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晋小小说二题

◎严晋

严晋小小说二题

◎严晋

二奶

哈头是上海一名朴实的农民工，说起来，当初哈头来到上海时，出了火车站愣是找不到出租车，还是靠着一身蛮力连挪带拖地把几大包行李搬到工地，这让工地的农民工嘲笑不已。刚刚来到上海，哈头人生地不熟，心里想着自己还是不要发火得罪人的好，就低着头把行李搬到宿舍。在那之后，每天苦干挥汗如雨，因为哈头记着不得罪人这一原则，从来不发火，对其他的农民工很和气，有困难时他会热情地帮助，这样一来，大家对他有了很多敬意与钦佩。

一天，几位农民工一起喝酒打牌，酒后大家都兴奋起来。打牌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无意中说自己的老婆很严，每次他出去喝酒回来都会被骂得不敢抬头。一阵笑夹带着安慰：“嗨，别提了，俺家那黄脸婆也一样。”胖子阿墩嘟哝道：“恩，你们还说老婆不好，说实话，俺还羡慕你们呢，俺都没碰过女人。”“哈哈哈，阿墩，别急，哥们以后看到合适的就和你说，”老刘拍了拍阿墩厚实的肩膀，“对了，听说哈头兄弟没有媳妇，开小吃店的巧芸离婚后一直没再嫁，咱撮合撮合，成人之美呗。”

巧芸开小吃店12年了，12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他丈夫李明的生命，为了供年仅6岁的儿子上学，她一个人艰难地维持小吃店的生意，只是她不提再嫁的事，有人问，她就回避这个话题，若是逼得急了，她就说必须是特别憨厚可靠的才行。恰好哈头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工友们一提出，不到半月，哈头和巧芸就结了婚。

结婚之后，巧芸照顾小吃店里的生意，哈头就在工地拼命挣钱，在家时，哈头也会积极地帮老婆，小两口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孩子也很争气，初中高中都考的是当地最好的学校，街坊邻居都十分羡慕。直到有一天，一位打扮似外地人的年轻女士进了小吃店。“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年轻女士摆摆手：“我是找哈头的，他在吗？”听了这话，巧芸上下打量了眼前看上去不过30岁的女人，不由得心生怀疑，可是她转念一想：哈头是个老实人，也许我想多了吧。她回过神来，安排这位陌生女士坐下喝茶，然后到工地喊：“老哈，家里来人说是找你的，我不认识，你快点回来。”“好——我歇会就去。”

背心被汗水浸透的老哈累得不行，看也没看就抓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哈头，是你吗？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一言难尽啊！”陌生女人一下站起身，激动不已。看着眼前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哈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您，您哪位？我不记得我见过你啊。”“好啊你，姓哈的，从结婚时看到你姓哈，我就觉得你靠不住，老娘累死累活养家，给你做饭洗衣，你看看，她是谁？叫她滚！”巧芸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真没想到哈头竟然背着她有别的女人。巧芸不依不饶，在地上又哭又闹，还不停地骂那个陌生女人不要脸，狐狸精。听到哭闹叫骂声，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下可好，哈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街坊赵大爷脾气冲，首先指着哈头，训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巧芸本来就是个苦命的姑娘，本以为你和她在一起你能珍惜，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你不要脸，巧芸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就是啊，太不像话了。”“真是丢人啊，老哈你怎么是这种人呢？”围观的人纷纷指责哈头，这让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出了不少汗。

“你们安静，别吵了！”陌生女人好像急了眼，声音大得让大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你们误会了，我是哈头的二奶——”“贱人！你给我去死！死不要脸！”巧芸不等陌生女人说完，搬起椅子就要砸。还是哈头一下子挡住，才没有砸到那女人。“我真的是哈头的二奶，”那女人不知怎么了，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可是那女人一脸淡定和无辜，“哈头的爸爸去世了，穷山沟里消息传递都得靠写信，可是信太慢了，我才不得不亲自来通知。”“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为什么说我和你有那种关系？我什么时候包二奶了？你给我说清楚！”哈头一头雾水，又气又急。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那个，这么说吧，你有一个二爷，比你小十岁，你没见过他，你娘拜托我来通知你爸去世的消息。”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赵大爷赶忙道歉：“刚才不分是非错怪你们了，唉，人老了，就昏头了。”“这话说的，赵大爷一片好心，往后还需要赵大爷调解福桐街百姓的纠纷呢，”哈头哈哈一笑，街坊们响起了掌声，巧芸红着脸，对哈头的二奶说：“对，对不起啊，你看这事弄的。”

哈头赶紧收拾行李，和他二奶回去筹办父亲的葬礼。

梨苹果

珍·卡特琳娜是一位优秀小学美术教师，在加州私立小学，她的教学成绩是出了名的，因此很多家长都特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虽然费用会比普通学校高很多。然而，在这群孩子中，有一个性格内向走路都不敢抬头的孩子，他叫卡里，他的父母都是农民，但是深爱着唯一的儿子，因此不惜付高费，也要让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可是事实却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开学一周了，按照学校要求，老师会让每一位学生画一幅画交给她，以便于审阅和教学指导。老师拿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我要，我要”最调皮的布伊休一看到苹果就兴奋地叫起来。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同学也都开始喧哗，他们以为老师要给他们发苹果吃呢。“安静，安静！我们有一个任务，就是看谁能把这个苹果画下来，画得越好，奖励就越多呦。”珍·卡特琳娜这么一说，孩子们纷纷抢着要画纸和彩笔，只有卡里一点也不着急，最后一个领到画图工具。

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到孩子们画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漫长的40分钟过去了，老师开始逐一查看孩子们的作品。“老师，我画的好吗？”一向最受老师喜欢的丽莎问。老师细细看了一会，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丽莎的作品非常满意。其他的孩子也都陆续得到老师的赞扬。是的，珍·卡特琳娜是如此地善于教授美术，这样的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过了好久，老师才来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卡里身边。“卡里，把你的作品拿给老师看看好吗？”卡里有点紧张。“珍·卡特琳娜没有多想，因为她知道卡里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优秀，也许只是画得不好怕批评罢了。可是一看之下，珍·卡特琳娜有点吃惊，紧接着是生气：“卡里！你这样的学习态度真是太差了！除了你，全班没有人会把苹果画成这个样子！”“可是，”卡里结结巴巴地说，“我就见过这样的苹果啊，在我远方爷爷家的门前，有一棵梨树和一颗苹果树，不知什么时候，两棵树各自被雷劈开，后来两个半棵的树长到了一起，而且结出世上唯一一个像梨的苹果，然后两棵树就不知为何都死了，所以再也没有人见到那种苹果。”“你不认真学习就算了，还撒谎骗老师，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相信世上有你所说的梨苹果！”卡里坚持不认错，就被老师当面评为“E”，也就是最最差的成绩，卡里的眼里含着泪水，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

23年后的一天，珍·卡特琳娜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位名叫罗尔斯·卡里的国家园林技术专家成功培育出一种新品种的水果，它既有梨的外观，又有苹果的特征，而且口味独特，非常受欢迎。这是一种打破传统水果培育方式的大胆尝试，是极为重要的新发现，卡里也因此获得最高园林科学技术奖，轰动世界园林界。这个时候，已经退休的珍·卡特琳娜隐隐想起，20多年前的那位内向不听话的坏学生，他的名字好像，好像也叫卡里！她内心为之一震！这意味着，她自以为是地否定了一个孩子的正确答案，而这可能会让这个孩子内心留下阴影，也许会一直恨着她，恨她的盲目否定。

不容耽搁，珍·卡特琳娜即刻动身前往国家园林研究中心，她想知道，那个成功培育出“梨苹果”的出名的园林技术专家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否定伤害的孩子,她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深深的歉意。一路还比较顺利，到了研究中心，她一眼就认出了卡里，因为他还是那求知的眼神，清瘦的面容，即使过去了23年，也没有太大改变。出乎意料，卡里见到她，十分热情地请她坐下，还亲自倒了一杯上好的咖啡。老师望着卡里，一时间觉得羞愧不已，而卡里看到老师，只是拿出一个“梨苹果”，递给老师品尝。“嗯，很好吃，味道棒极了，”珍·卡特琳娜一边称赞，“可是我错误地否定了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说完话，珍·卡特琳娜从背包中拿出23年前卡里画的“梨苹果”，拿出红笔，在那个刺眼的“E”，上画上很大很显眼的“S”。卡里紧紧握住老师双手，激动地说：“是您成就了我，老师，如果不是您的否定，我也不可能用心研究培育“梨苹果”，你犯的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伟大的错误。”

直到珍·卡特琳娜89岁去世，她临终强烈要求见到卡里：“你是老师的骄傲，你超过了老师，有你这么优秀的学生，我这一生真是太幸运太完美了。”两天后，卡里虔诚恭敬地参加了老师的葬礼，而他之后也在果树培育方面作出了更多贡献。

（责任编辑 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