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益
一生的荒原(组诗)
章德益
大尘暴前几天 我总听见
星河中传来 木乃伊偷渡的桨声
远空边缘有 法老率领金字塔
蹑足而行的声音
大尘暴前几天
我总看见 卷状云如谁拍发来的
诡异电报 搁在我窗外 破译出来
竟是 撒哈拉要来塔克拉玛干
投亲
大尘暴前几天
我墨火瓶里总冒出 诡异的漩涡
探测下去 竟埋有一只宇宙的墨漏斗
旋转着 要吞噬一切人间的
声音
大尘暴前几天
每晚都有颓废的落日呵
挂在天边的孤烟上
自缢 怕突袭而来的黑衣军呵
掳它而去而沦为
亡国的废君
一个逝者的名字带走了多少
往事 就像一个火车头带走了多少
夜行车厢 上车 下车
卸货 上水 汽笛在星空下叫人
却永远不会到站
一个逝者的名字带走了多少
往事 就像一只花篮带走了多少
遗香 花开花落的年月里
名字是露水 记忆是花粉
岁月是落瓣
那夜 我梦见了你
我的梦就像一座 幽邃的
蝴蝶博物馆 里面
定格的斑斓还在另一时空飞翔
每一个飞姿都是一具 被钉死的幻像
那夜 我想起了你 我的想念就像一条
不断浮远的岸 遥远的水鸟呵还在另一条
生死之岸外 飞翔
普降天下的露呵 普降天下的霜
是一部分北方带走了永远的南方
是一部分南方带走了永远的北方
想起那个家书弥足珍贵的
年代 落日一定小于
邮戳 天空一定小于
邮票
那能粘住信壳的浆糊
一定提炼自 一千年前
李白床前的 咸咸月光
那种翠绿的邮筒 一定是一片
带树根的微型森林
闪闪烁烁着露珠般的眼睛
而投信口的 森林入口处
一定覆盖 千古不化的
霜
那屋门口的邮箱 一定是一只
不断飞翔的 候鸟的心脏呵
上面搭乘着一朵云
一段虹与一只蝴蝶
还搭乘着谁家床头 那盏
彻夜通明的灯光
而送信人的自行车呵
一定用 秋风 苇花
露水与茉莉花组装
中间千山万水的车架下呵
一只轮子叫北方 一只轮子叫南方
而那自行车上偶然丢失的
螺帽呵 一定是我窗后失踪已久的
寒蛩 而我一定在梦中
赶紧用我一颗心
代替寒蛩 拧上
六十八岁以后 斑驳地活着
风蚀地活着 苔色地活着
山高月小地活着 风卷残云地活着
多云转阴地活着
捡回陋室的鞋声都是 影子的狗吠
捡回伤口的体温都是 桃花的指纹
捡回书房的门槛都是 上帝的遗骨
捡回起点的脚印都是 蝴蝶的标本
一颗逗号一颗逗号地核实
句号的成本
一块补丁一块补丁地缝补
墓野的树根
一块伤口一块伤口地拼凑
星球的天象
一行病句一行病句地排列
日子的讣文
解散一生的经线纬线放归 地图
让新址睡去 让旧址醒来
拆迁一生的地基改建病房
让罂粟花病愈成金鱼
让感叹号康复成回声
坐下或站起都是一缕 瘦烟
睡下或醒来都是一粒 微尘
出门或回家都是一次 生离死别
开灯或关灯都是一次 幻的人生
六十八岁以后 人质般地活着
赎金般地活着 税一般地活着
债一般地活着 四舍五入般地活着
省略号般地活着 天苍苍野茫茫地活着
循环小数般地 活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