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诗(三章)

2015-10-26 22:25约翰·巴勒斯
湖南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树林蜂蜜蜜蜂

【美】约翰·巴勒斯

蜜蜂的田园诗

没有任何动物像蜜蜂一样,被人类放在周围,就像是在特殊行业和特殊领域里研制的产品一样,被看成是文明的成果。事实上,蜜蜂的领地整洁有序,劳动分工合理,它们富于公德心,朴素节俭,经济系统复杂,酷爱累积资产,看起来如同那被围墙封闭的城市或有着大教堂的城镇一样,远离粗犷原始的环境。另一方面,我们本土的蜜蜂,那“结实的打瞌睡的大黄蜂”更像粗野的未被教化的原始人一样,影响着人类。它在日常经验中没有学到什么。它的生活仅能糊口。在食物多的时候,它生活奢侈;在物质匮乏的时候,却又忍饥挨饿。它生活在简易的巢穴里,或地上洞孔形成的小社区里;它建了一些深深的蜂房或蜂袋,好为它们的幼仔储存一点蜂蜜和蜜蜂食料;但作为在蜡上工作的劳动者,它是最原始、最笨拙的蜂。印第安人把蜜蜂看成是邪恶的征兆。它是白人的苍蝇。实际上,它是白人自身的缩影。它有白人的狡猾和勤勉,拥有精湛的建筑工艺,热爱整洁和秩序,富有远见;最重要的是,它具有白人惯常的渴望与贪婪。蜜蜂的雄心壮志就是要变得富有,囤积大量的储藏品,占有盛开的每一朵鲜花的甜蜜。它非常有先见之明,不会轻易满足;它会不择手段地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它来自最古老的国度———亚洲,在最富饶和人类历史最为悠久的土地上繁衍得最为强盛。

然而,事实上蜜蜂在本质上是野生动物,从来没有被完全驯养,也不能被完全驯养。它本身的家在树林里,每个新蜂群都期望飞向树林;许多蜂群不顾养蜂人的关照和警觉,还是朝树林的方向飞去。任何地区的树林,如果其中的树木有缺陷而缺乏合适的洞穴,蜜蜂就会想方设法地凑合;它们会飞进烟囱、谷仓和外屋,飞到石块下,岩石里,等等。我家附近有几个废弃不用的烟囱,几乎每个季节都被蜂群占据。一天,我在找寻蜜蜂时,发现一排蜜蜂正飞往一间我有理由相信没有养殖蜜蜂的农舍。我跟随这排蜜蜂走过去,向农夫询问。他说他没有养蜂,可是一大群蜜蜂占据了他的烟囱,而另一群却跑到他房子墙角的护墙板下。前一年,他从这两个地方都掏出了很多蜂蜜。另一个农夫告诉我,有一天,一些蜜蜂在勘查他屋侧的节孔,他的全家都看见了;第二天,他们坐下来吃晚饭时,一阵吵人的嗡嗡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发现一群蜜蜂在房子的一侧落下,然后钻进了那个节孔。接下来的几年里,有其他的蜂群也来到这同一个的地方筑巢。

显然,每一个蜂群在离开母巢前,都会派遣探测队去找寻未来的家。树林和小树丛被一遍一遍地彻底搜寻,毫无疑问,许多松鼠和林鼠隐居的清净之所也遭到了入侵。它们找到舒适的角落和隐蔽处,远比花园里着色的蜂房更有吸引力,夏季更凉爽,冬天更暖和!

蜜蜂基本上是诚实的公民:它喜欢合法合理地做事,而非相反;除非它的食物供给不上了,它才会去做点违法的事;只要能找到有蜜采的花,它决不会动用蜂蜜;它总是喜欢去蜂蜜的源泉,而不喜欢间接得到的蜂蜜。但是秋天花草凋零,它会受到诱惑。捕蜂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用一点点蜂蜜就让蜜蜂暴露了行踪。他想偷蜜蜂的储藏品,首先就要怂恿蜜蜂偷他的东西,然后再跟踪这携带着战利品回巢的“小偷”找到蜂巢,这就是捕蜂人的诡计。蜜蜂们从未怀疑过捕蜂人的花招,否则就会采取迂回线路回巢,这样很容易迷惑捕蜂人。可是除了采集和存储蜂蜜之外,蜜蜂决不具有任何的机敏和狡猾之处。它是头脑简单的动物,可以被任何没有经验的捕蜂者欺骗。然而并不是每个缺乏经验的捕蜂者都能找到蜜蜂栖居的树木。狩猎爱好者可能会在猎狗的帮助下找到猎物的隐蔽处,而捕蜂者要捕获蜜蜂的话,就要自己充当自己的猎犬了,要在留不下踪迹的空气中追踪蜜蜂。完成这个任务需要锐利敏捷的眼睛,而且还要经得起对森林知识的掌握程度的考验。一年秋天,我将大量时间投入到这种搜捕中。作为接近自然、掌握自然知识、享受其中乐趣的最好方法,我的双眼训练有素,看到蜜蜂就像看到鸟一样容易。无论走在哪里,我都能看见和听见蜜蜂。有一天,我站在一个大城市的街头,看见川流不息的卡车和其他交通工具上飞着一队蜜蜂,它们在搬运蜜糖,这些蜜来自食品店或糖果店。

当一个人发现树林里聚集着一群蜜蜂时,就会带着一种新的兴趣仰望树林。那是多么美好的秘密啊———一棵树的树心里满满的都是巢蜜,那本是一棵朽烂的橡树或枫树,树干和枝条中都被西西里或海梅图斯山的蜜蜂们强行塞满了蜂蜜;这些隐秘的房间里藏着一万只“小侵略者”的财富,它们冒着风险从田庄和树林里辛苦收集来的巨大的天然金块和宝贵的矿石。

如果你想知道捕蜂的乐趣,以及除蜂蜜之外,这样的旅行还会带来怎样的收获,那么就在九月下旬或十月上旬,找一个晴和的日子,跟我一起踏上发现之旅吧。那是一年中的黄金时节,登临山岗、进入彩色的森林、在琥珀色的河流里行船,任何这样的差事或消遣都足以让人心驰神往。因此,将帆布背包里装满葡萄、桃子、苹果,还要加上一瓶牛奶,因为我们不会回来吃晚饭;再带上指南针、短柄斧、水桶,还有一个装着一块儿蜂蜜的整洁的盒子———盒子的大小与手掌相仿,带个盖子,这样我们就备齐了捕蜂人常用的精致而又巧妙的装备了———我们就此出发。我们首先要沿着栗树下的公路行进,树上的栗子正在纷纷落下;然后我们穿过果园和小溪,从那儿里缓缓向上,通过一片长长的耕地,走向一块儿位置很高的高地,高地后面是树木茂密的崎岖山岭,也是这个地区风景最为悦目之处。之后几英里之外都是旷野,树木茂密,地势崎岖,无疑这便是许多野蜂的家园了。我们经过时,知更鸟、雪松太平鸟、啄木鸟和燕八哥在黑樱桃树间发出愉悦的喧嚣声!黑樱桃树后还有浣熊,我们可以看见它们留在各处的痕迹。几只乌鸦在我们经过的新耕的麦田周围行走,我们停下来,观察它们优雅的动作和光泽的羽毛。我之前从未见过任何跟这儿的乌鸦有一样走路姿态的鸟。准确地说,这并不是骄傲,其中没有炫耀和狂妄,虽然可能有点做作的谦虚;就如同统治者踩在自己领地上时的那种满足、柔顺、沉着。它说,这里所有的田地和庄稼都是我的;农夫是在为我耕耘播种;无论我是待在这儿,还是走到那儿;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发现生活是美好的。鹰落在地上,看起来模样笨拙,不适合在地面活动;猎鸟匆匆跑来,又偷偷隐匿;只有乌鸦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站在地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惊扰它,让它害怕。

我们总是能看到乌鸦,但并不是每天和每个季节都能看见鹰。因此我必须保存我在捕蜂的最后一天看到鹰的记忆。当我艰难地走上谷顶的山沿时,那只高贵的鸟从我头上的一棵枯树的树顶跃起,径直向我头顶飞来。我看见它的眼睛俯视着我,听见它拍打翅膀时发出的低低的嗡鸣声,似乎它那宽大羽翼上的每根羽毛都在有力与平缓的飞行中振颤着。我在尽我所能地观察它,直到它飞出了我的视线。刚刚飞离山峦,它便开始盘旋飞舞,升上天空。它飞得越来越高,却丝毫没有打破它那庄严的平衡;它发现了远方的陌生国土,便折转了路线,逐渐消失在蔚蓝的天际间。鹰是胸怀远大的鸟,它喜欢进行长途飞行,整个大陆都是它的家园。我总是满怀激情地仰视苍鹰,尽可能长时间地用目光追随着它的高翔。我想到了加拿大,想到了五大湖地区,想到了落基山,想到那充满野性、潮声不绝的海岸。水域属于它,森林属于它,那难以接近的悬崖也属于它。它刺破风暴的面纱,它的喜悦来自于高空与深海,以及辽阔宽广的空间。

我们偏离了行走的路线,去靠近树林边上奔流的泉水,有幸地发现了一株鲜红色的半边莲。似乎它要用自己的那一点强烈的颜色点亮阴暗。在远处田间的一条沟渠旁,我们发现了巨大的蓝色半边莲,在它附近的杂草、野草和紫苑中,生长着我们秋天最美丽的花———裂龙胆。在一片粗糙蓬乱中,龙胆根看起来多么罕见和精致,它的外观几乎可以称得上高贵———它并不引诱蜜蜂,但它确实吸引住了每个过往游人的目光。如果我们穿过更远处树林的角落,那里的土地由于隐蔽的泉水而变得湿润,在一小块儿空中空地上,我们会发现闭合龙胆,那是这个地区十分罕见的花。在我偶然发现闭合龙胆的隐蔽所在之前,我曾沿这条路走了很多次。那时我在跟踪一队蜜蜂,我跟丢了蜜蜂,却找到了龙胆。这花看起来真有意思,深蓝色的花瓣紧紧地卷在一起———一个花蕾,同时也是一朵花!它是我们野花丛中的修女———它的体态被面纱和斗篷紧紧地遮掩着。海盗大黄蜂有时试图掠夺它香甜的花蜜。我见过其中埋葬着蜜蜂的花朵,它强行进入处女花冠,似乎下决心要探知它的秘密,结果再也没有带着获得的秘密返回。

在神清气爽地走了两英里之后,我们到达了第一个试验点———一堵高高的石墙,它与上文提到的树木茂密的山脊平行,两者之间夹着一片广阔的原野。蜜蜂在那里的金黄菊上劳作,仅仅需要一点策略就能把一只蜜蜂吹进我们的盒子里。几乎所有生物被突然逮到并用这种方式掸进笼子后,都会表现出极大的困惑和警觉。蜜蜂被吓得愣了一会儿,但是蜜蜂身上有一种激情,远超过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死亡的恐惧,那就是对蜂蜜的渴求,这不仅仅为了吃,也为了作为战利品搬回家。如维吉尔所说,“在它们的胸膛里躁动着对蜂蜜的极度狂热。”蜜蜂很快就能闻到盒子里的蜜香,并迅速落到盒子上,让自己饱餐一顿。现在我们把盒子拿到墙上,轻轻挪开盖子。这只蜜蜂的头和肩膀就处在一个被填满一半的巢室里,它漠视一切,忘乎所以。然而折磨将至,毁灭将至,它将在劳作中死去。我们退后几步,坐到地上,让盒子映衬着天空。两三分钟后,我们看见这只蜜蜂缓慢而笨重地从盒子里飞起。可它似乎不情愿将如此多的蜂蜜丢下,它准确地在那里做了个记号,便以不断加快的速度螺旋形飞到空中,俯瞰着周遭,首先巡视微小的物体,然后是更大更远的目标,最后在现场上空环绕上五六次后,便带着所有的东西,疾飞回家了。用眼睛紧盯住飞远的蜜蜂,直到其消失,需要很好的眼力,有时人的脑袋也会跟着飞舞的蜜蜂摇摆,眼睛经常被太阳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这只蜜蜂渐渐从山上飘落下来,向半英里外的农舍飞去,我知道蜜蜂就被养在那里。然后我们接着试了一只又一只蜜蜂。第三只蜜蜂让我们很满意,它径直飞向树林,足足好几码内,我们都能看见那褐色的斑点映衬在深暗的背景上。常去捕蜂的人表示,能根据颜色将野蜂和驯养的家蜂区分开来,前者颜色更浅些。可是实际上它们没有什么区别,两者在颜色和举止上都很相似。小蜜蜂会比老蜜蜂颜色浅点,驯养的蜂和野蜂都是如此。如果一只蜜蜂在树林里生活了很多年,那么它无疑会带有一些显著的标志,但蜜蜂的寿命最长也就几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会形成什么变化的。

我们的蜜蜂很快就都回来了,还带来了更多的蜜蜂,因为我们用茴芹油瓶上的软木塞擦拭了蜂盒的里里外外。这种刺激的油味香气十足,可以吸引半英里甚至更远处的蜜蜂。找不到花的时候,这是最快捷的吸引蜜蜂的方式。

奇怪的是,当蜜蜂发现捕蜂人的盒子时,它的第一感觉是愤怒,就像大黄蜂一样狂躁。它的声调变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好像要打仗似的,前前后后地冲刺,以确定不疑的方式表达着狂怒和愤慨。它似乎一下子就嗅出了违反游戏规则的气味。它说,“这儿发生了抢劫,这儿有蜂巢遭到破坏,可能就是我的巢。”它的血液在上涌。但是有一种支配的激情很快就体现出来了,它的贪婪战胜了愤慨,它似乎在说,“我还是把这儿的蜂蜜拿走,把它带回家更好。”于是,它响亮地发出愤怒的嗡嗡声,多次接近又佯装漠不关心地疾飞而去,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在这之后,蜜蜂最终落下来,装满行囊。

直到这样往返两三次,将战利品搬回家以后,它才能完全冷静下来,严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其他蜜蜂也赶来了,即使它们都来自同一蜂群,也会围绕盒子争吵,像矮脚公鸡一样彼此夹住,向对方猛冲。很显然,因看见蜂蜜而复苏的恶觉不是某种嫉妒或竞争之心,而是愤怒。

蜜蜂通常要三四次探访捕蜂人的盒子,才能带回一群同伴。我怀疑蜜蜂并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同伴,而是它的同伴们闻出了它的秘密;无疑它在脚上或鼻子上留下了它曾去过蜂房而非花朵的证据,它的伙伴们发现了这个线索,便跟过来了,而且总是在数秒后就能赶到。战利品的数量和质量也常常将蜜蜂的秘密泄露;毫无疑问,关于蜂房会有许多谣言。于是一切明了。“喂,你看见了吗?佩吉·梅尔片刻前匆忙回来了,楼上的包装工说,它满载而归,累得直喘,它把苹果花的蜂蜜堆好之后又像疯了似地飞奔出去了。十月的苹果花蜜!太棒了!我闻到了!我们跟过去吧。”

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准确地了解了三条蜜蜂的飞行路线了———两条通向农舍,一条通向树林,我们盒子中的蜂蜜很快就被耗尽了。大约每四只蜜蜂中就会有一只飞到树林里去,既然它们已经完全熟悉了路线,就不会在盒子上做那么长时间的预备式的盘旋了,而是直接从那儿飞过。树林粗糙浓密,山峦陡峭,如果不是试图去弄清它们进入树林的距离,我们是不愿意追踪一条蜜蜂的飞行路线的———无论是在山脊的这一边,还是深入到树林的另一边。当盒子中装满蜜蜂时,我们便关闭了盒盖,带着盒子,从我们试验的地点开始,沿墙走了三百多码。一被释放,蜜蜂就向它们本来飞行的方向飞走了(这种情况下,它们总是如此);它们似乎不知道自己被挪动了。其他蜜蜂则会跟着我们的香味,用不了多久就会形成通向树林的第二条蜜蜂路线。这就叫做交叉排列蜜蜂。新路线与先前的路线构成一个锐角,我们立即得知这棵树就在几杆远的树林中。这两条路线是我们建立起来的以墙为基底的三角形的两边,三角形的顶点就是这两条路线在树林中的交点,这样我们就非常准确地找到了这棵树。我们迅速跟上沿这两个路线飞行的蜜蜂,在山边两线交汇的地方,仔细察看了每一棵树。我在一棵橡树下停住,检查树根旁的洞孔;现在蜜蜂就在这棵树上,它们的出口就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离我窥看的洞孔不足两英尺处,它们的来去是如此安静,如此隐秘,最初我并没有发现它们,而是爬上了山,这个方向上的努力一无所获之后,我又退回到橡树那里,察觉到蜜蜂是从树上的一个小裂缝出入的。蜜蜂们并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这次捕猎游戏已经落入我们的掌握;它们忘却了我们的存在,好像我们就是蚂蚁、蟋蟀一样。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蜂群数量很少,它们贮备的蜂蜜也不多。要“占领”一棵蜂树,常常先要用燃烧的硫磺或烟草的浓烟杀死或麻痹蜜蜂。但是这道程序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是行不通的,因此我们就用斧子大胆而残忍地攻击这棵树。第一击之后,蜜蜂们发出了喧闹的嗡嗡声,但是我们并没有心存怜悯,空穴的一边很快就被砍掉了,露出里面白黄相间的蜂蜜块,竟没有一只蜜蜂为保卫自己的蜂群而展开反击。这似乎很是奇怪,但也基本上与我的经验相符。当一群蜜蜂像这样遭到斧子粗暴的袭击,它们会认为世界末日到了,像真正的守财奴一样,每只蜜蜂都抱着尽可能多的财富;换句话说,它们狼吞虎咽地吞食蜂蜜,塞饱自己,平静地等待一切的到来。在这种情况下,它们是不会反抗,也不会蜇人的,除非被捉住。实际上,它们像苍蝇一样不会带来什么伤害。控制住蜜蜂是需要有勇气和决心的。任何半途而废的措施、任何胆小的捅戳、任何触及蜂蜜的无力尝试都定会马上引起愤恨的反应。普遍流行的观点是:蜜蜂对某些人有种特别的反感,而对另外某些人却怀有特别的好感;事实上,它们会蜇害怕它们的人,躲闪、避让它们的人;它们不会蜇勇敢正视它们、对它们无所畏惧的人。它们像狗一样:消除一只恶狗的敌意的方法是向它表明你不怕它;然后便轮到它害怕你了。我从未害怕过蜜蜂,也几乎没有被蜜蜂蜇过。我曾爬到大栗子树上,树上的一个洞穴里有一群蜜蜂,我用斧子将它们砍出来,偶尔会被迫停下来,拂去落在手上、脸上不知所措的蜜蜂,却并未被蜇到过。六月,我从苹果树上砍开了一个蜂窝,拿出了一块儿一块儿的蜂蜜,将它们放在一个蜂巢里,然后用一个长柄勺将蜂蜜舀出,使其保持着相当良好的状态,将全部蜂蜜连同蜂巢一起带回了家,蜜蜂基本没有做任何反抗。你将手伸进洞穴,去挪动蜂巢,一定会被蜇到,因为你摸到了蜜蜂的“商业底限”(巢穴中的蜂蜜),即使蜜蜂的头被你弄掉了,它也会蜇你。蜜蜂具有化解自己毒液的解毒剂。治疗蜂蜇的最好药物就是蜂蜜;在手上涂了蜂蜜之后,伤口的痛感就会减轻,剩下的疼痛感还不如针刺感觉重。你大胆地用斧子进攻蜜蜂栖息的树,就会发现,蜂蜜暴露之后,所有的蜜蜂就屈服了,整个蜂群会在无助的困惑和恐惧中畏葸退缩。我们的树只有几磅蜂蜜,不足以维持蜂群一个月的生活,但没有关系,我们搬运的负担也轻些。

下午,我们沿着山脊走了大约半英里路,进入了一片玉米地,这片玉米地就在山巅的前面。此处的视野非常开阔;秋天成熟的景色延伸到东面,有一条平静的大河从中穿过;在最北面,屹立着轮廓清晰、巍峨雄伟的卡茨基尔山;而在南面,高地的群山峻岭阻断了视野。天气暖和,在那片长满紫苑、飞蓬和金黄菊的原野上,蜜蜂在被忽略的角落里忙碌着。玉米已经收割完毕,树林中几杆远的地方,有一块儿从陡峭的高处直降而下的低矮土墩,我们将涂了刺激性油膏的蜂盒安置在那里。很快,一只蜜蜂就发现了盒子;它寻着气味向下风处飞去。一离开蜂盒,它就径直飞向了树林。更多的蜜蜂迅速飞来,没多久就组成了一条蜂线。现在我们要使用过去的战略了,沿着山脊向另一处原野移动,以便得到交汇路线。但蜜蜂们仍然沿着玉米田中的低矮土墩上空的原来的方向飞行。蜜蜂栖居的树或是在山顶,或是在山的另一边,或是在山的西面。我们迟疑了一下才纵身进入树林,试图测量那些悬崖,因为眼睛能清晰看到前面的东西。随着午后的太阳日渐西斜,蜜蜂清晰可见,尤为漂亮。它们在阳光下或者向着太阳飞,强烈的光线,附近树林深暗的阴影,构成了鲜活的背景。蜜蜂们看起来就像发光的大粒尘埃。它们急速振荡的透明翅膀围绕着它们的身躯,闪光的灵气使它们老远就能被看到,也似乎被放大了许多倍。我们发现它们飞越了我们与树林之间的小小沟壑,又载重飞到树顶,旋转着,既不太左也不太右。看到它们如此劳累,我们于心不忍;但它们还是爬上了山,毫不知情地把我们引向了它们财富的所在地。太阳落山的方向与蜜蜂的路线正好一致,我们于是奔进树林。攀爬陡坡比我们预想的要艰难;山上有一块儿不规则的断裂岩面,我们缓慢而小心地用尽全力将自己拉了上去。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山顶,已是大汗淋漓。这里的树木都很矮小,属于次生林,很快我们便确信蜜蜂不在这里。接下来,我们又从山的另一侧向下走,爬下岩石的梯级,到达一片空阔的高地,那里就像是山的臂膀。在这片高地的边缘,有许多硕大的芹叶钩吻,我们仔细地观察,用斧子在上面敲击,却没有听见或看见一只蜜蜂。我们似乎并没有像在下面田地里那样接近蜜蜂栖居的树木;要是有某位神灵悄悄告诉我们事实的话,该有多好啊:我们距离垂涎的奖赏仅仅有几码远;那奖赏并不在吸引我们注意力的芹叶钩吻或橡树上,而是在一个不足六英尺的老树残桩上,我们几次经过时都看见了那个树桩,却没有留意多想。我们继续沿山路向下,左敲右打,纠缠在灌木丛中,被悬崖阻隔;最后天色将晚,我们放弃了找寻,沮丧地离开了树林,决心明日再来一探究竟。第二天,我们回到山边的树林,从前一天放弃的空地上开始了行动。我们的蜂盒里挤满了急切的蜜蜂,它们向我们曾去过的顶峰归去。我们跟随着它们,在地面状况允许的情况下,确定了一条新的蜜蜂线路,然后是另一条,又一条,可还是没有揭开谜底。我们一会儿在它们的南面,一会儿在它们的北面,等到蜜蜂穿过树丛飞起,我们便分不出它们飞到哪儿去了。找寻许久之后,在感到它们隐蔽得如此神秘、似乎谜底越来越深而难以显露的时候,我们碰巧停在一段老树的残桩旁。一只蜜蜂从一个小孔里钻出来,那小孔就像是蚂蚁在朽树上挖出来的一样,那只蜜蜂擦了擦眼睛,检查了一下触须———蜜蜂们在离开巢穴出发之前常常会这么做。与此同时,几只背着我们的蜂蜜的蜜蜂从我们身边经过,发出饱足的昆虫那相当低沉而又得意的嗡嗡声。这便是我们的田园诗,我们的维吉尔和忒奥克里托斯的小小田园诗了———在一个芹叶钩吻的烂树桩里。我们用手就能把它撕开,即使是熊也会觉得这个奖赏唾手可得,而且十分丰厚;因为我们从中拿出了五十镑上好的蜂蜜。蜜蜂们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当然也多次分群,形成一群又一群的蜜蜂分散到野外。它们使用大量蜂腊来加固那摇晃的住所,保护自己免受风雨的侵袭。

当一棵有蜜蜂栖居的树像这样在正午被“占据”时,有许多蜜蜂正在远离家园的地方,并没有听到家园已被占领的消息。当它们返回,发现地上淌着蜂蜜、散落着流血的蜂巢时,显然它们还没有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家;它们的第一本能就是落下和填饱肚子;之后,它们就想把这儿流淌的蜂蜜带回家,于是它们慢慢飞起,穿过树枝,到达能让它们环视整个现场的高度,这时它们似乎在说,“哎呀,这是我们的家呀!”于是它们又飞落下来;又一次看看满地的残骸和废墟,它们仍然在想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这样飞上两三次后,它们又一如既往地可怜巴巴地飞落下来。最让人怜悯的,就是看见幸存的不知所措的蜜蜂们挣扎着挽救几滴被浪费的财富。

如果树林里还有另一群蜜蜂,那么不久盗贼就会出现。你能根据它们粗俗的、责难的、不顾一切的嗡嗡声认出它们。再怎么坏的事,都会对某些人有利。它们使邻居们饱受折磨,与此同时也为自己的毁灭埋下了伏笔。捕蜂人标记出这些蜜蜂的路线,次日便去寻找它们。这一天很热,蜂蜜也很香,蜜蜂很快就组成了一条从南到西南的飞行路线。虽然老树桩上有很多抛弃的蜂蜜,虽然一条条金黄色的小溪从老树桩上滴溜到山岗上,但是附近的树枝和树苗上也都被涂上了不少蜂蜜,我们用蜂蜜擦拭自己杀戮的双手,没有浪费一点蜂蜜,其他蜂群会飞来把剩下的蜂蜜搬走。这不仅对蜜蜂来说是一场盛宴,对大黄蜂、黄蜂、胡蜂、苍蝇和蚂蚁来说也是如此。大黄蜂在这个季节里没有固定的居所,这些饥饿的流浪汉会来此饱食一顿,然后小心地爬到空蜂巢的残片下或碎树皮下过夜,第二天又开始重赴盛宴。大黄蜂是捕蜂人常见的一种昆虫,它们种类各异,大小不同。与蜜蜂相比,它们迟钝而笨拙。在田野中被捕蜂人的蜂盒吸引后,它们会顺风跟着香味而来,以最愚蠢最笨拙的方式跌跌撞撞地挤进蜂盒之中。

舔食我们在老树桩上残留的蜂蜜残渣的蜜蜂们,属于山脊下半英里外的一个蜂群。几天后,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到了它们身上,它们的储藏物也成了附近另一群蜜蜂的猎物了,它们也同样遭受了天意的考验,并且被击溃。我从好几个点追踪过最初提到的那个蜂群,并且跟着线索到了岩石的另一面,穿过了沟壑,这时我发现了几年前被砍倒的一棵大芹叶钩吻。从这棵植物顶部侧面的空腔里拿出一群蜜蜂后,还能看见旧蜂巢的残片。几码之外的地方,伫立着另一棵又矮又粗的芹叶钩吻,我推测蜜蜂就该在那儿了。我在附近停歇时注意到,那棵树离地面几英尺处,有一道多年前被斧子砍伤的痕迹,伤口已经部分愈合,但有一处我扫视时并未发现的裂缝。正当我要迈步走过时,一只蜜蜂从我身边经过,发出奇特的尖叫,那种不和谐的嗡嗡声,只有在蜜蜂涂满蜂蜜的时候才会发出。我看见它落在部分愈合的树痕那里,向巢中爬去。接下来,一批批一队队的蜜蜂,都搬运着蜂盒里的蜂蜜回来了,蜂蜜多得让它们步履沉重。那棵树的内径大约有二十英寸,根部是空的,也许是被斧子砍凿所形成的。蜜蜂用蜂蜜把这里的空间全部填满了。我们用斧子砍掉了这棵树还活着的部分外部年轮,使其里面的财富暴露出来。虽然我们已经非常小心了,还是伤及蜂蜜,金黄色的液体汇成了一条条小溪,从树根处流下,在山岗上滴答流淌。

我曾经提到附近还有另一棵蜜蜂栖居的树,那是我们在十一月的一个暖日,进入树林不到半小时后找到的。那也是一棵芹叶钩吻,长在一座三十英尺高的灰白色的覆盖着苔藓的岩石墙的凹处。树顶没有超过悬崖的顶部。蜜蜂进到根部的一个小洞里,小洞距地面约七八英尺。这个位置相当引人注意。蜂房的外表并不好看,周遭地势也并不陡峭崎岖。我们脚下是树林环绕的黑色湖泊。卡茨基尔山漫长的全景延伸到远方,身后满是沙万冈克山脉断裂的轮廓,四面都是悬崖和杂乱混合在一起的岩石与树木。

蜜蜂占据的洞穴大约长三英尺半,直径为八到十英寸。我们用斧子砍掉了树的一侧,蜂蜜便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一幕。蜜蜂们是怎样环绕迂回地穿过它们的宫殿的!那里有雪白的蜂蜜堆成好大的块状!它们被密封起来,参差的表面微微凹进去,就像宝贵的矿石一样。当我们用大桶将蜂巢抬出,它们看起来就更像矿石了。

当地的捕蜂人会根据蜜蜂初次往返所用的时间来判断树的距离,但这并不是可靠的指南。估算出树就在一英里之内总是保险之举,不必把蜜蜂十分钟返回作为标准。一天,我在林间空地上捡起一只蜜蜂,喂它吃蜂蜜,它就往返三次拜访了我的蜂盒,每次间隔大约为十二分钟;它每次都是单独回来;我后来发现这棵树大约在半英里之外。

要让蜜蜂组成线路穿过树林,捕蜂人的策略是每隔二三十杆就停下来,修剪树枝,砍断树干,让蜜蜂重新忙碌起来。如果蜜蜂继续前进,他也前进,一直重复它的观察,直到找到那棵树为止;或者等着蜜蜂在小路上掉头返回,这样捕蜂人就知道它走过了那棵树,便折回适当的距离,重新开始找,于是很快就缩小了寻找的范围,直到追踪到蜂群的家。一次,在一片多岩石的野树林里———那里,深沟和悬崖交替,遍地长满浓密的大树,山脊屹立着,极其陡峭,像暴风雨席卷过的海洋一般———我径直将蜜蜂带到它们的树下,让它们在不到三十英尺远的裸露的岩石上劳作。有人会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蜜蜂会直接回家,因为只有几根树枝挡着;可它们并没有,而是飞上树顶,在树林上空升到一定的高度,似乎它们还要飞好多英里的路程,我被这样被迷惑住了好几个小时。蜜蜂总是这么做,它们只是从上面的云端来熟悉树林,它们仅靠这里的路标来辨认自己的家。每当发生这样的情况,它们都会飞到上空去辨明方向。想想它们有多么熟悉树林上空的地貌啊———在海洋一样的平原上,它们清楚每个标志,每个地点!

另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一般在离蜜蜂栖居的树半英里远比几码远内更容易发现蜜蜂的踪迹。蜜蜂是如同我们人类一样的昆虫,它们不相信近在手边的东西,却期待着在远处的田野里获得财富,它们被遥远和困难所诱惑,于是就忽视了近在家门口的花朵和蜜香。有几次,我无意中将蜂盒放在离蜜蜂栖居的树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内,结果我等了很长时间,蜜蜂也没有来;而当我把蜂盒挪到远处的原野或林中空地上时,我就立即发现了蜜蜂的线索。

我有个理论:蜜蜂离开蜂巢后,除非其他地方有特别的吸引力,否则它们一般都会逆风而飞;这样,当它们满载而归时,就会顺风而行。对于这些小领航员们,区分不同情形的差别非常重要。满载而归时,强硬的顶风会形成很大的障碍;而两手空空时,面对顶风就容易得多。维吉尔说过,蜜蜂将石子当作压舱物,而它们唯一的压舱物就是它们的蜜袋。因此,我捉蜜蜂时,愿意去树林的上风方向,蜜蜂应该在那里避难。

蜜蜂像送奶工一样,也喜欢在泉水附近流连。它们会清洗自己的蜂蜜,尤其是在干旱的时候。这样蜜水就会变得更浓更甜,都可以被稀释了。因此,老练的捕蜂人就会到林中小溪或泉水流经的地方,来寻找蜜蜂栖居的树木。一次,我在一处离水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棵有蜂巢的树,上面的蜂蜜有种特别的苦味,我确信,那一定是掺合了腐烂多孔而有弹性的芹叶钩吻所吮吸的雨水。我把树砍开,发现北面被好似泉水的液体渗透了,大滴地流出,有种苦味。所以,蜜蜂是在它们自己的家里找到了泉水或者水槽。

蜜蜂们要面对很多苦难和危险。像对于其他领航者一样,疾风和暴雨对蜜蜂也是充满灾难性的。黑蜘蛛窥伺着它们,就像埋伏的强盗等待旅行者一样。一天,我在黄花丛中寻找蜜蜂,发现了一只蜜蜂半藏在一片叶子下,它的花篮里已经充满了花粉,可它却没有移动。抬起那片叶子,我发现一只毛茸茸的蜘蛛埋伏在那里,咬着蜜蜂的喉咙。显然,这个吸血鬼害怕蜜蜂的针蜇,便咬住蜜蜂的喉咙,直到确定它已经死了才放开嘴。维吉尔谈到彩色的蜥蜴,可能是一种蝾螈,是蜜蜂的敌人。我们没有摧毁蜜蜂的蜥蜴;但是我们的雨蛙埋伏在苹果花和樱桃花中间,会猛地跳出来攫取大量蜜蜂。它那捉摸不定而又湿滑的舌头像闪电一样迅疾地飞掷过去,蜜蜂还没来得及迟疑就消失了。维吉尔也谴责过山雀、啄木鸟捕食蜜蜂,我们的必胜鸟也遭到了同样的指控,但必胜鸟仅仅是吞食雄蜂。这些工蜂对于必胜鸟来说,体型太小,速度又太快,而且必胜鸟还害怕工蜂的针刺。

顺便说一下,维吉尔对蜜蜂的了解并不比孩童多多少。在他《农事诗》的第四首中,确凿的事实很少,更多的是寓言故事。如果他自己养过蜜蜂,甚或参观过养蜂场,那么很难想象他怎么能相信四处飞翔的蜜蜂竟会把石子当作压舱物:

“就像空空的树皮船在巨浪上漂浮时,

水手们用装沙的沙袋作为压舱物,

蜜蜂们携带着石子,平衡重量,

引导它们稳稳地飞过呼啸的风;”

抑或,两群蜜蜂宣战,在各自国王的带领下,从蜂巢出发,在空中交战,尸横遍野———

“不是坚硬的冰雹在平原上越堆越厚,

也不是橡树摇落的阵雨般的果实。”

很确定,维吉尔没有捕过蜂。如果他捕过,那么我们应该能读到《农事诗》的第五首。然而他似乎知道蜜蜂有时会逃到树林中:

“蜜蜂不会孤独地住在蜂巢中,

而是在它们的地下房间里;

它们拱形的房顶悬挂在浮石中,

在朽木空心的树干里。”

野蜂蜜很温顺,就如同它们在蜂巢里的兄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野蜂蜜需要你冒险才能得到,这就比家酿蜂蜜多了一分甘美。

美洲旱獭

描写英格兰乡村及其熟知的自然史的作家并没有提及旱獭或美洲旱獭。在欧洲,这种动物似乎局限在高山地区,比如我们的太平洋斜坡,旱獭就在雪线附近挖掘洞穴。与美洲的同类相比,它们过着群居的生活,像我们的草原狗那样生活在大家庭里。在中东部各州,我们的美洲旱獭在某些方面能取代英国野兔,它们会在每个山坡、每面石墙下、每个凸起的壁架和大漂石上挖洞;并从那里出发,去侵袭草地和苜蓿,有时也会到花园里掠夺蔬菜。它的本性相当孤僻,很少有一只以上的美洲旱獭居住在同一洞穴中,除非它们是母子。现在,美洲旱獭更愿意待在田地里而不是树林中了。然而,有时它似乎更喜欢树林,并不是被阳光充足的斜坡或是多汁的青草所诱惑;它如同自己的先辈一样以树根、嫩枝、树皮和不同的木本植物为食。

夏季的一天,我在林间僻静的小溪里游泳,穿过一处又宽又深的池塘。在离水边仅仅几英尺的岩石中间,我看见一只这样的森林宝贝,我打算过去摸摸它。它看见我过来了,但是无疑将我看成了某种水鸟,或是麝鼠部落的它的某个堂兄弟;它继续吃食,直到我在它前面不足十英尺处停下,并抬起了身体,它才注意到。可它并不认识我,可能在它简单的生活中,从未见过亚当吧,它抽了抽鼻子,嗅到我的气味后,马上像“蹦蹦跳”一样跳起来,仓促地奔回洞穴。

美洲旱獭是我们动物中真正的农奴;它属于土壤,具有土地的特色。它在土地中生活,憨厚朴实。它的洞穴和潜伏所一般都有某种确定的气味,但在弥漫三叶草气息的空气中并不令人讨厌;它在进入洞穴时,或公开反抗石墙内的农场狗时的尖利口哨声是夏日里一种美妙的声音。在外形和动作上,美洲旱獭都没有什么迷人的魅力。它的身躯笨重而松弛。事实上,我还从未见过身体如此柔软、易变、松垂的动物呢。它的肌肉完全没有任何的拉力和硬度,而是像被水充满了一样,皮肤松垂而颤抖。当它躺在倾斜的岩石上晒太阳时,步枪手向它射击,它的身体便会塌瘪成一堆,滚下山来,摊在地上,似乎仅仅是一大块内脏。美洲旱獭的腿又短又胖,是用来挖掘而不是跑动的。它表演短距离跳跃时,肚皮几乎都不着地。在离家不远时,它十分享受,但是它很少相信自己能远离洞穴,如果那种情况下它受到惊吓,它基本上不会努力逃脱,而是磨着牙,正视着危险。

我认识纽约的一位农民,它有只名叫卡夫的大短尾狗,可以帮它踩搅乳机。这位农民经营一个大奶品场,大量生产黄油。每个夏日,卡夫都要用将近半天的时间来踩踏搅乳机,一圈又一圈,在这一天剩下的时光里,它便有充足的时间睡觉、休息,或蹲坐着欣赏风景了。一天,这样坐着的时候,它发现离房子四十码处的陡峭山坡上有一只美洲旱獭,正在一块大岩石下的洞穴附近吃食呢。这只老狗忘记了严肃、矜持,想起了年轻时美洲旱獭给自己带来的愉快时光;于是它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徒劳地希望在美洲旱獭进洞前将其抓住。美洲旱獭看见有狗拼力向山上奔来,便跳向自己的洞口,当追捕者距离只有几杆远时,美洲旱獭尖声咒骂着,消失在洞中。这个情景曾经发生了几次,每次都是老狗奔上山,又无功而返。我怀疑卡夫在旋转搅乳机的大轮时,也在寻思着这个问题,轮子一转,使它有了个愉快的念头,因为下一次,它要证明自己是个战略家了。这一次,它没去追捕美洲旱獭;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正蜷伏在地上,脑袋放在爪子上,正在观察美洲旱獭。这只美洲旱獭还在远离自己洞穴的地方,被鲜嫩的三叶草吸引住了;但是并没有忽视自己的安全,每过一会儿就会抬起臂部,观察是否有什么东西靠近。不久,在美洲旱獭刚刚观察完、开始继续吃食的时候,卡夫悄悄地迅速动身了,向山上前进,姿势就像猫在追踪一只鸟。美洲旱獭再次起身观察,卡夫便一动不动,半藏在草中。美洲旱獭重新享用起三叶草时,卡夫便又如同刚才那样,加紧上山,这一次它穿过了栅栏,但处在低处,又如此敏捷,便没有被发现。美洲旱獭又一次起身察看动静,卡夫再次静止不动,紧挨地面。就这样,狗依靠土堆隐蔽地接近猎物,而美洲旱獭每次观察后仍以为“一切正常”,当卡夫离洞口不足美洲旱獭离那儿的两倍远时,便不再隐蔽,直接奔向洞口。这时,美洲旱獭发现了处境的危险,意识到需要逃命了,我从未看过旱獭跳得这么高,但它还是晚了两秒钟,它的退路被截断了,老狗强有力的牙齿咬住了它。

下一季,卡夫用同样的策略取得了类似的成功;但是当第三只美洲旱獭在这个致命的洞穴里定居下来以后,这个搅乳老狗的智慧和力量就开始不起作用了,它抓捕这只动物的每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美洲旱獭通常在山腰上挖洞,这使得洞底的位置高过洞口,从而防止水淹。它斜着挖洞,大约挖上两三英尺左右,然后突然向上转弯,在八或十英尺的距离内,与地面大致保持平行。它就在这个地方筑巢,度过冬季,十月或十一月躲藏起来,四月份再出来。这是一次漫长的睡眠,可能仅仅靠夏天贮存的脂肪提供养料。生命之火仍在燃烧,但非常微弱、缓慢,好像所有气孔已经关闭,灰烬堆积起来。呼吸还在继续,只不过是要间隔更久,所有重大的生命过程都已停顿。在它冬眠的时候,挖出一只(奥杜邦这么做过),你会发现那只是一个无生命的球,任凭你移动、翻滚,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但把它带到火边,它会立即展开蜷缩的身体,睁开眼睛,虚弱地爬动着,如果把它独自留下,便会去寻找某个黑洞或者角落,再次蜷缩起来,继续之前的情形。

鸟儿的好季节

一八八○年的这个季节对鸟儿们来说似乎异常美好。天气暖和,春天来得很早,没有通常的四月雪和五六月份漫长寒冷的雨季———实际上,这几个月异乎寻常的炎热和干燥对鸟儿们来说是有好处的。它们的巢穴不会破碎或者从树上被撕破;它们的幼雏也不会被潮湿和寒冷伤害或毁灭。五六月的时候,滂沱大雨下个没完,使得农民的种子腐烂或者休眠在土里。夏天,将树连根拔起或者抽打、擦伤树叶的暴风雨也总是会给鸟儿带来灾难。上个季节,由于我们没有受到这些事情的危害,结果到了秋天,小鸟的数量可能会多到从未有过的程度。实际上,我从未记得见过这么多种类的鸟儿,特别是群居生活在矮树丛中的麻雀。不夸张地说,田地里和葡萄园里的树丛雀简直是蜂拥云集了;一大批葡萄被鸟儿破坏了,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小麻雀在一些地方被指控为掠夺者,可它是无辜的。它从不碰任何种类的水果,只是以种子和昆虫为生。吸引大量麻雀跑到葡萄园中的主要原因是那里为它们提供了躲避小鹰的隐蔽之所,也可能是不同种类的野草种子在那里成熟吧。破坏葡萄的是另一种颜色的鸟儿:巴尔的摩黄鹂。哈德逊河边一位种水果的人告诉我,它曾因这种鸟损失了至少一吨的葡萄;在纽约州西部、俄亥俄州和加拿大,我都听说过葡萄园被这种小黄鹂严重破坏的事情。这种黄鹂的尖嘴像匕首一样,似乎正在学习如何用嘴迅速而轻易地刺破水果。它是我们有过的最糟糕的樱桃鸟。如果有小虫爬在樱桃上,它会先抓小虫,然后抓樱桃,甚至将樱桃挤出汁液来;和对待葡萄一样,它一个都不带走,却弄伤所有的樱桃。它可以享用所有的水果,但为何却要谋害树上的每颗樱桃、每串葡萄呢?它像屠羊犬一样荒唐而肆意妄为,不会因为够了而停手,而是会杀光羊群里的每只母羊。这种黄鹂尤其不会受困于我们大多数鸟的危险情况,它的巢穴拥有一切巢穴的功用,而不会让雨水进入,而且松鼠、小鸟、乌鸦什么的也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到它的巢穴,实施盗窃。这是个口袋,任何鸟和松鼠在它长着匕首一样嘴巴的主人还在周围时,试图探探这个巢穴,都不是什么谨慎之举,乌鸦也无法落在悬挂巢穴的摇摆不定的嫩枝上。于是,巴尔的摩黄鹂的数量无疑便大大增加了。

在上一年的秋冬,伯劳鸟的数量也多得有些异乎寻常;像老鹰一样,它们会紧随小鸟而来,猎食小鸟。几个季节过去了,我都没有看见一只伯劳鸟。而今年我看到了至少十二只伯劳鸟在路边经过。一天,我看到一只伯劳鸟用脚擎着猎物———我认为它并不能做这样的表演,因为它并不具备做掠夺鸟行当的工具,它的脚却像知更鸟一样。一个寒冷的傍晚,太阳快要下山时,我看见一只伯劳鸟停在路边的树顶上,嘴里叼着个小东西。我停下来观察,它便立即向下飞到一棵低矮却繁茂的苹果树上,试图在树刺或枝丫上刺破嘴里叼着的小东西。它这样忙碌了好一段时间,却并没有任何枝丫或突出物能将这个东西刺破。显然,十到十二码远处的一只小苍鹗在苹果树腐烂的树干里的家门口观察到了这一过程。黄昏刚刚逼近,苍鹗就从空树干里温暖的巢穴中出来了,等待天色再黑一些,便要出去冒险了。最初,看见它迅捷无声地逼近平整的树枝,我便知道它来了。直到苍鹗飞到了树枝间,伯劳鸟才发现,便立即丢下猎物———原来是形如老鼠的某个东西的一部分,发出响亮、不协调的叫声,像人发出的“嘘嘘嘘”声一样,箭一般地飞回枝叶繁茂的树顶。苍鹗落下来,可能我靠近的时候,它正在寻找伯劳鸟刺穿的猎物吧。一看到我,它猛地转回身,径直飞回到老树上,落在洞穴入口处。随着我的靠近,它似乎并没有移动,只是尺寸在变小,如同远处的一个物体正在缩小;它压低自己的羽毛,眼睛紧盯在我身上,开始慢慢后退,斜着身体缩入藏身之所,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伯劳鸟在树枝上擦了擦嘴,俯视了我一眼,还有那只被丢弃的老鼠,然后就飞走了。它能成为一个相当好的标本———它的胸和身体下侧雪一样白,那灰黑色的外衣显得十分靓丽鲜艳。几个晚上之后,我再次经过那个地方,又看见一只小鹰坐在自己家门口,等待着暮色变浓,没被路人所惊扰;但当我停下来观察时,它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就像先前的情形一样,潜回洞穴之中。

作者简介: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1837-1921),一生的著作有二十多部,多以描述自然、尤其是鸟类为主。它笔下的风景多是人们所的熟悉和可以接近的,那些人们自己的农场和院落里的景色:树林、原野、鸟儿和动物,因此令人感到格外亲切,其书籍销量当时达到一百五十万册。在它的那个时代,许多人,包括罗斯福总统,都是读着它的书长大的。它一生的后四十八年几乎都是在靠近自然的乡间度过的。在那里,它过着农夫与作家的双重生活,被誉为“美国乡村的圣人”和“走向大自然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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