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学浸染下的师陀小说创作

2015-10-28 17:45武晨雨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师陀游子诗意

武晨雨(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传统文学浸染下的师陀小说创作

武晨雨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师陀的小说创作浸染着中国传统文学的因素。受古典诗歌的影响,师陀注重诗意的探索,强调意象的选用和对意境的追求;对游子与归乡这一传统文学母题,有着另类继承与反叛;擅长运用讽刺这传统一文学手法,并对纪传体的文学叙事体例有所继承。师陀的作品处处体现出对传统文学的承袭。

师陀;传统文学;诗意;游子;讽刺;纪传体

一、诗意的探索

师陀是个有诗人气质的作家,“文笔典雅,饶有诗意”①。他的作品深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具有浓重的诗意色彩,有着对中国诗歌传统的继承,包含着古典诗歌的特质,体现出强烈的诗性特征。刘西渭评价“诗意是他的第一特征”②,肯定了他在这方面的创作特色。他的小说经常采用淡化情节、简化性格、忽视剪裁的处理方式,虽在是在阅读小说,却常把人引入诗一般的境地。善用意象、追求意境是中国古典诗歌典型的艺术手法,也是师陀诗意色彩浓重的具体表现。

(一)借意象表情达意

意象在中国古典文学上,作为一种常用的修辞手法,备受作家尤其是诗人的喜爱。师陀极其擅长利用景物营造氛围,抒发情感,将传统文学的写作技巧运用的得心应手。利用带有中国古典色彩的本土资源,描写有着传统审美情趣的景物人事,选择传统文学中惯用的意象,铺垫自己的情节,渲染自己文学的后花园。

而师陀的乡土抒情小说中,多次描写到废墟、落日、古宅这样带有浓重抒情色彩的意象,这些蕴含着丰富意义的景物,成为了师陀表情达意的符号。

“废墟”可以说是师陀小说的核心意象,在师陀整个小说创作中贯穿始终。《无望村的馆主》里的废墟意象,极大地增添了小说的诗意与抒情色彩,透露出颓废衰败、世事无常的悲凉与感伤。在废墟面前,感受到了生存的艰难与苦难,对命运的挣扎于无奈,通过这一意象,师陀向我们传达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给予我们独特的审美体验。

“黄昏”是师陀笔下另一个更为诗意、更具有传统文化审美的意象。从古人那儿承袭的宁静安逸,在师陀这里同样美好。“眺望着大野上的村落和大野后面的荒烟,倾听着原野上的一派静寂,观赏着天空如山的红云,有时也谈一些不关重要的话。渐渐地树影长了,牛犊鸣了,砍草的孩子负着满满的荆篮在回家的路上走着了,直到黄昏…”③诗意盎然的抒情描述,为作品渲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可见师陀对黄昏的美好感受。他对黄昏静谧与和谐痴迷,反复在作品中进行叙写、描摹。而“黄昏”背后的惋惜与悲凉,也是师陀躲避不及而暴露在作品中的隐衷,为文本添上了更多的余味。

同样,师陀以“家”的意象为中心,创作了《百顺街》、《过客》等一系列家族衰败、家破人亡的作品。“家”在中国古代伦理观念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温暖温馨的港湾;而师陀这里的家,是对人性、生命摧残、禁锢的牢笼,是宗法文化和封建家族制度的帮凶。素姑被困在“干净的像用水冲过似”的家里;魁爷的四位太太被困在与外面隔绝的内室;美丽的三女儿用跳楼离开了禁锢她一生的绣楼……通过“家”的意象,师陀要表现的是封建伦理秩序的传统文化空间对人性的迫害,阴森而令人绝望。

(二)对意境的创造追求

意境是我国古典文论所独创的一个概念,体现为情和景的完美结合,在我国的古典诗歌中曾被广泛应用,极大增强了文学作品的抒情色彩。意境,几乎成为古典诗词刻意的美学追求。④中国几千年的诗歌传统,为师陀小说的诗性营造提供了强大的因袭本源。

师陀笔下的中原乡村,是明媚而诗情画意的,《落日光题记》里“一块碧绿,一块苍褐,一块金黄,一块乳白,淡灰如雾,绛赤似烟”,⑤绚丽的色彩,漂亮的文字,工整的排比,细腻的感触,无一不令人沉醉其中。而他有如山水田园诗般韵味无穷的描写,营造了静美、安宁的意境,作者的古典文化气质可见一斑。

师陀对风景的诗意描写,对氛围的诗意营造,使得他的作品中处处笼罩着田园诗般的意境;而他对意象浓墨重彩的运用,则让作品有着含蓄隽永的诗味儿。

当然,如果仅停留在乡村美景的醉心描绘,那便不是师陀了。刘西渭可谓师陀的知己,“诗意是他的第一个特征,是一件外在的衣饰。”⑥而这绚美的外衣下,是现实生活的混乱。百顺街里颇具美德的居民们警臀三日的丧宴,《毒咒里》衰败的乡村景象,都在提醒我们,师陀的诗意是残酷的诗意。以《毒咒》为例,浮着绿沫的池塘,脂肪似的光彩,散发出腐烂气息的木屑,这些意象的描写立刻增加了文章沉重荒芜的氛围,传递了凄凉的主观情感。

二、游子情节与“归来—离去”的还乡模式

(一)游子情节

“游子”这一中国文学独有的形象、中国乡土独有的文化心态,是古老的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因素。“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父母在,不远游”,中国传统文学中,这些浸染着别乡离土的哀愁的形象,在中国文学史上,这些哀戚与放逐的身影并不少见。师陀似乎钟爱这种游子的气质,果园城里的孟安卿,《巨人》里的老抓,都在不停地流浪、寻找、失落。离开后对故乡的迷恋,回归时对异乡的再次向往,使得这些人只能不断的“离乡—回乡—再离故乡”。

(二)“归来—离去”的归乡模式

“还乡”是中国文学早有的主题,游子归乡的题材也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经久不衰的、极为常见的文学情节模式。中国传统伦理家庭观安土重迁的文化心理,对故乡有着与生俱来的依赖与寄托。农耕文化孕育了中国乡土本色,从屈原“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的怀乡,到王粲“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的思归,中国传统文学作品中有着浓重的乡土根性的色彩。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是古典诗歌里的怀乡作家,禁不住故乡的声声呼唤,用丰富的怀乡作品咏叹着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和眷恋,他们心里的故乡,是美好、安宁、温暖的化身。

师陀笔下的“还乡”也承袭了这一古典文学母题,前文提到的《巨人》、表现还乡模式的《狩猎》等,都是师陀这一传统文学主题的热切回应。但师陀的“还乡”不等于回归,而是典型的“归来—离去”模式。

最有代表意义的非《果园城记》莫属。回到归乡的马叔敖,在熟悉的风景里,在走惯的道路上,却没有了追溯过去的安心与温暖,有的只是失落与茫然。《一吻》里衣锦还乡的大刘姐,在故乡却找不到她想要的安心安定,所以选择再次离开。充满童年回忆的故乡,本该是抚平游子伤口的良药,而面对千辛万苦归乡的游子,却不再宽容、安稳、温情,而是麻木扭曲,变成了让人窒息绝望的牢笼,师陀的价值取舍清晰可见。

用再次离开否定故乡,是师陀对传统游子情节与归乡文学的另类继承与反叛。作为乡土中国的子民,作为现代理性知识者,对果园城这样的乡土故乡,师陀显然有着更深一层次的思考。师陀对果园城这一象征意义的故乡的价值选择,意味着一代现代作家对民族文化的深刻反思。

三、讽刺的魅力叙事

(一)讽刺手法的魅力

《诗经》的讽刺诗应是最早的讽刺文学体裁,从此,中国讽刺诗分化为嘲世、嘲人和自嘲三种样式,体现了教化和娱乐两大功用。其中嘲人诗则多以游戏之姿自在舒展地讽刺人的丑拙鄙陋和愚蠢虚浮,兼得士人与百姓的喜爱。⑦受古典诗歌“发乎情止乎礼”的标准和“温柔敦厚”的处事原则,中国的讽刺诗具有“讽而无怨、怨而不怒、谑而不虐”的特点。文化下移后,民间诙谐俚语入诗,讽刺诗又增添了坦诚辛辣的风格,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到《儒林外史》阶段,中国传统文学的讽刺手法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不动声色的冷嘲,泼辣尖刻的热讽,都被传统文学家运用的得心应手。作为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师陀,时常在文本中流露出讽刺的意味和处理方式,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冷嘲”“热讽”是本色

李健吾评价师陀“诗是他的衣饰,讽刺是他的皮肉”⑧,师陀用讽刺的方式,将要讲述的事实,用一种更有心理冲击力的方式展示给大家。师陀的讽刺,延续了《诗经》《儒林外史》的风格,无论冷嘲还是热讽,都显示了他创作的本色。他从来都不尖酸刻薄,而是承袭了传统文学里含蓄克制的讽刺手法,多以谐谑而妙语连珠地表现方式,让人感叹于文字的精妙而不再专注于讽刺事物的本身。他更擅长将讽刺放置于平淡与诗意的背景下,但讽刺的力度却有增无减。

对封建阶级的无耻、伪善者的残酷,师陀给以憎恶的揭露;对中层阶级的虚伪,更多的是厌烦;而对底层民众的麻木,则是含泪的同情与讽刺。《旧事》里“坐着马车回老家去的史大发先生们自己,无论怎样议论,这时候自然都是不相干,在滚滚的红尘下面,只听见哩哩的锣声痛卡察卡察走去的车声。”中国传统文学里寓讽刺于白描之中的艺术手法已被师陀娴熟灵活地应用于文章之中。师陀对传统民族文学的吸收和化用,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讽刺风格。冷静客观,不动声色,却令人印象深刻。

同时,师陀的语言也十分精彩。《旧事》里传神的语言描写,精彩的肖像描写,立刻塑造出路易神父与华盛顿牧师的丑陋形象;表现《百顺街》老棺材掌柜因早年风流而落下残疾的双腿,“他有一双腿,不用来走路,代替它的是臀部及两手。两手撑起体重,下部向前移去,如此行来,倒是出色的清道夫,将来路扫个精光”⑨;《结婚》里黄美洲与老处女拟“太平洋投资公司”经营宗旨,想破脑袋只有四个大字“提倡赚钱”。夸张的语言和诙谐的嘲弄,加深了讽刺的力度。

四、对纪传体的承继

师陀擅于在一个作品里写清主人公的整个人生历程。这种以人物的生平为线索,以故事为串联的写作方式,显然是承继了史记纪传体的叙述模式。⑩《孟安卿的堂兄弟》、《城主》、《傲骨》等,无一不是为一人作传的文学体例。师陀仿史家作传的方式,展示主人公的人生经历、成长消亡过程。

另一方面,仿史记“太史公曰”的“论”,师陀在他笔下的纪传体文本结尾,也经常跳出主人公的故事,以叙述者的身份加以评论。《三个小人物》结尾戛然而止,留下的是师陀的点评,“现在就是我们的两个主人公—两位劫难后的幸存者,他们本人又哪里会想起当时的情景?即使见面,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⑪师陀笔下的这些评论,不同于史学家的严谨客观,有着不加掩饰的主观情感和褒贬。师陀的重点并不是要四平八稳地评价人物,而是依托人物的故事讲述自己的人生见解。简短却发人深省,便是师陀的用意了。

注释:

①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香港友联出版社,1979:124.

②刘西渭.读〈里门拾记〉[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205.

③师陀.〈里门拾记〉序,师陀全集[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95.

④席军刚.师陀小说的诗意研究[D].河南:河南大学,2010:9.

⑤芦焚.芦焚散文选集[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260.

⑥刘西渭.师陀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207.

⑦刘静宇.师陀小说文体研究[D],2007;第20页

⑧刘西渭.师陀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208.

⑨师陀.师陀全集.第1卷(上)[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193.

⑩刘静宇.师陀小说文体研究[D].辽宁师范大学,2007:18-20.

⑪师陀.果园城记[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99.

I207.42

A

1005-5312(2015)23-0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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