。乌冲感觉到了。

晚饭吃的川菜,乌冲觉得这是他和夏瑶之间唯一合拍的地方,喜欢吃辣,能坐在一块喝酒。酒,它的烈会驱散围绕着夏瑶的雾。酒,它的烈还会导致乌冲的亢奋。处于亢奋中的乌冲忽然对醉酒后的夏瑶充满好奇。乌冲动了灌醉夏瑶的念头,频繁寻找干一个的理由。夏瑶十分小心,总能在雾气稀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聚拢新的雾气,通过皱鼻子。每皱一下,都会得到眉宇的积极回应,褶皱变得深而密,好像崇山峻岭,雾气便自崇山峻岭间升腾开来。

“没了。”乌冲说。

“嗯?”夏瑶说。

乌冲借着酒劲,提高声音:“我说没了。”

鼻子再次皱了一下,夏瑶说:“我们走吧。”

2

第五次拨打110,是啊,距离恶意捣乱的记录相差十万八千里,你甚至没办法指控这是恶意捣乱。够叫人烦了,可出警得照出。

“警官,你看,你们看,我的胳膊、腿、脖子还有……”朱小磊的手猛地护紧胸部,目光中充满警戒,仿佛准备拉开衣服的不是其本人,而是警察,“反正你们都看到了,就不要再想看别处了吧。”

年轻警员说:“我们可没想看。说吧,谁干的?”

“当然是周放。除了他,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剁了他的爪子。”朱小磊贞烈地说。

“每次你都这么说,周放可不承认。我们不能根据一面之词判定谁是谁非,建议你去做个伤情鉴定,正式立案,有证据,我们才好采取适当方式介入。”

“立案?立什么案?”

“伤害啊。跟你说很多次了。”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伤害伤害,听得耳朵起茧子啦。谁要报案啊?”

年轻警员有些恼火。“不报案?不报案你找我们干什么?”

“帮我找人啊。周放失踪了。”

年轻警员说:“失踪?麻烦你搞清楚什么叫失踪。”

“三天不见人影还不叫失踪?”

年岁大的警员这时开口了,问:“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了,他都挂断啦。他想离开我,抛弃我,跟别人跑,跟那个狐狸精。”

年轻警员说:“这叫失踪?!”

“那我不管。你们不帮我找,我就告你们不作为。”

“你……”

年岁大的警员拍了拍年轻警员的肩膀,对朱小磊说:“警察有警察的职责范围,确属失踪我们肯定会跟进,前提是有相应证据。”

劝说、安抚、建议、讲解……很费了一番周折。

下了楼,年轻警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怨气,说:“这叫什么人啊?拿警察当保姆了。我看全世界就属中国警察的工作不好干。”

“是啊,迷路找警察,忘带钥匙找警察,搬液化气罐找警察,噪声扰民找警察,丢狗找警察,两口子吵架找警察……”年岁大的警员摇摇脑袋,不再往下说,掏出烟,递给年轻警员。年轻警员摆手拒绝了,年岁大的警员挑了下眉毛,抽出一支,自己点上。

年轻警员竖起手指往上指指说:“这也不能算两口子吵架啊。他,这这,”年轻警员护紧胸部,模仿朱小磊的动作说,“到底是不是男人?”

“你说呢?”

“没想到,那个叫周放的混子原来好这口。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习惯了就见怪不怪了。”

年轻警员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新吐的烟圈加深了夜的密度,他忘了原本想说的。“还是来支烟吧。”

年岁大的警员从口袋里掏出烟。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吸着烟,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新指令。

隔了一会儿,年轻警员说:“你觉得朱小磊身上的伤是周放弄的还是他自己弄的?”

年岁大的警员掸掉落在衣襟上的烟灰。

“我觉得是他自己弄的。他这里,”年轻警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肯定搭错了筋。”

年岁大的警员默默地吸烟。

“这事没完。瞧着吧,明天朱小磊还得打电话。”

黑暗中,只有烟头闪亮了一下。

“天真的凉起来了。”年轻警员说。

年岁大的警员丢掉烟头,就地踩灭。年轻警员狠吸了两口手上的烟,也丢掉烟头,说:“希望是个平安夜。”

这时,重物呼啸着从天而降,好像外星球来的怪物,完全不懂宇宙上的规则,不懂失重的可怕后果,奔赴地面。撞击声沉闷、沉重。什么东西溅到了警员身上。

“啊!”两名警员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人趴在地上,血从身下慢慢溢出,黑暗剥夺了色彩,血的漫溢水一般平静。

年岁大的警员摸了摸死者的脖子,说:“死了。”目光落在那张侧脸上,他不禁凑得更近,叫道:“周放!”

“什么?”年轻警员惊愕之余打算将尸体摆正,看清楚些。

年岁大的警员立刻阻止说:“别动。”

“可……”

“给市局打电话。守住东楼口。快!”年岁大的警员说完,返身朝楼上跑去。

周放的住处房门大开,房内空无一人,情况确认后,年岁大的警员立刻飞奔至西楼梯,顺阶登上楼顶。

向下张望的朱小磊听到响动,转过身,慢慢挪开捂在嘴上的两只手。清冷的月光,惨白的面色,错位的五官。

“警察!不许动!”警员厉声命令。

朱小磊“啊”一声尖叫,拔腿向楼顶东头跑去。

“站住!”

警告没能发挥阻止作用,朱小磊近乎疯狂地尖叫,近乎疯狂地奔跑。他在楼梯口偷袭了年岁大的警员。锈迹斑斑的铁棍实施了罪恶,夜色成了罪恶的帮凶。

3

“损伤广泛,体表大片擦伤、挫伤,颈部有抓痕,全身复合性骨折,除颅骨崩裂,内脏一定伴有多发破裂,解剖后会有明确定论。”

庄海点头说:“能看出坠落时是生还是死吗?”

“一般情况下,清醒的人不会以仰卧或俯卧姿势着地。”左鼎仰头看了看,继续说,“六层不算高,中间没有隔挡物,所以死者俯卧着地存疑。不过损伤局部及全身生活反应明显,所以可以肯定死者是死于高空坠落。”

“话挺微妙啊。”

“微不微妙要看刑侦能得到什么信息。”

“反将我一军?”

“直接点,少跟我卖关子。”

“好。死者身份明确,周放,三十五岁,祖籍S县,住这儿差不多一年了,混子。”

欧阳楠插话说:“混子?你的意思是无业游民?”

庄海说:“辖区民警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

欧阳楠拎起一个物证袋:“无业游民戴江诗丹顿机械表?”

庄海接过物证袋,仔细看了看,说:“是有点别扭啊。难道这家伙兼职偷盗、抢劫?而且,”庄海拽开周放的衣领,“得是常态。不然再偷再抢也不能偷抢到衣服上来,这恐怕得靠现金供养。可他……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租房呢?”

欧阳楠说:“混子不是黑商,缺乏经营头脑和置产意识也不奇怪。”

庄海说:“怎么你又说他是混子了?”

“我说的是观念,价值观只配行为。财富在一些人手中以加法或乘法积累,在另一些人手中以减法或除法流失。”

庄海说:“上升到意识形态了。必须感谢你的提醒,江诗丹顿后边藏着什么要好好挖挖。也许,周放的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左鼎问:“表面上?”

庄海说:“出警警员怀疑周放的死跟他的室友朱小磊有关。可惜当时让朱小磊跑了。”

左鼎疑惑:“当时?跑了?你是说,案发时我们的警员就在现场?”

庄海说:“在现场,但不是因为周放的死。110在22点10分接报警,报警人就是朱小磊,他在电话里说遭到虐打。警员赶到现场时,朱小磊改口要求警方寻找周放。”

欧阳楠说:“有点乱。”

“是乱。首先周放和朱小磊两人的关系就比较乱,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他们是同性恋。朱小磊近期打过四次110,说周放虐打他,有两次周放在场,对朱小磊的说法给予了否认,并说朱小磊身上的伤是朱小磊自己弄的。今晚110再次接到朱小磊报警,警员赶到后朱小磊声称周放跟所谓的‘狐狸精’跑了,要求警方把周放找回来。”

欧阳楠说:“听上去像无理取闹。”

“没错。这不是第一次了。出警警员也怀疑朱小磊的精神有问题。他们对他进行了劝说和安抚,之后两名警员离开。走到楼下时,周放从楼顶掉了下来。一名警员马上从东楼梯返回楼上,在楼顶发现了朱小磊,追捕过程中被朱小磊打晕。另一名警员向市局汇报情况后,从西楼梯上楼,但没遇上朱小磊。”

欧阳楠说:“朱小磊中途拐道西楼梯跑了。”

庄海说:“这是唯一的解释。所以表面看,周放死跟朱小磊有关。”

左鼎问:“两名警员从离开周放家到周放高空坠落中间隔了多久?”

庄海说:“十几分钟。”

左鼎说:“这么久?”

“俩人在楼下抽了支烟,聊了几句。你也知道,基层民警工作强度大,休息没准点,得空抽支烟就算调整了。正好赶上,所以现场保护很及时。”

欧阳楠问:“他们没看到周放上楼?”

庄海说:“没看到。无外两种可能,要么周放是从西边上的楼,要么是周放在门口听到了警员和朱小磊的对话,躲开了。直到警员离开,周放才进门,并和朱小磊发生了争执,之后两人一同上了楼顶。至于周放坠楼的经过恐怕要等抓到朱小磊才能弄清楚。”

左鼎说:“这么说,周放颈部的抓痕可能有指示意义。”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尸体上。

“你们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欧阳楠说。

勘查灯将现场照得如白昼,然而不是格外留意,是很难发现抓痕上的极细小的遗物的。

左鼎说:“绿色的,有荧光。”

庄海问:“是什么?”

“不好说,DNA和理化两个专业都会进行检验,希望有收获。”欧阳楠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进行擦拭提取。

左鼎说:“上楼顶吧,看看第二现场。”

4

楼顶勘查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周放的足迹步幅不均,左右脚足迹间距偏大,未发现与其他足迹的错踏和交叉。

庄海问韩枫:“足迹特征能反映出什么吗?”

韩枫说:“除去病理性可能,说明当事人当时走路不稳,比如醉酒。”

庄海转向左鼎说:“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一般情况下,清醒的人不会以仰卧或俯卧姿势着地。”

左鼎说:“对。不过周放身上没有酒味。”

庄海说:“有没有可能是药物?”

左鼎说:“不排除。血检后就知道了。”

楼顶勘查结束,一队人马来到周放和朱小磊的住处。筒子楼,没有独立卫生间,并排两间房,一间门封死,两间房之间的墙被打通,形成套间。外间摆沙发,里间放的是双人床。床边有梳妆台,台面上摆满化妆品。衣柜里的衣服虽然没有裙子,却一半以上偏女性化。几个人彼此交换了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海说:“如果事情真如朱小磊所言,周放因为另外一个人而准备弃他而去,朱小磊是有可能因为情绪失控,采取极端行为的。”

欧阳楠环顾四周说:“不像发生过打斗,而且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

庄海说:“你是在想周放颈部的伤?伤得不重,可能并没有激烈交手,只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毕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属于防范是可能的。至于时间……的确是不宽裕,不过这是顶楼……”

欧阳楠打趣说:“对,顶楼。省省挤挤,时间还是够用的。”

庄海说:“哎!你也太刻薄了吧。有更好的解释?”

“没有。不过这不是写小说,可以像作家那样,依据一块骨头画出整头动物。”

“明白。明白。任何环节都有N种可能,去伪存真依靠的是客观证据,排除掉N-1,才能落实唯一。”

左鼎调侃说:“话虽如此,语气很不真诚啊。”

“老左,你少挑拨离间。没有比我更真诚的了。对吧?女神。”

欧阳楠完全不理会庄海的殷勤,说:“这儿也没有周放的手机。”

“是啊。对现代人来讲,手机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灵魂。”庄海说。

5

夏瑶心里埋着危险。尽管乌冲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无误地捕捉到了夏瑶的紧张和不安。

一切起于那个晚上,他打算把夏瑶灌醉的那个晚上。最后喝多的是他。喝多的他坚持去国际商城。夏瑶放纵了他的要求,显然,酒精还是对夏瑶起了些作用。在国际商城,他忍不住胃内的翻江倒海去了趟卫生间。当他再次回到夏瑶身边,她抖得像风里的树叶。她坚持回家,但她迈不动腿。而当她终于能够迈腿的时候,险些栽下电梯,后来她又险些撞到汽车上。原因是,她慌不择路,出商城径直向马路对面跑,幸亏开轿车的司机反应快,第一时间踩住了刹车。与其说乌冲的酒是在卫生间吐醒的,不如说是他被夏瑶接二连三制造的险情吓醒的。对于他的关切询问,夏瑶充耳不闻,甚至大声喊“闭嘴”,乌冲简直不认识夏瑶了。这个交往了三个月的女孩,从没如此高分贝地叫喊过。夏瑶一如既往地只允许他送到小区门口,然后说再见。

乌冲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对夏瑶并不十分了解,岂止是不了解,根本就是知之甚少。都在谈婚论嫁了,他却连夏瑶家的门牌号还不知道。她形只影单,无亲无友,靠卖画为生,并且画卖得不错,否则很难维持她高品质的生活。他对她的所知仅此而已!是不是太少了?乌冲第一次问自己。

冲动是魔鬼?乌冲不信邪,他自信跟生死打交道的人具备对付魔鬼的能力。他能治好的可不只是鼻窦炎。乌冲决定跟夏瑶进行一番促膝长谈,无论夏瑶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有他在,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约会地点选在他们常去的咖啡吧。原本前一晚夏瑶来过乌冲家。她来得很晚。令乌冲想不到的是,夏瑶竟然表达了身体需求。生理行为能缓解精神焦虑是有科学根据的。夏瑶看起来的确太紧张、太不安了。反正快结婚了,乌冲觉得这么做不算趁人之危,而且夏瑶表达需求的那一刻,欲望已经把他点燃了。可等他按照夏瑶的要求洗完澡,发现夏瑶离开了。多么羞怯的女孩,乌冲即惊异于夏瑶的纯洁又体味了深深的失落。乌冲察觉到手机被人动过,他有严格的摆放物品的习惯,严格到近似强迫症。动就动吧,谁让她是夏瑶呢。

此刻的乌冲,急切地等待着夏瑶的到来。帽子、丝巾、口罩、墨镜、竖起的衣领,对头部进行了全方位保护。乌冲险些没认出夏瑶。

“好像黑帮接头。”乌冲打趣地说。他想把气氛搞得轻松活跃些。

“我不能呆太久。”夏瑶的坐姿跟她表达的意思保持了一致性。

“嗯?”

“有什么事吗?”

乌冲被夏瑶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僵了几秒说:“先点咖啡吧。”

“还是说事吧。”

乌冲向侍者招手,点了两杯拿铁。他有意等到咖啡端上来才说:“瑶瑶,我们是恋人,不是商业客户。”

“什么意思?”夏瑶皱起了眉头,好在鼻子没有跟着一起皱。

乌冲说:“我的意思是约会是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谈想谈的,也可以什么都不谈,只是一起坐坐。”

“哦,我知道。不过我真的有事。”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我……打算出趟门。”

“去哪儿?”

“还没想好。”

“啊?”

夏瑶恍惚的目光表明她没撒谎。

乌冲笑着说:“这么说是想去旅行?”

“其实……对,旅行。”

“什么时候走?”

“随时。”

“我明天跟主任说说,争取请下年休假。”

“不用。”

乌冲盯着夏瑶,夏瑶垂下眼睑。

“瑶瑶,我不反对你去旅行,可你知道,我们的婚期马上到了,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当然,所有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不用你烦心。不过,我确实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呆在我身边。婚后我们再去度蜜月,不好吗?”

“我不想结婚。”

“你说什么?”

意外只在一瞬间,天上或地下,生或死。谁都没注意那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进的咖啡吧,又是怎么靠近乌冲的,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匕首已经刺进了乌冲的身体。

“去死吧。狐狸精。”那个家伙一阵狞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出了咖啡吧。

夏瑶完全傻了。

咖啡吧乱作一团,报警,拨打120,也有的人避之唯恐不及,选择离开。

6

“谁是伤者的家属或朋友?”120的工作人员大声问,夏瑶下意识地退到了后面,退到了那些帮忙的人的后面,混迹在围观者中。

“走吧。”工作人员关上了车门。

120闪着急救灯、拉着急救笛开走了。

夏瑶也准备离开,离开这个充斥噩梦的地方。

“你是伤者的朋友吧?”庄海拦住了夏瑶的去路。他从侍者口中得知夏瑶和伤者曾面对面地喝咖啡,而她竟然没有跟着120去医院。

“我……是。我们不是很熟,碰巧遇到,就坐在一块聊了聊。”

“这样啊,总能提供一点伤者的信息吧。”庄海做好了笔录准备。

“他叫乌冲,是个医生。”

“哪个医院的?”

“省医院。”

“哪个科?”

“耳鼻喉。”

“你认识犯罪嫌疑人吗?”

“当然不认识。”

“哦,我的表述可能不够准确,我的意思是你之前见过犯罪嫌疑人吗?”

“不。”

“不介意我问你和被害人,就是乌冲,是怎么认识的吧?”

“他给我看过病,就这样。”

“能不能说说犯罪嫌疑人行凶的经过?”

“嗯……很突然。他从我身后冲过来的,一下就把刀刺进了乌冲身上。然后他就哈哈大笑,说什么去死吧和狐狸精之类的。”

“狐狸精?!”

“我吓蒙了,也许听错了。”

“还有什么?”

“没了。”

“乌冲说什么了吗?”

“没有。”

“你结婚了?”庄海的目光落到夏瑶的左手上。

“啊?”夏瑶紧张地摸了摸戒指,说:“订婚了。”

“祝你幸福。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还会找你。如果你想到什么,务必及时跟我们联系。这是联系电话。”庄海从笔录本上撕下半张纸。

“好的。”

“也请你留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夏瑶犹豫了一下,按照庄海的要求做了。

7

咖啡吧的监控证实了多名目击证人关于犯罪嫌疑人行凶过程的证词。影像资料显示,朱小磊是跟着乌冲进的咖啡吧,并坐到了乌冲斜对面。摄像头拍摄到了乌冲的正脸和朱小磊的半个后脑勺。庄海做了现场试验,坐在乌冲的位置,是能够看到朱小磊的。但是从影像资料看,乌冲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朱小磊刻意挡住了脸?还是乌冲对朱小磊疏于防范?如果是后者,为什么?

影像资料提供的另一条信息是,叫夏瑶的目击证人提供的证词里有与事实不符的地方。她进咖啡吧后,只张望了一下,便向乌冲所在的位置走去。即便这个疑点可以用乌冲见到她时的表情确实显得有些意外来排除,另外两个疑点也难以解释。一是乌冲的咖啡是夏瑶来后点的,案发后再没有其他人来过咖啡吧找乌冲,侍者提供的证词分明说,乌冲曾表示等朋友来了再点咖啡。难道那个朋友恰巧爽约了?二是从乌冲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看,他跟夏瑶的关系应不是普通医患关系可以解释的。

就是说夏瑶有所隐瞒?又为什么?

庄海首先想到了夏瑶无名指上的戒指。户籍查询显示夏瑶确实未婚。莫非是背着未婚夫跟人约会?

乌冲伤势危重,术后仍未脱离生命危险,人在重症监护室,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取证。围绕乌冲的调查显示:乌冲为人热情,工作严谨,追求完美,与同事相处融洽,对患者负责,从未出现过医疗事故或医疗纠纷。同事证实,乌冲即将结婚,但准新娘的情况大家一无所知。倒是有个小护士说,乌冲被刺前几天,一直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诊室外转悠,不知道是不是奔着乌冲来的,反正乌冲出事后,再没看见过那个人。庄海拿朱小磊的照片让小护士辨认,得到了“像但不敢确定”的回答。其他人都说没见过朱小磊。乌冲与朱小磊之间并无交集。家庭情况也很简单,乌冲父母早亡,本市的几个亲属也证实了婚讯的真实性,不过他们对准新娘的情况也不清楚,只听乌冲说是个画画的。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自乌冲出事后,准新娘从未打过电话。

庄海去了乌冲的住处。庄海万没想到一个单身男人住的房子能如此干净、整洁。这种出奇的干净、整洁跟房子新近装修过没多大关系。这是一种洁癖,一种几乎苛求的完美观的再现。家具和地板纤尘不染,物品摆放井井有条,包括衣物的悬挂、叠放都非常细致讲究。除了有洁癖,乌冲应该很热爱运动,健身器、哑铃、排球、篮球、网球……一应俱全。陈列架上摆放着几个业余体育比赛的奖杯及其夺冠的照片。唯一不妥的是,宽敞漂亮的房子里居然没有一张未来女主人的照片。庄海查看了电脑,仍旧一无所获。

庄海核查了乌冲的话单,通话最频繁的那个号码的机主不是别人,正是夏瑶。另一个意外是,案发当晚,乌冲曾和周放有过一次通话。

8

血检证实周放服用了致幻药。另外,周放颈部伤痕擦拭物上检出不属于死者的男性DNA。带荧光的粉状物中含两类成分,一是液态挥发性溶剂,诸如邻苯二甲酸酯、钛酸酯、丙酮、醋酸乙酯等;另一类为固态物,包括色素和荧光剂,判定为绿色荧光甲油。

庄海听到这个结论,立刻想到朱小磊。

欧阳楠却说:“奇怪的是,我们在物证中检测到的DNA,除了部分与死者周放血样的DNA相同,另一男性DNA并未与周放颈部伤口上检出的男性DNA比中。”

庄海觉得意外,说:“伤口不是朱小磊造成的?这解释不通啊。”

欧阳楠说:“毕竟朱小磊本人的确知样本还没拿到,所以,也不排除其他物证上检出的DNA不属于朱小磊。”

庄海说:“从概率讲,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对吧?”

欧阳楠说:“对。毕竟口杯、牙刷、毛巾、衣物等众多物证都是从朱小磊的住处提取的,检出的DNA也均为同一个体所留。要说都不是朱小磊的,未免太过蹊跷了。不过,既然存在墨菲定律,在拿到朱小磊本人的样本前,我们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

庄海说:“正在全城缉捕朱小磊。”

欧阳楠说:“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说?”

“周放不只朱小磊一个伴侣。”

“会吗?”

“没人规定同性恋从一而终吧?”

庄海的脑海里猛地跳出“狐狸精”一词,对,如果是这样,加上手机通话,乌冲的被袭就可以解释了。想到这儿,庄海问:“乌冲被害案的检材收到了吗?”

“你说省医院那个医生被人刺伤一案?”

“是。”

“收到了。怎么?这个案子跟周放的案子有关?”

“有可能。因为该案的犯罪嫌疑人也是朱小磊。”

“确认了?”

“确认了。有影像资料。”

“明白了。你怀疑周放伤口上检出的DNA是乌冲的。我会尽快处理检材,对两起案件的DNA数据进行比对。”

去见夏瑶前,庄海查了乌冲的信用卡使用记录,拿到了他想要的证据。

9

皱鼻子、蹙眉头,夏瑶根深蒂固的习惯。与一般人的习惯不同,一般人的习惯是融入举手投足的,行为人自己感觉不到。夏瑶的皱鼻子、蹙眉头却是独立存在的。就是说每当它们出现时,夏瑶便陷入迷茫、飘忽,仿佛正在经历穿越。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一切行为皆处于停滞。庄海在咖啡吧见到夏瑶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刻,站在夏瑶家的门口,他再次目睹了夏瑶的典型特点。时间很短,不过几秒钟,很容易让人误判为惊讶的表现。惊讶的成分当然有,但于夏瑶来说那是发生在皱鼻子、蹙眉头之后的事。

当夏瑶确实进入惊讶阶段后,庄海说:“不请我进去?”

“哦。不好意思,请进吧。”

夏瑶脸上浮现出礼节性的笑容,包含着警惕。微表情告诉庄海,夏瑶在进行快速思考。

“为什么撒谎说你跟乌冲不熟?”庄海落座后的第一句话。

夏瑶拿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洒到了茶几上。

庄海接过茶壶,麻利地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递给夏瑶。现场的局势,庄海更像主人,夏瑶反倒像闯祸的客人。

“订婚戒指是乌冲买的吧?”夏瑶擦手时,庄海又问。

夏瑶的眼睛急速地眨着,庄海没有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从口袋里掏出张纸说:“来之前我去了趟万隆珠宝,复印了这个,买戒指的商城留联,顾客留联在乌冲家。”

夏瑶跌坐在沙发上。

“别急。慢慢说。”

夏瑶垂着眼睑沉默良久,甩甩头说:“是,戒指是乌冲买的,我们甚至打算结婚,可我改主意了。那天去咖啡吧,就是谈分手,没想到出了那件可怕的事。我不想受到牵连,就撒了谎。”

“还去乌冲家清理了你的照片。”

夏瑶咬了咬嘴唇,算是默认。

“为什么分手?”

“性格不合。”

“怎么不合?”

“不合就是不合。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就难怪你这么问了。感情的事,无所谓对错,只有合适不合适。”

“可你还戴着他送你的戒指。”

夏瑶下意识地去摘戒指,因为号偏小,一时间难以摘掉,只好借拢头发的动作掩饰尴尬。

“乌冲在性取向方面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夏瑶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警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们……从没有……我的意思是,他很尊重我。”

“哦,你误会了,我是问乌冲,不是问你……你们。”令未婚女孩误会了意思,庄海也多少有些尴尬。

“凶手抓到了吗?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乌冲?”

“还没有。你确信没见过犯罪嫌疑人?”

“确信。”

“我记得你说犯罪嫌疑人行凶后曾经骂乌冲是‘狐狸精’。”

“好像。”

“你听到过周放这个名字吗?”

“没有。”

庄海总觉得夏瑶的睫毛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为了确认这种感觉,庄海又追问了一次:“确信?”

“确信。他又是谁?他也跟乌冲的事有关?”

庄海盯着夏瑶未作回答。

夏瑶想起什么,马上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不能随便向外界透露办案信息。”

庄海第一次露出笑容,气氛缓和了一些。

“听说你是画家。”庄海打量着客厅说,“怎么没看到你的大作?”

夏瑶说:“哦。成品都卖出了。我得靠它们吃饭。”

“一幅都没有吗?”

“是啊。”夏瑶搓着手,笑容里带着歉意。

“那太遗憾了。”庄海说,他的目光令人难以遁形。

夏瑶说:“哦……有一幅,因为画得不好,一直没人要。不介意的话,拿给你看看?”

“好啊。在哪儿?”庄海说着站起身。

“还是我去拿出来吧,房间里太乱了。干我们这行的,工作室都乱得可怕。你坐,稍等我一下。”

夏瑶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幅油画。

“这是你画的?”庄海接过画说。

“画得不好,见笑了。”

“非常棒。”庄海不禁重新打量起夏瑶来,这次的打量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真的!画技精湛。”

“你懂画?”

“学过一点皮毛。”

“是吗……”

10

“哎呦,老大,你可回来了。什么意思啊,还手机关机!”庄海到办公室门口,跟杜般撞了个满怀。

庄海说:“长点稳重劲儿行不行?大呼小叫的!没电了。”

杜般说:“千古奇闻啊,你手机还有没电的时候?我们差点就进行全市范围的搜救了。”

“我哪就那么容易身陷囹圄啊。你这心急火燎的,干什么去?”

“撞傻了,正事都忘了。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庄海接过杜般递过来的打印材料,“9·12入室抢劫杀人案?”

“对。楠姐可都给你打N次电话了。”

庄海边看材料边问:“乌冲一案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

“老大,你晕了吧?这才多长时间,DNA它老人家还在仪器上日夜兼程地赶路呢。”

庄海头也不抬地说:“是晕了。欧阳打电话,非雷霆即暴雨,我立马进入惯性思维了。”

说话期间,庄海已经大致看完了手上的材料。这是一起五年前发生在H省S市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被害人为当地富商。两名男性犯罪嫌疑人于午夜时分侵入被害人家实施犯罪,抢劫现金、首饰、字画价值数百万。富商受轻伤,其妻当场被杀害,年仅六岁的女儿失踪,警方怀疑与犯罪嫌疑人有关。富商本来伤势不重,却因受到惊吓死于急性心梗。

庄海抬起头问:“你要的?”

“楠姐要的。她找不到你人,我就跟兄弟单位联系了。”

“不早说。手机给我。快点!”

“嘿,老大,你这求人怎么……”

“喂!欧阳,我庄海。”不等杜般说完,庄海走到走廊的窗边去了,“你说什么?周放的DNA和他颈部伤口检出的男性DNA同时跟H省S市‘9·12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现场物证比中了?这么说周放是逃犯!没错,我正拿着这起案子的传真材料……”

杜般凑过去,伸手摸庄海口袋,庄海边向欧阳楠介绍“9·12”的案情边抬起另一条胳膊,放任杜般的行径。翻了两个口袋,杜般掏着了庄海的手机,拿在手里晃晃,返回办公室帮庄海换电池去了。

挂了电话,庄海情绪高昂地自言自语:“我说查不出周放这家伙的生财之道呢,闹半天江诗丹顿是这么来的。”

杜般从办公室冲出来,说:“老大,西里刑警队报,在观礼街发现朱小磊的踪迹。”

“走!”

两人同时接住对方扔过来的手机,大步流星下楼。

11

观礼街一幢十层写字楼楼顶,穿亮色花衬衣的朱小磊手持匕首,伸展着手臂,站在外缘水泥台上。楼下,几百人在围观。有人大声怂恿楼上的人往下跳。很快,带动了更多人的怂恿。

无意识群体伤害,往往会将事件带入难以估量的后果中。这种情绪,既让人感到可悲又让人感到可怕。它驻扎在一些人的内心,被无知喂养得膘肥体胖。

庄海带杜般赶到楼顶。

做说服工作的警员说:“说什么都不管用,这家伙软硬不吃。”

庄海示意其他人退进楼梯间,然后大声喊:“嘿。朱小磊,你是真打算跳啊还是吓唬人呢?”

朱小磊对庄海的话充耳不闻。

“靠,一点味道也没有,周放怎么会看上你啊?”

“你说什么?”朱小磊猛地甩过脸,怒视庄海。

“哎,还别说,正脸比侧脸好看。”

“哼!”朱小磊将头掉了回去。

“周放说得没错,你不相信他。”

朱小磊的头再次唰地扭了回来。“你认识周放?你不是臭警察吗?”

“警察怎么了?”庄海假意看看身后,一只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说,“警察也可以Gay的。”

“你骗人。”

“爱信不信。你都要死的人了,告诉你,你也不会向我领导揭发。说实话,我来就是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周放说得那么好。”

朱小磊很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很棒。”

“真的?”

“他是这么说。要我看也就一般吧。”

“你懂个屁。”

“我不懂,可你把懂你的人杀了。把周放杀了。”

“你说什么?谁说周放是我杀的?”

朱小磊的话令庄海感到意外,朱小磊是不会撒谎的,庄海马上接口道:“我同事说的。他亲眼看到你把周放推下楼的。”

“他放屁!我怎么会杀周放,我那么爱他。可他,”朱小磊神情悲伤而又愤怒,“为了那个该死的狐狸精,居然跳楼了。”

“拉倒吧。周放是男人,真正的男人,怎么可能自己跳楼?”

“都怪那个狐狸精,不知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一边听,一边上了楼顶,然后就跳了下去。”

“你怎么不阻止?”

“废话!我怎么知道他去楼顶干什么,只好跟着。他肯定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我说什么他都不听。那个该死的狐狸精!”朱小磊声嘶力竭地叫喊,情绪再度失控。

庄海马上说:“反正我觉得还是乌冲更好些。”见朱小磊对此毫无反应,庄海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立刻补充说,“就是那个医生。”

朱小磊发出一阵得意的笑,而后咬牙切齿地说:“可惜,他死了,被我杀了。”

“你怎么找到他的?他们隐藏得那么好。我不相信你有那么聪明。”

“周放跳楼前,手机掉在地上。我拿了。后来我用几个公用电话拨那个号,没费多少工夫就套出了他工作的地方,然后我就去了医院,找到了他。”朱小磊阴森森地笑道,“现在相信我的聪明了吧?”

“凭一通电话,你就判定乌冲和周放是那种关系?别忘了乌冲是医生,周放可能只是找他看病。”

“我哪有那么傻?我见过那个医生,在国际商城。周放带我去买衣服,他看到那家伙搂着个女人,立刻发疯似的追了过去。”朱小磊摊开两只手说,“秘密就这样露馅了。别看周放后来不追了,还说是认错人了,他是想骗我。然后,周放连着三天不着家。我知道,他去找那个狐狸精了。他抛弃我了。”朱小磊神经质地笑起来。

庄海嗅到了死亡的信号,大声说:“乌冲没死。他还活着。”

朱小磊收敛笑容。“你胡说!不可能。我杀了他。”

“他被救了,现在好端端躺在医院。”

朱小磊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

庄海突然笑了,说:“不过你别想再伤害他,我会保护他的。他本来就是我的。周放死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谢谢你那一刀,让我有机会救他,我们和好如初了。快跳下去找周放吧,你们在那边,我们在这边……”

朱小磊发出尖利、恐怖的叫声,与此同时,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从水泥台上窜下,直扑庄海。这正是庄海想要的结果。他干脆利落地控制住了朱小磊。

“我杀了你!杀了你们!”朱小磊被带走时还在疯狂朝庄海叫。

杜般堵着耳朵说:“老大,瞧瞧你干的好事。”

庄海说:“还行。走吧,赶紧把朱小磊的血样带回去。”

12

即使不检验朱小磊的血液样本,也可以排除他致伤周放的可能了。刺伤乌冲的匕首上留有朱小磊的指纹,DNA型与之前口杯、牙刷、毛巾、衣物等众多物证上检出的DNA型一致。DNA比对同时否定了抓痕为乌冲所致的可能。

“跟逃犯比中了肯定跟乌冲比不上,乌冲根本不具备参与‘9·12入室抢劫杀人案’的条件。另一逃犯到底藏在哪儿?他和周放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抓伤周放的?抓这个家伙还要费一番工夫。好在周放死亡案和乌冲被刺案顺利收官。”

左鼎说:“你真的认为可以结案了?”

庄海说:“案情很清楚。周放是因为受到乌冲的电话操控跳楼的,无疑,致幻药是乌冲下的。乌冲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摆脱同性恋的困扰,回归正常的婚姻生活,所以他才会准备和夏瑶结婚。”

左鼎说:“前期调查发现乌冲有同性恋倾向了?”

左鼎戳中了庄海。事实上,庄海内心一直存在疑问,只是那些疑问影影绰绰,尚未形成清晰图像。

欧阳楠说:“还有,假使真相如朱小磊所言,周放因为乌冲搂了一个女孩而发疯,周放和乌冲之间的联系怎么可能只是一通电话那么简单?”

庄海说:“你怀疑朱小磊撒谎?”

欧阳楠说:“不。”

“那……”

忽然,乌冲家里的健身器、哑铃、排球、篮球、网球……陈列架上的的奖杯及照片在庄海眼前浮现。没错,同性恋双方的角色是固定的,乌冲和朱小磊的反差如此巨大,他怎么可能充当被保护者?那些奖杯的获得年份,并不支持乌冲近期发生过喜好改变。筒子楼套间的杂乱也浮现在眼前。没错,一个洁癖至极的人,又怎么可能容忍周放邋遢至极的生活习惯?乌冲家的情况左鼎和欧阳楠并不了解,而他们敏锐地抓住了推理上的漏洞。

庄海将这些向左鼎和欧阳楠和盘托出。三个人将所有证据、证词进行了再整理。几乎同时,左鼎和欧阳楠说出了夏瑶的名字。

13

庄海看了看门边的行李箱问:“怎么,你要出门?”

夏瑶勉强地笑笑说:“是。出去旅行,早定的计划。要不……”

欧阳楠说:“我们不会耽误你太久,只想看看你的画。庄海说你有一幅待售的作品,画得非常好,恰好我对艺术品收藏感兴趣。”

“啊……”夏瑶看看表说,“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庄海有些担心,如果夏瑶执意要走,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放行,因为除了推理,他们手上还没有确凿证据。

“就是这幅吧。”欧阳楠说着,强硬地绕过夏瑶,径直走到一幅油画前。庄海没想到欧阳楠这么做,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欧阳楠的脸上流露出了胜券在握。

“你怎么会有沈思的作品?这幅名为‘清晨’的油画,早在十年前就被一名富商在拍卖会上买走了。后来富商因为遭遇抢劫死了。这幅油画是众多失窃财物之一。”

夏瑶惊住了。

不只是夏瑶,庄海也惊住了。他不知道眼前的油画原来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画坛奇才的作品,难怪画技如此精湛。看来,那天夏瑶因为怕露出破绽,自作聪明拿这幅油画出来搪塞,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庄海说:“看来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了。”

夏瑶机械地坐到了沙发上。

“从五年前说起?”庄海用眼神将讲述权交给了左鼎。

夏瑶面无表情。

左鼎说:“2009年9月12日,H省S市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两名嫌疑人杀害了女主人,致富商轻伤,抢劫现金、首饰、字画价值数百万并绑架了富商的女儿,目的是为了二次敲诈。但事情超出预想,富商因惊吓死于心梗,两名犯罪嫌疑人便将小女孩杀害了。”

夏瑶忽然皱了一下鼻子。她的脚在动。夏瑶闻到了浓烈的腐臭。“蠢货,你只是闻到了你的记忆!”是吗?夏瑶的神情陷入短暂的迷茫。

“事后,两名嫌疑人潜逃。其中一个……你!”称谓的突然更换让夏瑶脸色煞白,左鼎继续说,“拿了一部分财物跑了,离开了另一名嫌疑人,周放!”

听到这个名字,夏瑶战栗了一下。

“你想开始新的生活。事实证明,你的确开始了一种新生活。”

夏瑶抬起头,默默环顾整洁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行李箱上,并凝固在了那里。

“你认识了乌冲,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热情、开朗、有爱心,他向你求婚,而你也答应了。生活好像又进了一步,向着……美好。但是很不幸,你遇到了周放,遇到你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的人。”

这个名字再次令夏瑶战栗。

“朱小磊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事实上,在国际商城,让周放发疯的不是乌冲,而是你。周放认出了你,而你也看到了他。你吓坏了,逃走了。然而周放还是找到了你,威胁了你。你很清楚,周放的出现会令你的生活再次步入深渊。你决定杀了他。于是约他见面。你们发生了争执,你抓伤了周放。同时,也将指甲油和你的DNA留在了他的伤口上。”

夏瑶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你骗周放服下致幻药,进而通过手机操控他的行为,制造自杀假象。你很聪明,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选择了乌冲的手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假使你选择的是某个固定电话,周放的死很可能会成为无解之谜,或像你期望的那样,以自杀盖棺定论。是你,留下了线索。而朱小磊,也恰恰是通过这条线索找到的乌冲,由此引发了另一幕悲剧。”

推理无懈可击,这才是真相,然而庄海心里有一事不明,一件关乎整个推理是否成立的事。

欧阳楠突然开口说:“变性手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第二性征,却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基因。你不会反对我们给你做DNA检验吧,夏瑶先生?”

是啊,男人的手指比女人的手指粗,粗不少呢。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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