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可斯夫基(彝族)
风中的火把(组章)
阿洛可斯夫基(彝族)
这两个彝人,坐在山野里饮酒倾谈,谈到死亡时,都放心地告诉对方,丧装备好了,坟地寻好了,遗言想好了,走后就轮回为一只纯白的山鹰。
这样说的时候,各自心里都掂量着那一天能宰多少头牛羊,十里八弯来多少亲人和朋友。
这两个彝人,慢慢地醉了,随地一倒,睡着了。
一团团白雾飘起来,盖在他俩的脸庞上。
谁也不会相信,这两个彝人昨天还是冤家。酒,这神奇的液体,让他们醉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了。
而最令人怪诞的是,他们都梦见自己长满了新牙,梦见房前的桃树开满了梨花,梦见远山的石头会说话,梦见自己年轻时的恋人嫁给了对方,梦见身后跑着一群如花的儿女。
火啊,火。
当我们活着,用你取暖、做饭或和你深情交谈。在火焰中诞生的谚语,深入我们的骨子。
俗话说,一生中最亲的是母亲和火。
火啊,你这地神的女儿。
你的纯洁使我羞耻、汗颜、内疚。
你的坚硬使我温暖、滋养、抚慰。
你的色彩挂在我的身上,美得只剩下美。
你的教训让我痛一次,更爱一次。
火啊,当我死去的时候,你把我的身躯焚烧,剩下干净的魂魄,通过浓烟回到天堂,与神母普嫫哩热相会。
火啊,请把微弱的良知点燃,请把卑微的意念销毁,请把我和我一样的人,统统燃烧成灰。
粮食。粮食。
不是金,也不是银,是我们的爹和娘。
请你仔细打量,一粒荞麦上有没有七条希望之路,一颗土豆上为什么有九个斑驳的故事。
粮食。粮食。
不是珍珠,也不是玛瑙,是我们的儿与孙。
请你仔细体会,经过父亲手剪下的羊毛为什么这样暖心,经过母亲手做的饭菜为什么这般可口。
粮食。粮食。
都说你是最传神的诗句,都说你是最纯情的歌谣。
其实你是火一样的爱情,其实你是一条命运的河流。
阿巴拉哈,一粒汗水,一颗粮食,哪个更重?
布谷鸟叫第一声,石头从梦中醒来,嫩草儿耸着耳,眼睛睁大了。
啼声告诉我们,冬天已经过去。
春日的阳光里,一个女人从那边走过来,妩媚动人。她要在这季节里当新娘了。她的目光就是我幸福的方向。
布谷鸟叫第二声,我躺在向阳的坡上,让啼声落在我脸上,让移动的心渐渐平息。回想,这个女人是怎样成为我的妻子。我为什么常常忽视她眼中点点滴滴的柔情。
布谷鸟叫第三声,我端祥着女人的脸庞,和我一生相伴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这真是生命的奇迹。两颗心围成了一个太阳。
看着看着,这女人就怀孕了。
一声鸟韵,就把莫获拉达淹没;
一首苦涩的乡谣,卡住了莫获拉达人的喉咙。
莫获拉达人,在山的影子里乘凉,迷茫在酸酸甜甜的家史中。
一头扎进几段祭词里,一生也不能自拔。
揣个荞粑从冬啃到秋,面子重于大山。
几个年轻人,在梦的门口又徘徊了很多年。
一条山谷,能盛下多少人的梦。
一群唱着滴泪歌谣的人,目光充满了火焰。
迷路了,向西的路上,在自己的家园,我们都病了。
遗憾的是,却没有人感到痛楚。
这一路上,我要把脸遮住,别让人认出我是无法治愈的人。
阿巴拉哈,赶快告诉我的族人,用我的骨头,燃成火把。
向西的路上,伊甸园空荡了,上帝寂寞了。
谁给了我们外在的空间,谁丢了我们内在的世界。
我每天都在寻觅一个人,这个人的个头很高,古铜色的皮肤,乌蓝色的眼睛。听说在山与水之间,在最后的一些美丽和善良里,那是阿爸唱给太阳的歌,是阿妈讲给月亮的故事。我梦见他是一座山,我梦见他是一条河,他的脸上刻满了一个长满白发的故事。
我每天都在寻觅一个人,这个人不在山里,这个人不在远方。听说在超度的祭词里,在忧伤的爱情花里,是一座看不见的山,一个安宁而不能长眠的地方。我梦见他是一只云雀,我梦见他是一只山鹰,可触的啼声和影子落在母亲的心窝。
我每天都在寻觅一个人,这个人在远方,这个人在山里。听说在母亲抹泪的地方,在谎言消失的地方,一个破碎了的太阳,一个被点燃的星星。我梦见他是一朵纯白的云,我梦见他是一支迷人的夜曲,他把这个山地民族裹在心里,爱她,爱出甜蜜的忧伤;恨他,恨出酸酸的快乐。
我寻觅的这个人,早已不在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