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写完的“遗书”

2015-10-28 10:51希人
参花(上) 2015年2期
关键词:遗书

◎希人

没有写完的“遗书”

◎希人

来自星城晚报的一篇报道《一封没有写完的遗书》,在这个城市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大致内容是:我市原城建局长吴海龙(曾用名吴鸣),因突发性脑淤血不幸于昨天夜里逝世,享年82岁。他1946年参加革命,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多次立功受奖。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他不畏强暴,敢于说真话。直到去世前,他还在为我市的市政建设呕心沥血,留下了一封没有写完的遗书——《一个共产党员的内参报告》,他用一个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诠释了他的一生。他在内参报告中所反映的市政建设方面的重复建设、移花接木、欺上瞒下、腐败浪费等现象,在上访反映问题过程中遭到的打击报复、绑架等问题已经引起了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这样一篇报道在一定的范围内引起震动是理所当然的,知道市政建设内情的人当然知道报告中所指的含义,也知道这里的秘密所在。一旦查处将在本市引起一场不小的地震。不知道内情的人也能从字里行间猜到一点所指,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吴鸣这几天感到很困惑。

昨天他在市委、市政府门前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大约有五百多名下岗工人以他们的五尺之躯跪在那里,要求见市委书记。他们手里举着红色横幅标语,上面的一行小字为“中国共产党万岁”,下面的大字为“共产党一心为民众”。另一个白底黑字横幅上面的一行小字为“下岗职工要吃饭、要生存,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坚决抵制国有资产变相的流失”,下面一行大字为“我们要见市委xxx书记”。

工人们跪在那里,在耐心地等待着市委书记的接见。

下跪本是封建社会的礼节,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早已经进入了现代化的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都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五四运动以后就已经摒弃了这种封建社会的带有屈辱人格性的礼节。

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跪在市委、市政府门前,请求“市委书记”的接见。他感到很好奇,站在远处观望。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没人过问。两个小时过去了市委还是没有人出来了解情况,他们的行动和要求没人理睬。

四周很多人在围观,市委大楼的窗户里一张张的脸时而变换着角度,变换着他们站累了的姿势在向外面下跪的人们观望、看热闹,表情是复杂的、木讷的。

大约十点钟左右,下跪的人们集体高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虽然声音不够整齐,场面却是如此的震撼和感人。

吴鸣感受到一阵悲凉。把脸扭向了一边,眼泪流了下来。

在场的人们都惊呆了,很多人被深深地感染了,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观望的人们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

然而,他们的行为并没有感动公仆们,最后被本应来保卫他们人身安全的人民的武装警察们挥舞着警棍毫不留情地驱散了。还有人被带上了警车。

吴鸣感到很困惑,他不明白是工人们不听话,还是领导们的执政理念出了问题。当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出来见一下面,了解工人们的困难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对于领导们是这样的难!

上访,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行政解决问题的方式。

信访办是由政府特设的行政部门,主要职能是协调和向主管部门的领导反映公权执行者在执政过程中造成的行政失误或者违背政策给利益拥有者造成损害,而法律又不介入的行政问题。也是利益拥有者在利益被侵犯时能够采用维护自己权益的唯一手段。近年来,因为各种问题、矛盾的相对集中,上访已经成为常态化。

因信访不能及时解决问题,经常有上访群众在无奈的情况下到政府门前请愿,但是像今天这样的以集体下跪的形式来求得解决问题的方式还不多见。吴鸣感到很难理解。

吴鸣每天都起得很早。晨练是他生活的主要任务。

这几天他散步的幸福路又在重修。看到昨天这里还好好的人行道路上的步道板,今天却被挖掘机捣碎堆在了路的一边,等待外运。花岗岩路边石也被挖了出来,凌乱而无规则地躺在路边。他只能蹒跚绕行。

在吴鸣的记忆中,这条路刚修完不过三年。

这条路对于吴鸣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清晨和傍晚他都要在这里散步。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几遍。

吴鸣是一个已经离休在家的闲人。他离休前的名字叫吴海龙,有着辉煌的人生经历: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多次荣立战功。解放后来到这个城市当了一名干部,他是在城建局局长的岗位上离休的。离休以后他改名为吴鸣,目的就是要回归社会,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尽管离休后还享有很多特殊待遇,但是吴鸣是个耿直的人,他不想享有特权,所以离休以后他就很少再去城建局。家里有事情都是自己去找人做,从来不用公家的车办自己的私事。他出门坐公交车,要不就是骑上自行车出行。

吴鸣所在的城市,是一个省会城市,地处松花江畔。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城市的发展过程中融合了很多欧洲文化,留下了很多风格独特的欧式建筑,因此有了东方维也纳的美誉。

吴鸣在这个城市工作生活了大半生,也为这个城市做出过贡献。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他在当城建局长时,为这座城市的规划和建设倾尽了全力,尽可能地保留了这个城市的建筑特色,改造建设了城市中心的步行街,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那些具有特色的建筑,改造建设也以修旧复旧为指导思想。经过几年的建设,使这条街成为闻名遐迩的具有建筑文化特色的城市景观,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中外游客来此观光旅游。

他主张建设的城市中心广场,以历史名人为主题雕塑的雕塑群,配以大量的名人诗词、题字。古朴典雅的回廊建筑,使广场的文化氛围格外浓厚,人们到此观光既是一种休闲,也是一种文化的熏陶,使这个城市更加具有特色的文化内涵。

他当局长的那个年代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一切都在百废待兴中。城市建设也在恢复和建设过程中。那个时候,经济还不发达,能够用于市政建设的资金实在是少得可怜,每一项市政设施的改造和建设都要经过反复的研究和论证,一切都以提升城市文化发展为基础,方便人们生活为己任的原则,力求把有现的资金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那个年代建设者共同遵守的原则。在他的建议下,完成了城市长期总体规划和布局,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个城市中欧文化的特点,确立了新老建筑和谐、统一的布局,为今后城市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吴鸣从城建局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以后,开始市里、局里有活动还邀请他回去。但他都以各种理由谢绝了。久而久之他也就淡出人们的视野了。近几年,连领导们节假日的例行慰问也没有了,已经没人还记得他了。

生活好了,可是吴鸣倒是有了很多的困惑。

看着城市一天一天地变化,大楼越盖越高,道路越修越宽,城市绿化一年一个样,用一句时髦的话讲这叫日新月异,可是有些现象却让吴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随意拆除具有文化特色的古建筑,改变城市的整体规划设计,使这个城市原来的特色变得越来越少。为此他没少向市里有关部门写报告、反映情况。但大多都石沉大海,没有反馈处理意见。有的回复了反馈意见也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汇,说多么多么感谢提出宝贵意见,对于您的意见领导们会认真研究的。屁,到头来还是该拆的拆,该建的建,没有任何作用。

例如在城市中心地带的鸣志大街、经纬街、和平大路的交汇处,原先是街心绿地花园,四面八方的车辆在此汇合、分流,因为是花园没有建筑,视野非常开阔,便于观察通行。可是现在却被开发商盖起了商业大楼。

街心绿地上盖摩天大楼,既破坏了这里的整体规划和布局,也破坏了周围欧式建筑格局,形成一种不和谐的关系。在工程刚刚动工之初,吴鸣就向市里的有关领导反映了情况。开始没有人理睬他,当他多次找到有关领导时,这位领导冠冕堂皇地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什么为了改革开放的需要;为了招商引资的需要;为了老百姓高质量的生活,我们要对以前的规划进行修改,好坏要等时间来验证了。你已经离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好颐养天年吧,多余的事就不要管了。管的多了会影响寿命的!等等。言外之意他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离了休就和这个城市的变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吴鸣为此事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吴鸣为人热情、豪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喜欢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拍点照片,尤其这个城市具有特色的建筑、桥梁、街道、风土人情都是他拍摄的题材。这可能和他过去所从事的工作有关系。他所居住的这个城市的每一处变化,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变化的缘由,讲得津津乐道。

几十年的革命生涯和那个年代人的思维方式,让吴鸣养成了做事认真,叫死理的性格。尤其是对社会上的某些浪费现象,他常常是深恶痛绝,会按照他的理解和方式反映情况,追查责任人,虽然效果不佳,但是他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吴鸣边走边看,心里想这条路是新中国变化的一个见证。在吴鸣的记忆中,这条路是五十年代修建的,中间是绿化带,两边是双车道的水泥路。路修好了,路两边的楼房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改革开放以后,几经拓宽改造,今天这条路已经是车水马龙,成为这个城市的一条主要道路。

路边有几个工人正在敲打路边石,引起了吴鸣的注意,他来到近前看他们工作。工人们在机械地用刨锛敲打石块,他们的表情木讷,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在敲着,并不是要对石块进行整形。吴鸣感到很好奇,观察了一下周围,看到工人们的身边已经有处理完的石块在那里,不远处还有几个工人在原有的路边石的位置上重新砌路边石,砌上去的路边石正是工人们敲打过换了新茬的路边石。

吴鸣感到很纳闷,道路没有扩宽为什么好好的路边石要拆下来?再经过简单的敲打把朝外的一面变成新茬再砌回去?他不解其意。

吴鸣走到一个正在敲打石块的年轻工人面前蹲下来。

“师傅,你好!”吴鸣向正在工作的人打了一声招呼。

正在干活的人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蹲在自己面前的来人,见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心里想我有什么好的,能和你比吗?回敬了一声:“大清早就干活,我有什么好的。你才好,早上可以溜达散步!”

吴鸣想了想,也感到他说的话有道理,自己虽然是一句礼貌问候,但还是引起了对方不快。

吴鸣自嘲地笑了起来,说道:“呵呵,对不起了,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没有别的意思。”

干活的年轻工人并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敲打他的石块。随着他的敲打,石块上的碎石粉末在他的周围四散崩溅开来。

他也笑了一下说道:“呵呵,没关系了,你别介意。我也是实话实说了。”

吴鸣笑了起来,说道:“哈哈,是的,你说的确实是实话。大清早的就起来干活确实不是太好。”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挣钱,人家要求什么时候干,我们就得什么时候干了。”干活的年轻工人抱怨地说道。

“哦,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吴鸣说了一句同情的话。

“呵呵,不是不容易,是相当的不容易了。”干活的年轻人调侃地说道。他感到这个老头还是通情达理的。

吴鸣也感到气氛融洽了一些,又笑着问道:“看来你们已经干了好一阵了吧?”

“是的,我们干了一夜了,快下班了。”年轻工人回答道。

“哦,真是辛苦了,为什么要晚上干呢?白天也能干啊?”吴鸣又问道。

“呵呵,老师傅这就是老板的事了,老板让我们什么时候干我们就得什么时候干了。” 年轻工人笑着回答道。

“为什么要把石头的表面敲上一遍再砌回去呢?这不是白搭工吗?”吴鸣不解地又问了一句。

这时候年轻的工人抬起头来停下了手上的敲打,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吴鸣好一会儿,感到眼前的这个老头好像很慈祥,头发已经变得灰白,脸上因岁月的沧桑留下的年轮告诉他年龄已经不小了,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但精神头却很足。见他对他们的工作很好奇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不懂。他慢慢收回了警惕的目光,说道:“老师傅,这还用明说嘛,都是为了挣钱呗!看您老也不是个要管闲事的人,我就和你明说了吧,这样再砌回去的石头验收的时候就变成新的了,价钱当然也就不一样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不是糊弄人吗?没有人管吗?”吴鸣表示好奇地问道。

“嗨,老师傅,这年头糊弄人的事多了,管得过来吗?都是有权的人让糊弄的。老百姓想糊弄你也没有决定权啊!”年轻的工人又调侃地说道。

年轻的工人接着说道:“你看,绿化带换点新土,再把石头重新砌一下就完事了,这就变成新工程了。

这条路三年前才修好,人行道上的步道板有些还是新的呐,这不也全推了重修吗。三年前我修过这条路,今天我们还在重修这条路。”

“步道板没有破损,为什么要换呢?再说了,步道板的使用是有年限的,三年就换新的也太频繁了吧?”吴鸣问道。

“唉呀!老师傅,你去了解一下生产步道板的厂子是谁家开的,你就明白为什么要换得这么勤了。”

还有,这绿化带工程也有很多的说道,两条街道上的树是互换过的,这样就都变成新绿化工程了,省时、省事,还赚钱。”年轻的工人接着说。

“哦,有这事?”吴鸣惊讶地说。

“老师傅,这你就不懂了吧!城市绿化要年年搞,树从哪来呀?买树是很贵的,这样两个绿化带的树一互换两个工程就都变成新买的树了,工程造价就上去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吴鸣狐疑地问。

“哎呀老师傅,我是干活的,这些树总得有人往出挖吧?挖完了,还得有人往回栽吧?你们城里的人谁能干这活,还不是由我们乡下的民工来干啊!从这条路上挖树,再拉到那条路上栽上,我们到处干活当然就知道了。你仔细去看看有的树上的牌子还在呢!那上面有原先的街路的记载。”年轻的工人说道。

“为什么会是这样。”吴鸣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别人。

年轻的工人听了吴鸣的话,笑着说道:“老师傅不这样能赚到钱吗?不这样我们不都失业了吗?呵呵。”

吴鸣无语了,年轻工人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再见便离开了。

吴鸣的脑子里突然一片混乱,思绪跳跃式的在脑子里不断地闪现。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力一天天地变强,老百姓富裕了。可是也不能这样折腾啊!这不是败家吗?

三年前刚刚修好的路今天又重修,既没有拓宽,路面也没有破损,两边的人行步道板还好好的就换新的了,路边石也只是用人工再敲一遍又砌回去了。这是为什么?是工程质量有问题?那应该追究责任人啊?

城市好地段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建设的楼房,说拆就拆了,使用年限才二三十年啊。老百姓异地搬迁,不走就采取强行拆除的手段。有几处因为拆迁还发生过老百姓被打伤甚至被打死的事件。

开发商在这里建设高档商品房再高价卖给有钱的人。城市的繁华地段,地理位置好的地段都已经变成了高档的商品住宅,成了有钱人的乐园。

人民路上的立交桥建成没几年就变成了危桥,不得不拆除。报纸上对外称是城市发展得太快,车流量太大,不能适应城市的发展需要,必须建新的。狗屁理论,当时设计建设时就应该考虑到城市的发展问题,一座桥的寿命即使不是百年,也不应该仅仅几年的啊。

阳明大桥通车一个多月,有一段引桥就塌了。最后调查结论是车辆超载把桥压塌的,司机承担责任。车辆超载汽车轮胎没有压爆,却把桥压塌了。真是荒唐。

这几年有很多社会现象让他这个老革命无法理解:政府的办公大楼越盖越高,装修越来越阔气,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同时围墙也越来越高还装上了铁丝网和监视器,连公安局派出所都用上了防盗门,到政府部门办事或者反映问题更是越来越难了。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各级政府的牌子上前两个字是人民二字,可是为什么今天的政府官员们离人民越来越远了呢?当年共产党在刚刚取得政权时人民是何等的拥护。那时的政府办公处是向人民敞开的。

那个年代人人都以艰苦奋斗为荣,处处勤俭节约搞建设。那时没有这么多的小汽车,可办事效率是相当高的。那时候没有手机,办公电话有人接,到办公室找人办公却是很方便的。

现在条件好了,可社会矛盾也越来越多了,政府门前经常有下岗的工人、被拆迁的群众、失去土地的农民等上访,他们大多被挡在外面,多次上访没人理睬,甚至还有下跪的现象发生。

吴鸣就曾经和他小区的老百姓上访,反映小区自来水水质超标问题。多次找有关部门,都没人管。正常的渠道走不通,最后他是通过特殊身份找熟人才把问题反映上去得到解决的。

吴鸣思绪凌乱,边走边想。很多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在他的脑袋里像动画片一样,蹦来蹦去,捋不出头绪来。对于今天看到的城市改造过程中的浪费现象,他感到很气愤:应该有人出来管一管了!

吴鸣回到家,老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吃完了早饭,吴鸣找出保存的报纸。报纸上刊登的是今年的城市改造项目。一二三四……道路、桥梁、广场罗列得很清楚。吴鸣想对这些新建的工程做一次社会调查,他带上照相机、笔记本、笔和水出发了。

吴鸣要做一次有关市政工程建设方面的调查,从一个老百姓的视角来看一下城市的改造情况。

吴鸣对今年城市改造项目的道路改造进行了重点调查,这一调查让他是大吃一惊。工兵农大街、幸福路的拓宽改造完成不足三年,今年又在重建,其他几条道路的改造也只有五六年。

在工农大街、向阳路等道路改造现场,他也看到了路边石翻新、步道板更换的一幕。绿化带草坪、树木的互换移栽,高档的景观、灯饰更是频繁地改造更换。

吴鸣失眠了。几天来的调查让他失眠了。他在思考。

市政建设本来是好事,是为老百姓造福的事。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道路的维修是正常的,道路的频繁翻修改造就不正常了。道路、桥梁的设计不是短期效应,应该从长远考虑,至少也要按未来发展二十年到三十年来考虑。桥梁的设计使用时间应该更长。

可是,眼前的道路改造工程有相当一部分是重复浪费的,而且是相当惊人的浪费。市政建设花的是国家税收的钱,是老百姓的纳税钱,是人民的血汗钱。

改革开放国家是富裕了,可是也不能这样浪费呀。看看身边的下岗工人,他们当中还有很多挣扎在贫困线上,一家三代身居斗室而无能力改善居住环境。高档楼房后面的贫民小区,还有很多等待政府帮助改造,浮华的城市背后还有很多需要政府解决的问题。

现在有一股很不好的风气:政府官员追求形象工程、政绩工程。而追求形象工程、政绩工程的背后大多是贪污腐化。大量的纳税人的钱被装进了个人的腰包,很多不实用的形象工程也造成了大量的资金浪费。

共产党在成立之初就已经确立了为广大劳动人们谋福利的宗旨,可是为什么我们有的官员却是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呢?制造惊人的贪污腐败大案的始作俑者哪一个不是共产党员呢?因为工程腐败而被处理的干部还少吗?为什么还不接受教训呢?一切都是因为钱,都是钱闹的。

吴鸣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着,他感到很困惑。

一会儿,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眼前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穿得衣衫不整。一个人来到他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吴鸣,我是国营企业下岗的工人,为国家干了一辈子,当了十几年的劳模,现在国营企业搞黄了,没人追究领导的责任,却让我们工人来承担失业的痛苦。你不是个老革命吗?为什么不出来管一管?”

又有一个老太太说道:“吴鸣,你是一个有几十年党龄的老革命了,为什么对社会上的违法乱纪现象不去制止,你的原则哪里去了?你的党性哪里去了?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

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说:“是呀,我们的房子被强行拆迁了,我没有家了,我原先的家已经变成了高档小区了,成了他们政绩的一部分。可是,他们的政绩是建立在老百姓的痛苦之上的呀!你是一个老共产党员、老干部能够任由他们这样胡搞下去吗?你是一个局长,你管不管?”

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说:“我们的土地被强占了,去开发什么高新区了,而那些土地可都是好地呀!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啊。我们是农民,没有了土地我们还能干什么呀?土地没了,谁去种粮食,没有了粮食你们吃什么?家也没了。给的土地补偿款少得可怜,今后我们可怎么生活啊?”

一个年轻学生模样的人说:“吴局长,你年轻时候的那种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哪里去了?这几天你都看到了,他们在利用市政设施改造之机大肆挥霍老百姓的纳税钱,他们的造假行为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你是一个党员,一个老革命,难道就能这样眼睁睁地任由这种现象继续下去?你们当初革命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创造一个更腐败的社会么?”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在指责他,同时也在发泄着自己的痛苦。他们的话让吴鸣脸上发烧,浑身燥热。他简直是无地自容。这些人还在不停地述说着对社会现象的不满,以及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吴鸣的脑袋在嗡嗡地炸响,找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愤怒地吼起来。“滚,你们都给我滚。”

“老吴,老吴,你醒醒,醒醒。你怎么了?”老伴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吴鸣的意识渐渐地恢复了过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老伴,问道:“他们人哪?是不是让我给吓跑了?”

“谁呀,哪里有什么人啊?你在睡觉,你在说梦话呀。”

“哦,我做梦了吗?”吴鸣问道。

“看看你这一头的汗,也不知道你在和谁吵架?”老伴说道。

“哪里是吵什么架啊,我是在被人谴责呢!”吴鸣说道。

“这睡得好好的谁谴责你呀?”妻子问道。

吴鸣清醒了,他想了想没有和老伴讲梦到的事情。

“没什么,睡吧。”吴鸣说道。

吴鸣也没有把这几天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所见所闻告诉老伴。他知道老伴是不会理解他的,而且还会给她带来很多的担心和唠叨。他翻了个身,又陷入了沉思。

老伴在身边又唠叨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

是啊,当初革命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社会,让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吗!那时候的信念很简单,也很执着。

新社会建立了,共产党在执政的过程中经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带领人民走到了今天。人民富裕了,国家富强了,可是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完全摆脱贫困,还有几千万人在贫困线上挣扎。

市政建设是必要的,可有些钱却花得很冤枉。工程质量无人监管,重复建设,偷工减料、偷梁换柱现象非常严重。一边是能源紧张,给生产企业拉闸限电;一边是城市亮化工程,浪费社会大量的有限资源。

根据几天来的调查发现:市政工程明显存在重复建设,人为地利用市政建设来套取工程建设费用,中饱私囊。

看来应该把有关市政建设方面的浪费现象向有关领导反映,提请领导们注意,制止这种现象的发生。

吴鸣带上调查报告来到了市政建设管理局。这里是他当年办公的地方,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如今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停下脚步,看着这里的一切。

原先的简易围墙换成了欧式铁栅栏,收发室是一栋欧式建筑,高大气派,很有特点。在吴鸣的记忆中,他每一次经过这里都会有新的变化,围墙和大门就已经重新建了好几次。

原先的办公楼变成了仿欧式建筑,门前是几根罗马柱撑起的雨搭,高高的台阶有二层楼高,小轿车可以直接开到门前。

楼体上镶嵌的大卫立体雕塑高大、英俊、气派,使这栋建筑显得更加宏伟壮观。

物换星移,真是今非昔比呀。吴鸣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他朝大门走去。

大门是欧式的铁艺卷花,豪华气派。门的两旁有两个石狮子。吴鸣看了一眼石狮子,感觉很别扭。这两个石狮子高大威猛,怒眼圆睁,张着大口,两颗长长的门牙尖尖的,锋利无比,似乎刚刚撕咬过什么东西。狮子的嘴角边上遗留下来的污痕好似一滴血迹,在向人暗示什么。

通过收发室时,他被人叫住了。

“哎,那位老同志你找谁?怎么不登记就往里走啊!你当这是你家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满脸横丝肉,酒糟鼻子的守门人向吴鸣喊了起来。

“哦!对不起。忘了和你打招呼了。”吴鸣连忙道歉。

“你找谁呀?有证件吗?”守门人问道。

吴鸣站在那了心里说道:是啊,我找谁呢?现在局里的领导已经换了好几届,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我该找谁呢?我呀今天就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来办事,看看这儿的规矩到底有多少?

吴鸣想了想,说道:“呵呵,同志啊!没跟你打招呼是我的不对。我是来找局长的,找你们领导反映问题。”

“哦,你是来找局长的?找局长干什么?”守门人用眼睛乜斜了一下吴鸣,问道。

“找局长反映问题。”吴鸣回答道。

“你找哪位局长?事先有约吗?”守门人问道。

“我找……没有约。”吴鸣迟疑了一下答道。

吴鸣被问住了,是啊,应该找谁反映问题呢?

守门人接着说道:“反映问题应该去信访办。这里是机关,是办公的地方,不接待信访人员。”

吴鸣问道:“那信访办在哪里呀?”

“在楼的后面,一百米向右有个小平房,你去那里吧。”门卫说道。

接着门卫又训斥道:“来让一让,快把道闪开。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干点啥不好,上什么访啊。出门家里放心吗?是不是自己偷着跑出来的?”

吴鸣听完了门卫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他当局长的时候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再说那个时候信访办就在办公楼里。

吴鸣没有理会门卫,向门外走去。来到办公大楼的后面,果然有一个平房。房子不大,一幢俄式建筑。好像原来是民房,动迁后保留了下来。门边挂着一个用白铁皮写着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信访办”三个字。

吴鸣走进信访办,门边的一间屋子里已经站了好多人,房间很大但是还是显得很拥挤。一个年轻的女同志在给大家登记排号,大家都在等待接见。

吴鸣排在了最后等待登记。

吴鸣的到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这里排队大家都感到好奇。

终于,一个年龄大约在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问道:“大爷,您老也是来上访的?”

吴鸣看到有人问自己,便答道:“是啊,来反映问题。”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自己来上访,怎么不让您的孩子来呀?”中年男人疑惑地问道。

“呵呵,我的孩子管不了这个事。”吴鸣笑着答道。

“唉,您老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劝你呀还是回去吧!没什么大问题就忍了吧!上访、上访,越访你越来气。别再把你老气个好歹,那您多犯不上啊!”中年男人劝道。

“哦,为什么会是这样啊?以前不是这样的。”吴鸣感叹地问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候当官的绝大多数还是能够为老百姓办点实事的,那个年代当官的不敢明目张胆地贪污腐化、侵占老百姓的利益。”中年男人说道。

吴鸣感到中年男人是话中有话,好像还有很深的冤屈。他想看看来这里的人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事。他很感兴趣地问道:“看来你这位同志来这里上访不只是一次了?不知道你到底反映的是什么事?”

“唉,别提了。来这里多少次了,我自己也说不清了。我是反映耕地被占用一事。市里、省里乃至中央,各级政府的信访办我都去过了,可到了末了,还让我回来找当地部门解决。”

“你的耕地怎么被占用了,现在国家明文规定不许占用耕地,要保证十八亿亩红线。”吴鸣说道。

“谁说的不是呀!可是地方官员们只为了政绩哪里还管国家的什么规定。我们村子离城里还有三十多公里路呐,城市的外环路就规划到了那里。你说我们一个二线城市人口又没有那么多,一下子外环路就规划出去三十多公里,把大量的耕地都占用了,搞什么高档别墅区、度假村、高尔夫球场。那可都是好地呀。”中年男人声音和表情都带有遗憾和惋惜。

“哦,是吗?有这事?“吴鸣惊讶地问道。

“是呀,耕地被占用了,给的补偿也不多。我们不同意,就一级一级地往上告。这一告可不要紧,原来他们的城市规划没有得到中央的批准,是先斩后奏。这不,工程是停下来了,可是我们的耕地被破坏了,他们却不给恢复。规划局说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按照市领导的指示在做工作,地不是他们破坏的,他们不管,应该由使用部门管。我们的地是城建局给占用的,可是城建局说我们是按规划局的规划办的,有错误也是规划局的事,你们找规划局去吧。就这样来回推。”

吴鸣听到这里,心想怎么会是这样?有错误就要纠正。怎么能推来推去呢?这可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作风啊!

“那你怎么不上法院去告他们啊?我们现在不是有行政诉讼法吗,哪个部门行政不作为,你可以告那个部门啊?”吴鸣不解地问道。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了着吴鸣,说道:“老师傅,您懂得真挺多!我们去了,法院说了,这是政府行为,法院管不着,让我们找政府解决。”

“哦。怎么会是这样?”

利益大于一切。上项目决策花钱有人管,决策错误更正的时候就相互推诿,没有人愿意承担责任了。”中年男人说道。

一个中年妇女说道:“前年修幸福路把我家的房子给强行拆了,说是占了红线。可是道路修完了没有占到我家原先盖房子的地方,市土地局长的一个亲戚在我家原来的地上却盖起了别墅。当时说我家的房子是私建乱建,可是拆了我家的旧房子却有人在这里盖起了新的房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修路、征地国家是有政策的,难道他们不是按照国家的政策执行?”吴鸣问道。

“咳,国家的政策很好,可真正能够按照国家的政策办事的官员不够多啊,有些人在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来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中年妇女说道。

“哦,是吗?你是不是有点太偏激了!”吴鸣说道。

“我偏激?我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跑了三年了,去市里、省里的好多部门,我见的政府官员多了。有的还有一点同情心,可是到了真正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开始推来推去,根本不办事。

可是老百姓也没有别的办法呀,还得把希望寄托在碰到一个有良心的官员身上,出来说句公道话。唉,想找个喊冤的地方都难。”中年妇女啰里啰嗦地说道。

吴鸣很感兴趣地听着。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尖下壳、高颧骨、两腮塌陷、瘦瘦的中年男人从里屋出来喊道:“别在这里瞎嚷嚷,反映你自己的问题,在这里做什么宣传? 不愿意在屋里待的可以出去,又没人请你们来。”

屋里安静了下来,人们都不再说话了。瘦瘦的中年男人看看屋里没人说话了又说道;“再嚷嚷我就关门。”说完转身回里屋去了。

吴鸣突然感到很压抑、很困惑。感到自己好像是被人强奸了一样,他在心里问道:这是人民政府的办事机关吗?这样的干部还能够反映民意吗?

中年男人低声地说道:“看见了吧?这样的人在这里能解决问题吗?据说他是城建局长的小舅子,狗仗人势。此人姓赖。”

吴鸣向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真要是关门不办公了大家不是白来了吗?

吴鸣是上午下班前最后一个被接待的上访者,接待吴鸣的正是瘦瘦的中年男人。他看完了吴鸣递上的上访材料,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说:“我说,老师傅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管这闲事?不在家好好享您的清福,到处乱跑家里人能放心吗?我看材料您就放在我这儿,我来处理一下,怎么样?把您家孩子的电话告诉我,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您吧。”

吴鸣听完了中年男人的话,感到很意外。

“我说同志,我是来反映问题的,怎么是管闲事呢?这件事你能不能向上反映给我个答复,其他的事情就不要你来操心了。”吴鸣本来就对这个中年男人刚才的举动很反感,听了他刚才的话就更加反感了,因此说道。

“哎呀,您看你您这位老师傅怎么不知道好歹呢,我这都是为您好,这样的事也是您管的吗?这事又没有影响您的生活,这要是走路不注意摔坏了或者是因为这事再气个好歹的你说你犯得上吗?”中年男人不高兴地说道。

吴鸣从心里反感这个中年男人,更不愿意听他讲话。“行了,你不用多说了,我有什么事我自己负责,这件事你要是受理了就给我一个受理单,不受理你也给我一个书面答复。”吴鸣说道。

中年男人翻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吴鸣,感到今天碰到了一个较真的人。心想:看来我还真得对这个老头刮目相看了。他又仔细地看看材料,心想这事还真不能让他到处乱跑乱说,这件事情反映的是城建局的事,城建局长是我姐夫,我得把这个老头先稳住。

想到这里,他又换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地笑着说:“呵呵,老师傅对不起了,刚才我说的不对,请您原谅。材料您就放在我这里吧,我向上反映,过几天给您答复。放在我这里就是受理了,您就放心地走吧!”中年男人笑着说。他想采取“拖”的办法拖一下再说。

“按正常规定,你是应该给我受理单的,要不拿什么证明你是受理了呢?”吴鸣不卑不亢地问道。

“我刚才说了,交给我……我会处理的。”中年男人说道。

“不行!你得给我一个受理单。”吴鸣坚持说道。

“我说,你这个老师……师傅,怎么听不明白我说话……呀呀!我说……说过了,交给我就是受理了,你……你就回去等着吧。”中年男人不高兴了,一着急说话有些口吃。

吴鸣生气了,他高声说道:“你要是不给我受理单,就把材料还给我。”

“你这个老师傅,咋不相信人呢?政……政府还会骗……你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问了一句:“我什么时间听信”?

“等着吧,我把你的问题反映上去,上面还得安排人调查呢,有了结果我会通知你的。”中年男人说道。

吴鸣只好回去等待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吴鸣感到很纳闷。正常渠道反映工程上的浪费现象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呢?看来我还得去一趟建设局信访办。

吴鸣又来到了城建局信访办,还是那个中年男人赖盛在接待。当吴鸣问起反映问题的结果时,他想了半天才说道:“噢,想起来了,你看还没有消息。你还得等,按信访条令规定六十天之内给予答复,你看时间还没到,你就回去等着吧。顺便我也劝您两句,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家消停呆着不……不行啊?还反映啥呀问题呀!您反映的那些事……事情和您有关系吗?再因为反映问题出点事你犯得着吗?别……别想不开了,现在社会就这样,这样的事您管得过来吗?我是看您这么大岁数了才说……说的。”他一激动就有些口吃。

“年轻人,你怎么是这个态度呢?你是共产党员吗?看到不合理的现象向主管部门反映,是我们每一个公民和党员的责任。”

“好……好!老师傅就算刚才的话我没……没说。您反映得对,不过您只能回家等着了。”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吴鸣好一会儿,不高兴地说道。

他想:今天碰上一个较真的了,看来我还真不能惹他。他反映的材料我给压下了,得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姐夫,提醒他一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吴鸣无奈地听完了中年男人的话,看来,他只能回家等了。

是啊!中国的现行体制就是这样,信访是针对那些在现行法律无法管辖以外的不合理、违规或者是违法行为的一种和上级主管部门的沟通渠道,目的是让上级领导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一点吴鸣是知道的。

赖盛把吴鸣的材料复印了两份。中午,赖盛来到机关食堂的贵宾厅,看到他的姐夫城建局局长付迪昌正在餐厅里陪客人等待用餐。他来到他姐夫面前:“姐夫,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付迪昌看了一眼赖盛,心想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大中午的又跑这里来干什么?在单位不要叫姐夫,他就是记不住。他用眼睛白了一眼赖盛,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没什么急事不要找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今天这个事真的挺急,你出来我和你说。”赖盛一本正经地说道。

赖盛知道姐夫对他没有好感,也是自己不争气,好吃懒做,干啥都干不好。姐夫也是没办法才把他安排在他管辖的信访办。

付局长没办法只好走出包房和赖盛来到外面说话。

“姐夫,今天那个老头又来追问他上次反映的城市建设中的违规现象有没有结果。他反映的问题材料我已经给过你了。他上次来,我给他打发回去了,以为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可是他今天又来了,还不依不饶的。”赖盛语无伦次地说道。说完他把复印的材料递给了姐夫。

付局长接过材料说道:“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还来找我。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办。”边说边用手势示意赖盛附耳过来,低声地耳语了几句。

“照我说的去办吧,我这里还有事。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地址等都在这里吗?”他的姐夫没好气地说道。

“在,我都复印了,都在这里。”赖盛自己闹了个没趣,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付迪昌拿着赖盛给他的材料回到贵宾厅,一脸不高兴地和旁边的两个人说道:“你们看看吧,有人反映你们的问题了,做事情也不注意点。路边石的事情是怎么搞的?”说完把材料扔在了桌子上。

一个胖胖的满脸横肉的人说道:“我们也是按照您的指示,将旧的路边石翻新一下啦,再砌回原处。”

“我说的不是这事,是你们在翻新的过程中让人知道了,还拍了照片。还有绿化的事,街道树木互换的事也被反映上来了。”付局长说道。

“怎么这事也有人反映?是谁?我看他是活腻味了!”另一个年轻人说道。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材料看了起来。

“行了,别在这里说了!你们赶快把这件事情平息了,用什么办法我不管,我只看结果。事情已经反映到我这里了,我先压一下。”付局长生气地说道。

“大哥你放心吧,一会儿回去我就开始查这事,我让他闭嘴不就行了吗?”那个胖胖的人说道。

“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别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就行。真把事情弄大了我就保不了你们了。”付局长说道。

一天早上,吴鸣在他家的报箱里发现了一封信。吴鸣感到很纳闷,已经好久没有人给他写信了,现在的通讯这么发达,有事打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又快捷,又方便。信件已经渐渐地远离了人们的生活。

吴鸣把信封撕开,在往外倒信的时候,一个锋利的刀片先倒了出来。打开信一看,把吴鸣气得差点骂娘。他回身看看四周没人,心想这事不能让老伴知道,老伴知道了会害怕的。吴鸣把信和刀片放回信封叠好放到了兜里。

这是一封恐吓信,大致的意思是让吴鸣放手,不要再管闲事了,否则就会对他不利的。这封信极大地刺激了吴鸣。他是个老革命,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岂能被一封恐吓信吓住?他想:看来我反映的问题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他们害怕了才使出这样的伎俩。一封信就想把我吓倒,办不到!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反映到底!

吴鸣在家等待信访消息,又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吴鸣决定再去城建局信访办,看看结果。

城建局信访办公室的外面大厅里人很多,大家都在排队等待。吴鸣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他第一次来时碰到的那几位。大家和吴鸣打着招呼,吴鸣附和着。

“老师傅,您又来了?上次反映的问题没有解决呀?”中年男人问道。

“没有。这不都两个多月了,也没个消息。”吴鸣回答道。

“老先生,才两个多月呀?两年能有消息就不错了,要想解决问题要不了六十天,当官的一句话当时就能解决。要不想解决问题几年也没用。”中年妇女玩世不恭地说道。

是啊,“要想解决问题要不了六十天,当官的一句话当时就能解决。”吴鸣的耳边还在回响着这句话。自己也当过官,也解决过不少问题,有很多问题对老百姓来讲就是天大的问题,对当官的来讲就不是问题。这正常吗?以前自己当官并不觉得怎么样,也没有这种感受,离休以后,感受很深刻。

建立法治社会,一切都要依法办事。口号已经喊了很多年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很多的代价,可是为什么还有很多问题要用行政手段来解决?

大家陆续进到里屋的接待室被有关人员找去谈话了。今天接待吴鸣的还是赖盛。

“哎呦,老师傅……您可来了!来,快请坐。这几天我正在为找不着您而发愁呢!这不我今天还在想,要是您还不来我该怎么办呢?”赖盛今天说话特别客气,不着急就不那么口吃了。

“老师傅,真对不……不起,您的问题我给您反映上……上去了,领导也很重视,可是在安排人员去调查的时候把材料弄丢了,具体问题不清楚也就没法调查了,您……您看是不是把您反映问题的材料再给我们一份,我再报给领导,让领导再安排调查,怎么样?”赖盛慢悠悠地把话总算是讲完啦。

吴鸣听到这里当时就火冒三丈,说道:“两个月了我听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你们还能干点事吗?”

“老师傅,您别激……激动,您慢慢听我说,事情总会有意外的,丢一份材料也是很正常的事吗!”赖盛今天显得特别有耐心。

“不行,这事我得找你们领导去,这是对工作严重地不负责任。”吴鸣说着就要站起来。

赖盛赶紧站起来把手按在吴鸣的肩膀上,一边使劲把吴鸣按在椅子上,一边说道:“老师傅,您找领导也没有用!没有材料领导也没有办法。您不补新材料,领导怎么安排调查呀!您……您说呢?”

吴鸣不想再听赖盛说下去了,他挣脱了赖盛的手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高声地说道:“放我走,该怎么做是我的事。”

赖盛没办法只好放开手,“老师傅,话我已经和您说了,该怎么做您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吴鸣走出了信访办,赖盛拿出手机给他的姐夫付局长打了个电话。

吴鸣走出了信访办公室,来到正门。他要去找城建局局长,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人管。

来到正门,吴鸣被门卫拦住了。“老师傅,你找谁?”

“找你们局长!”吴鸣向门卫说明了来访的原因。

吴鸣以为门卫会同情他的。没想到,门卫听完了他的叙述却一反常态说道:“你是来上访的,那你可以到信访办啊!信访办怎么说我管不着,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来找局长,那局长还办不办公了?这要是让你进去了,我就得下岗。行了,老头听我一句话吧,都这样一把年纪了,不在家颐养天年还出来管闲事你不是有病吧?回去吧!别再来了,这事也不是你管的,你也管不了。

门卫发表了一番言论,把吴鸣挡在了门外。无论吴鸣怎么说好话,门卫就是不让吴鸣进去。门卫室按照办公室的电话指示办事,吴鸣当然不知道。

吴鸣不想说明自己的身份,他想体会一下老百姓到政府办事到底有多难。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

吴鸣很生气,不平的怒火油然而生,他想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先走正常程序,看看我们的信访制度是不是真的管用。实在不行就写内参。

吴鸣没有再和门卫纠缠下去,他把电话打到了城建局局长办公室,和办公室主任说明了情况。办公室主任倒是很客气,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说:“老师傅,您说的我也听明白了,您反映的问题很重要,现在局长都在开会没有时间接待您呀,我看还是按照信访办的意见办吧,您再写一份材料送到信访办,一定记得要受理文件,以便查阅。工作人员再不给出具受理文件,您就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您看好吗?”

吴鸣无话可说,办公室主任的话无可挑剔,这也是局长办公室主任的职责,吴鸣心里想,看来还得写一份材料了。

吴鸣心里很不高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拒之门外。自从参加革命以来他经历了很多的事情。那个年代大家都一心一意干革命,有问题能够做到开诚布公地把问题摆在桌面上,批评与自我批评。相互之间有意见也可以提,大家都是处以公心,问题讲清楚了,事情也就解决了。

解放以后,人人都在为建设新中国出力,很少有人计较个人得失。有问题就可以直接找领导反映,反对贪污、浪费是大家的责任。共产党一直很重视党内的廉政建设,那个年代很少有贪污腐败的现象发生。

到政府机关办事,反映问题很简单,没有现在这样复杂,是哪个部门的事情就由哪个部门解决,绝对不允许扯皮推诿、不作为。

也可能自己一直处在领导岗位上,还体会不到老百姓的疾苦,这一次他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反映问题,只是想尽一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没想到所去部门的办公效率会是这样的低。按理说政府机关部门的责任越分越细、人员越来越多,效率也应该相对地提高了。一个信访答复要六十天,是信访案件太多忙不过来还是不作为?信访不给受理单正常吗?上访的材料丢失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是单纯的责任心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还有我反映问题是正常的,应该保密,怎么会有人知道还寄来了恐吓信。是谁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的?看来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吴鸣离休时间太久,对现在政府机关的工作作风不太了解了。在他的脑海里还是他那个年代的工作作风。这些年他也在电视、报纸上,知道一些政府办公效率低下、政府机关人难进脸难看、贪污腐化盛行的说法。没想到这一次所见所闻还真是这样,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在城建局这里反映问题是比较难。他感觉赖盛的工作是有问题的,可是问题出在哪里他却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半夜时,吴鸣在书房准备材料。 “砰、砰”两声,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声音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格外的清脆。声音好像是来自厨房。吴鸣放下手中的笔来到了厨房,厨房阳台上的玻璃被打碎了两块,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的碎片,一片狼藉。地上的一个纸条引起了吴鸣的注意,他弯腰捡起了纸条,展开看了一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好似小学生写的字映入眼帘:“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这时老伴来到厨房,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感到很意外,问道:“老头子,这是怎么了?是谁砸了我们家的窗户?” 她已经睡着了,是砸玻璃的响声把她惊醒的。

吴鸣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上访的事情一直瞒着老伴,他怕老伴害怕就敷衍地说:“可能是孩子打仗,失手砸的吧。”

“大半夜的打什么仗啊?赶快报警吧!”

“报警!报警!”吴鸣一边说一边把老伴送回了卧室。

然后,他打电话报了警,并自己拍了照片。

第二天,吴鸣带上整理好的材料又出发了,今天他要去市政府信访办,看看他们怎么说,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结果

市信访办和市政府在一起,在江的北岸。吴鸣乘公交车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市政府信访办。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等候领表登记,吴鸣排在了队伍的后面。在他的后面又陆陆续续加入了一些排队的人。

市信访办公室已经已经升格为信访局,信访工作成了政府常态化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政府工作分工的细化还是执政能力的强化,那就只有政府部门的主管领导知道了。

在排队的人群中,吴鸣的年龄、相貌和气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可能是今天来上访的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站在吴鸣身后一个年龄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好奇地问:“老大爷,您也来上访啊?看您的年龄也不小了吧?”

“呵呵,今年八十二了。”吴鸣回答道。

“哦!是吗?真的看不出来您有这么大年纪了。”问话的中年男人惊讶地说道。

“是吗?我都离休二十多年了!”说到年龄吴鸣津津乐道。很多人会猜错他的年龄,这也是他引以为豪的。

“呵呵,真看不出来您老有这么大的年龄了,我还以为您也就七十多岁呢。没想到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是什么事呀?逼的您老还来这里上访?”中年男人又问道。

“呵呵,向政府反映点问题,尽点公民的责任!”吴鸣笑着说道。没有具体说什么事,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们这是要反映什么问题呀?”

“我们要反映的是国有资产被变相贱卖的问题。因为我们的企业处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开发商看上了这个地段,价值十个亿的几十万平方米的土地、厂房和设备最后仅以一亿五千万元人们币贱卖给了开发商搞房地产,我们两千多人被迫下岗,被强行买断工龄,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企业是在改制重组。一个好端端的国有企业就这样被人弄黄了。”中年男人也不管别人是否明白他说的事情,气愤地说道。

“哦,国有企业转制国家是有政策的,前提是要保证转制的企业能安排一定的职工稳定生产,使企业能够轻装上阵,在市场竞争中更有竞争力。”吴鸣惊奇地说道。

他经常看这方面的新闻报道,对这方面的国家政策还是知道一些的。

“唉,国家的政策多了,他们哪个认真执行了?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择手段地违反国家政策。企业法人、政府部门主管领导和开发商串通一气,利用手中的权力肆意篡改职工代表大会精神,与一家没有注册的公司签了一个所谓的兼并合同,强迫职工买断工龄。”中年男人气愤地说。

这时中年男人还想继续说下去,信访大厅进来几个穿白大褂膀大腰圆的年轻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担架,来到中年人面前不由分说就将中年人倒背双手捆了起来,按倒在担架上。手法娴熟,动作如此之快,前所未见。好像是公安人员在抓捕罪犯。

中年男人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起来,抬了出去。他大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非法绑架!放开我!放开我!”他的声音在大厅的上空回荡。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短短的几十秒时间,吴鸣目睹了这一切。

中年男人被几个年轻人按在担架上,向外抬去。中年男人的喊声渐渐地远去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对在场目睹了这一切的上访人员摆了摆双手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他是精神病,没看住跑出来了,我们是带他回去治病的。”他倒退了几步跑出信访大厅。

大厅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和门口的警察说着什么,吴鸣看到他在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证件给门口的警察看了看转身往外走去。走路的风掀起了白大褂的下摆,警裤暴露在外。

吴鸣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他们是警察?如果不是警察怎么会这样训练有素呢?抓人的手法非常熟练。

这时有几个中年人刚刚反应过来,有人喊道:“我们的人被抓走了!”

“是呀,怎么回事?怎么是医院的人在抓人?”一个人说道。

“他说什么,精神病?好好的人怎么会是精神病呢?”另一个问道。

“不好,一定是开发商雇人干的!快走我们去救人。”又一个人说道。

这几个人说完就向门外跑去。

大厅里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呀?精神病跑这里来干什么?”

“不像啊?他们好像是好几个人一起来的呀!”

“怎么会是这样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敢到这来抓人想必也是有点来头?”

“唉,现在有些官员把权力看成了他自己的执法工具,胆大妄为,什么事情都敢做,权利和金钱搞到一起就没有什么法律可言了。”

“是啊,上访的老百姓都是因为自己的合法权利严重地被侵犯了,否则谁没事愿意往这儿来呀!”

吴鸣听着大家的议论,心想: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没吃、没喝、没有坐的地方,为什么大家还要来?因为这里是政府机关,是他们寄予最大的希望,能够解决问题的地方,这里应该是老百姓伸张正义的地方。可是,老百姓满怀希望地来到这里,他们的合理诉求是否得到了解决呢?

刚才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政府的信访办明目张胆抓人,为什么这里的警察不制止呢?吴鸣在胡思乱想着。

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向大家喊道:“大家静一静,不要再议论,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其他的事情都和你们没有关系,不要再议论了。”

大厅静了下来,人们停止了议论。

吴鸣排到了窗口,填好表格,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通过信访大厅的一个门来到了里面的走廊。这里是一个长廊,两头各有一个警察在那里站岗,有好多个窗口,不同的问题被安排在不同的窗口接待。

吴鸣来到被指定的四号窗口。把填好的表格通过窗口递了进去。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女人坐在窗口的里面,接过吴鸣递进去的表格看了看说:“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吴鸣感觉到声音冷冷的。

“是的!”吴鸣回答道。

“在来这里之前还到哪里去过?”里面的女人又问道。

“去过城建局信访办。”吴鸣答道。

“把城建局信访办的处理意见给我!”里面的女人说道,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他们没有给我处理意见。”吴鸣答道。

“不可能,这是信访制度规定的,你没有基层单位的信访处理意见我们怎么受理呢?”里面的女人依然冷冷地说道。

“他们是在拖我,材料给他们已经两个多月了也没有处理意见,最后说是把材料丢了。”吴鸣说道。

“老师傅,没有证据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他们是不是把你的材料弄丢了我不管,你没有基层单位的处理意见我怎么受理呢?现在你等于是越级上访,我们不受理。”说完里面的女人把表格扔了出来。

吴鸣疑惑地看着被退回来的表格,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这个老革命的确是遇到了新问题。他感到这是参加革命以来遇到的最窝囊的事情。他想尽点公民的责任,却欲告无门。他想发火,可是这火又不知道冲谁发。窗口的工作人员没有错,她是在按照程序办事,态度虽然不积极可是好歹也是在按程序办事,看来还是体制问题。如果我们的政府工作人员都对现实社会的腐败、浪费现象漠视不管这才是最可怕的。权力一旦失去了制约和有效的监督手段,那我们的政权将处于危险之中,党的执政能力将受到严峻的考验。

排了一上午的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吴鸣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市信访局。他思索着,可是又理不出个头绪。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看来不亲自参加上访,就不知道上访者有多难。

几十年的革命生涯和那个年代养成的思维方式,让吴鸣养成了做事认真,认死理的性格。他暗暗地下定决心,我就不相信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会没有伸张正义的地方,共产党管不了自己的干部。

走出信访局已经是中午了,吴鸣感到身心有点疲惫,他想赶快回家休息一下。这里离市区很远,公交车要半个小时才来一趟,有时为了等客时间还要长些。吴鸣正在犹豫是否打出租车,这时一辆出租车来到他的跟前停了下来,车窗里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大爷,坐我的车走吧,大桥堵车了,公交车过不来。”

“哦,是啊?那从哪里走啊!堵车了出租车也过不去呀?”吴鸣问道。

“我们从上游新建的大桥走,那里不堵车。”女出租司机说。

吴鸣犹豫了一下,上了出租车,坐在了前排的位置上,汽车启动了向前开去。

“大爷你这是干嘛来了?一个人不是来玩的吧?”女司机很人性地问道。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吴鸣回答道。

车子因为道路不好,剧烈地颠簸着。

“呵呵,大爷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来这里的人都是上访的。你就说吧,这马路年年修,还是这奶奶样,应该是质量问题吧,怎么就没人管一管呢?人行道的步道版两三年就换一次,这也太频繁了吧?市政工程是不是也应该有个使用年限?”女司机快言快语地说道。

吴鸣听女司机这样说,感到她还有点思想,能看到一些社会问题,也就来了兴趣,说道:“是啊,刚拓宽修过三年的马路,又重修。路边石头用人工把旧茬敲掉露出新茬再原样砌回去就变成了新工程,你说这不是糊弄人吗?”

“是啊,大爷!你说这事咋就没人往上反映呢?纳税人的钱也太容易花了吧?”女司机不无感慨地说道。

“唉,姑娘,难啊!不瞒你说,我就是到信访办反映这事的,两个多月了还没受理呢。”吴鸣感慨地说道。

女司机听了吴鸣的话,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是这个老头。她心里暗暗高兴,只要把这个老头送到地方就能拿到那笔可观的钱了。她笑呵呵地说:“呵呵,大爷!您老是第一次来市信访办吧,没上别的地方啊?”

“市里信访办不受理,要城建局的处理意见,我还得找城建局信访办去要个处理结果。然后再来市里。”吴鸣回答道。

“大爷,您老真行,我就佩服您这样有正义感的人。现在人们已经麻木了,看到摔倒的老人都没人敢扶躲得远远的。”女司机赞许地说道。

这时她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掏出电话开始接听。“喂,呵呵,在……已经确认啦……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好!按计划行事,再有十分钟左右就到。准备接货吧。”

接完电话,女司机笑呵呵地说:“大爷您老出来家里知道吗?”她看着老头挺可怜的,想:干点啥不好,偏出来管闲事,惹到茬子上了吧。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哎,管他呢,只要给钱就行,反正他也不是我亲爹。我要是不替他们做事我也没好。

“我老伴知道我出来,不知道我上市信访办。知道了她就不会让我来了,我没告诉她。”吴鸣说道。

这时候车已经下了江桥,进入了市区的繁华地段。前面二三百米处是一个十字路口,突然车子开始在马路上摇摆起来,吴鸣也被车子的惯性弄得左右晃动。

前面有一个警察示意司机停车。车子来到十字路口,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吴鸣差点就撞到前挡风玻璃上。只见女司机一下子把自己的上衣扯开,慌忙地下了车,大喊着向警察走去。

吴鸣没有注意到女司机在喊什么。

警察向吴鸣这侧的车门走来,愤怒地示意吴鸣下车。吴鸣不解其意,开门下了出租车。

刚下车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同时一个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不好好坐车在车上还敢耍流氓!”“哎呀,我可没脸活了。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吴鸣被打得眼冒金花,耳边嗡嗡作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伸手扶住车门站了起来。看到刚才开车的女司机泪流满面,一脸的委屈,一只手护住前胸,另一只手还要来打吴鸣,里面的胸罩一头已经脱落下来。刚才动手打他的是女司机。

吴鸣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很和善的女司机为什么要打自己?

警察拦住了女司机,说道:“有什么事到派出所去说,不能动手打人。”

“你个老流氓,臭不要脸的东西,谁的便宜都想占。占便宜占到老娘的头上来了,今天老娘和你没完。”女司机一边哭喊,一边骂着。

吴鸣明白了这是为什么,脸涨得通红,愤怒地摇了摇头,他气血上攻造成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四周围了好多的人,十字路口被堵住了,四面八方的车在鸣笛,一阵阵喇叭的叫声和人群里的骂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人群里有人在骂:“真他妈的不要脸,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老实,坐出租车还动手动脚,死了算了。”

“把他送派出所去,让他好好在小黑屋里呆几天。”

“……”

吴鸣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让他无法接受。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外界的一切吵闹和汽车的喇叭声都听不见了,他也不想听见。

这时候,从人群外面突然挤进几个人,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穿戴很整齐时髦,哭喊着:“爸爸,我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看几天不见,你都瘦了。你让我们找的好苦啊!”边说边去扶吴鸣的胳膊,显得很是亲切。现场的人看了这一幕还真的以为是吴鸣的女儿呢。

一个男人对警察也是对大家解释道:“对不起啊,这是我爸爸,他有精神病,走失两天了,今天好容易在这里找到他了。”

他转身对女出租司机说:“我得好好谢谢你呀,你是在哪里碰到他的?他有精神病,请你原谅他吧。我来补偿你的精神损失。”说完他从夹包里拿出一沓钱,递到女司机的眼前。他用眼睛示意女司机赶快走。当然他的这个眼神别人是不会注意的。

吴鸣说不出话来,喉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们表演。

女司机接过男人手中的钱,说了一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中。究竟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别的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交警听到这个男子的解释后,又看到出租车女司机已经拿钱转身离去,也就不想多管闲事了,再说十字路口已经被封堵,他的职责是疏导交通。他开始疏导交通,劝说人们离开现场。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

自称是吴鸣女儿的女人和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地架着吴鸣向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走去。吴鸣此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被三个人撕扯着上了面包车。围观的人们还真的以为吴鸣是一个精神病人,他的亲人在接他回家,没有人注意到这是一起绑架事件。

面包车也驶离了十字路口,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吴鸣被挤在后面的座位上,一边一个男人把他夹在了中间。面包车向江北驶去,车上一共有六个人,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好像是这些人的头。

汽车在一个没有人的荒野里停了下来。那个面目清秀的男人说话了:“老家伙,今天找你来知道为什么吧?别折腾了,都这么大岁数了,干点什么不好,上什么访啊?是不是缺钱了,吱一声啊,我可以给你呀!”他还在继续教训吴鸣。

吴鸣明白自己是被绑架了,他很惊讶。但是他并没有害怕,他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吴鸣能够听见他说的什么,他试了几次想说话和他们理论,可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嗓子哽咽,好像有个东西堵在里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两只眼睛望着车棚,眼里噙满泪花。

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实施绑架,看来我真的老了,话也说不出来了。这要是年轻,我会让他们把我绑上车吗?我的行为已经触动了一个利益集团,他们害怕了,这说明他们的问题真不小,否则他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悲哀呀!革命几十年,今天竟然落在了一群小人的手里。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难道就此打住吗?看来我们党反腐败任重而道远啊。一个市级的城市建设就存在着这么大的问题,一个省呢?整个国家又会是个什么样子?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一生,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结果吗?吴鸣思绪烦乱,越想越可怕。

那个男人又说了什么吴鸣根本没有听到,他也不想听到。

面目清秀的男人说了半天,见吴鸣不说话,仔细打量了一下吴鸣,看起来老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有七十多岁了,面目慈祥,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老人。

见吴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晶莹的泪花闪动,他有些害怕了,他怕老人真的有什么不幸发生,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是在替人消灾。可是真要闹出人命来那可不是好玩的,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想到此为止,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汽车开动了,往市区开去。

“老家伙,今天就饶了你,以后别再上访了。这是给你的补偿,要是再看到你去上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好自为之吧!” 面目清秀的男人说完把一个挎包给吴鸣背上。吴鸣木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是明白的。

汽车回到了市区,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吴鸣被推下了车,汽车一溜烟地消失了。吴鸣看到汽车尾部的车牌上遮挡牌号的不干胶的一角已经脱落。

因为说不出话,无法打出租车。吴鸣辨别了一下方向,找到了公交车站点,上了公交车。他感到很累很累,他想尽快回家。

吴鸣回到家,没有和老伴说话,因为他说不出话来。老伴也没有发现今天他有点反常。他和老伴打了个照面就自己进了书房,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的绑架是有计划的。看来我们的信访制度真的有问题了。泄露举报人的情况是不允许的。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实施绑架,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恐吓加收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鸣拿过来他们留给他的背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捆百元面值的钞票,应该有二十万。

吴鸣木讷地看着两捆百元钞票,这些钱要一个普通工人干上十年才能够挣到,他们可真是大方啊!这是要封住我的嘴,不让我再反映问题了,真是用心良苦!我是谁?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党员、老干部,和牺牲的战友相比,我已经多活了几十年了,如果我被今天的绑架、恐吓和糖衣炮弹所击倒,那我将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为新中国牺牲的战友和先烈们!

吴鸣思维混乱地想着,渐渐地捋出了一个头绪,我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信访程序不行就写内参,利用自己老干部的身份向党组织写内参报告,向中央有关部门报告情况。想到这里吴鸣的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是啊,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共产党员、革命干部。

吴鸣把这一段时间以来了解到的有关市政建设方面的情况、记录材料、照片和已经写好的上访材料、遭遇到恐吓的信件、刀片、家里被砸的现场照片还有收买他的现金全部找出来,摆放桌子上。看到这些材料和证据,他心中又充满了信心。

吴鸣铺好纸,拿起笔,在纸上庄重地写下了报告的题目:《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内参报告》。

吴鸣把市政建设方面重复建设、移花接木、欺上瞒下、腐败浪费等现象经过提炼概括写到了报告里,把自己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进行上访的经历写到了报告里,把被人恐吓及收买的情况也写到了报告里。

他越写越激动,越写越气愤,突然他感到头疼得异常厉害,右手不停地抖动,他心里明白可就是指挥不了自己的行动。他想喊老伴,可是他早已说不出话来。他想站起来去找老伴,站了两下没有站起来,身子死死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头歪在桌子上,拿笔的手渐渐地滑落了下来,笔掉在了地上。

(责任编辑 薛雨)

作者简介:吕丰平(曾用名吕丰苹),男,缙云壶镇人。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缙云县文联《鼎湖浪》文学杂志总编,壶镇镇中心卫生院院长、党支部书记。

1985年,在《雪花》文学双月刊上公开发表了5万余字的中篇章回武侠小说《云龙剑》,并有单行本《景岳鸿影》出版。2012年,收录了不同时期发表在各级各类报刊上的小说、散文、诗歌100篇(首),公开出版了12万字的《仙都风—吕丰平文学作品集》。2013年,创作出版了30回长篇章回小说《括苍英豪》,大力弘扬缙云的人文山水旅游和民俗民风,并参加了由中国现代文学馆主办的“当代缙云小说选粹研讨会”,获得与会者的高度评价。2014年,有8篇小说(约15万字)入选《鼎湖浪·缙云当代小说故事集萃》,公开出版;有长篇章回小说《红尘陌路》及短篇小说《花圃不能没有你》、小小说《病房奇冤》《白求恩的画像》在国家文化类重点期刊《参花》发表,散文《半个故乡一世情》分别在《参花》和《丽水文学》刊发。另外,还有《枕石听涧》等12篇散文游记被“浙江网闻联播”和《丽水日报》录用,并总编出版文学杂志《鼎湖浪》,直接为新农村文化建设服务。2012年获“丽水市2012年度文学创作大赛”铜奖;2014年6月获北京“中国梦之路——全国主题征文大赛”一等奖。

希人(姓名:蒋希任),1959年生。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喜欢文学、美术、摄影。有小说《拆迁与权力》《婆娑情缘》等作品在其它报刊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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