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锦季
编辑/爱丽丝
不能拥有,就只好远离。除此之外,苏竞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克制这无望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稿子最开始是想到了一句话,“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上学时我们看似在同一个教室,同样上课下课,但其实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特别是那些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同学,也许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那片海里。这个故事,就是讲的一个留级生的那片不一样的海域。
一进高二新班就被任命为班长,苏竞还是挺“亚历山大”的,一方面认真听讲,作为一班之长,成绩起码不能太丢人;另一方面积极管理班级纪律,像自习课之类的太吵闹,被老师发现自然也是他丢脸。
一开始班风还不错,不过他发现有几个偷懒的同学,第二节课下课都不去操场做操,光留在教室聊天和玩了。被老师检查出来之后,作为班长的苏竞面上无光,决定整治下这种不良风气。
所以第二天课间,广播里在放集合音乐时,他就故意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同学们都出去,那几个偷懒的同学这下也不好意思再磨蹭,都悻悻出去。等了一会儿教室都空了,他却见第二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女生,她低头似乎看着书,对广播里越来越急促的集合音乐置若罔闻,更对已经走到面前的大班长视若无睹。
“喂,下去做操了。”苏竞出声提醒,其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还不记得这个女生的名字。她应该是那种规规矩矩,各方面都平凡,所以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吧,每个班都会有这样的同学。
女生抬起头来,看着苏竞,说:“我不去。”
苏竞愣了愣,等待着她的下文,好歹也给个理由吧,为什么不去?
但是女生就是这么理直气壮,都懒得编个借口。
“你是身体……不太舒服吗?”苏竞对女生生理期之类的还是有所耳闻的,还想着她是不是不好意思开口。
见她不说话,苏竞又说:“不出操是要扣分的。”
“你扣吧。”她头也没抬。
苏竞没想到班上竟还有这么一号刺头儿,他特地找到座位安排表,看清了第二组倒数第二个位置女生的名字,她叫孟绿。
其实平时上自习课她都挺老实的,也不拖交作业,偏偏出操这么懒,苏竞好说歹说她都置之不理,这令他大班长的颜面何在?毕竟这样一个人例外的话,别人出操都偷懒那就更不好管了。所以苏竞最后还是决定报告老师,希望老师能杀杀这个刺头儿的威风。
谁知道第二天,连老师都跟苏竞说了句:别管孟绿了,管好别的同学就行。
苏竞这下可再也不敢小瞧班上这种不起眼的女同学了。
她倔起来竟连老班都没辙。
苏竞开始留意起孟绿来。
她成绩中等,课间也跟同桌聊天说笑,不见得多孤僻,只是不怎么出去玩。每天早上苏竞进教室,她就已经端坐在座位上了。后来苏竞才发现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走。
除了死活不出操之外,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有次周一,苏竞还发现了孟绿和大家不一样的一点,她的校服一角那一处花纹是蓝色的,而他们都是绿色的。
学校只要求周一穿校服,平时大家自然是能不穿就不穿,再加上那一块花纹很小,所以他竟一直都没发现。校服是高一时统一买的,到高二也没换,花纹应该都是绿色才对,她为什么会穿着一件蓝纹校服呢?那倒像是高一届的学长学姐们那校服花纹的颜色。
有次他装作无意地指着孟绿的衣角,自来熟地说:“哎,你这块颜色不一样耶。”
她看了眼,脸色竟更冷了几分,瞪了他一眼,说:“关你屁事。”
苏竞目瞪口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那天当一个学长在教室门口拦住他,让他帮忙叫一下孟绿的时候,他其实是想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受挫的其实是这个学长啊,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班上人不热情,所以苏竞还是不情不愿地折回教室,走到孟绿面前,说:“喂!有人找你。”
“谁啊?”孟绿站起身。
“我哪儿知道是谁啊!我又不认识。”说完苏竞又觉得自己态度太差了些,显得很小气,于是又放软声音加了句,“好像是高三的。”
孟绿猛地顿住身体,视线朝门口扫了一眼,又重新坐下去:“说我不在。”
“……”
昧着良心撒谎打发走了那个学长,苏竞回到座位这才想起,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她让传话他就传话?正气呼呼时,前面的女生罗放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又讨好的样子:“班长,你还认识霍腾呀?”
“霍腾是谁啊?”
“就刚刚在门口和你说话的男生啊。”
“噢。我不认识,找孟绿的。”苏竞如实答道。
“啊……”罗放有些失望,嘟着嘴朝孟绿的方向看了看,“她怎么会认识霍腾学长的啊……”
“说得好像认识他蛮稀奇似的。”苏竞酸酸地说。
刚说完,立刻引来罗放长达十分钟的宣传洗脑:霍腾,高三级草,成绩常年稳定在前五,前任校篮球队队长,传说中的智商与外貌共存,还体育细胞丰富的神一般的存在。
“花痴。”苏竞不屑哼哼。
“你分明是嫉妒。”罗放懒得理他,兀自感慨,“霍腾学长竟然亲自来找孟绿耶……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花痴就算了,还八卦,没救了。”苏竞说着,也不由得看了孟绿一眼:一个特地来找她,一个故意避而不见,这两人感觉还真不一般。
传言是在之后不久流传起来的,据说孟绿是留级生,本来应该是读高三了,因为成绩太差,而且还对班草霍腾有好感,但被拒了,她也没脸在班上再待下去,这才留的级。她重读高二,还重新选择了文理,来到了文科班。
“你们别乱说啊。”苏竞皱着眉。
“骗你干吗?我有个姐姐刚好跟霍腾同班,她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女生一脸肯定,“就说霍腾怎么会认识孟绿,结果找我姐一问,问出这么多内幕!”
苏竞让他们别议论纷纷的,就算留级也是别人的事。
直到后来一件事引起轩然大波,语文老师请产假,让另一个老师代课,后来点名的时候老师念到孟绿一直没人应声,苏竞转身一看,发现她不在座位上。她又没请假,上课竟然不在。李老师转问班长苏竞,孟绿去哪里了。
其实这种情况应该算是逃课,但是苏竞下意识就帮她圆了一下,说可能上厕所去了。
这节课苏竞上得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回头看孟绿的座位,看她回来没有。
但是直到下课铃响,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语文老师下课时跟苏竞说,让孟绿回来去他办公室一趟。
老师一走,苏竞前桌的八卦党们立刻炸开了锅:“我就说孟绿是留级生吧!这老师就是以前教高二理科一班的,也就是孟绿和霍腾他们班,孟绿肯定是不好意思才逃课的。”
苏竞看了看那个空空的座位,心想,不能放任她这么下去。
他走出教室,想着她可能会躲的地方,却看见她已经低头朝教室走过来了。
“你去哪儿了?”苏竞拦住她。
孟绿没说话,侧身准备过去,却被苏竞拦住。
“代课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苏竞说。
“我不去。”说完就走。
和不肯出操一样强硬的态度,甚至懒得找个借口。苏竞终于怒了,转身朝她大喊道:“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孟绿顿了顿,僵站了一会儿,说:“到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
苏竞还不信邪了,他好歹也是班长,怎么能放任同学逃课,便动用了做班长的权力,换了一次座位,把孟绿换到了第八组的第四个,离门口最远的位置,靠墙壁,而他自己则做她同桌,从此她进出都要经过他。
第二天前一节课下课,孟绿要出去,苏竞挡坐在出口一动不动,任她怎么骂、怎么推都不动。孟绿一气恼,站上了椅子准备踩桌子出去,却被苏竞一把拉下。两人都没站稳,竟朝一边倒去,万幸是朝靠墙壁的那边倒的。苏竞在最后关头双手撑住了墙壁,才没压在孟绿身上,两人大眼瞪小眼间,突然听到谁一声鬼叫:“天啊!现场版‘壁咚’啊!”
然后是各种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尖叫声:“班长好样的!”“节操呢?”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苏竞万分懊恼,而一向淡定的孟绿已经红了脸。一时两人都忘了之前在做的事了,直到上课铃响,李老师走进来。
而孟绿终究还是没逃成。
李老师看到孟绿还挺惊喜,特意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孟绿已经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了,却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硬着头皮站起来之前,还不忘瞪苏竞一眼。
苏竞悻悻,装作没看到。
看着她崭新的课本还有些担心她缺课那么多,会不会不知道,但他忘了她毕竟是读过一次高二的。孟绿给出了一个不错的回答,李老师连连称赞,眼里满是爱才甚切的感情。
下课了,老师还特意走过来,带孟绿出去聊聊。老师亲自来请,孟绿自然不敢耍赖,只好站起身来,苏竞自然配合地翘起椅子,给她让道。
直到下一节课上课铃响了,孟绿才回来,眼睛有些红。苏竞见她低着头便凑过去,小声说:“这下以后不用逃语文课了吧?”
孟绿依旧没有动作,既没反驳也没点头。
过了很久,苏竞正听着课,突然听到一声很小的“谢谢”。
孟绿终于能安稳坐下来听语文老师的课,苏竞发现其实她和李老师关系很好,老师很看重她,而她也非常尊敬他,后来才无意间得知,原来她高一高二的语文老师都是李老师,并且她还做了两年他的课代表。
大概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难以面对吧。那天李老师找孟绿谈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总归她第一次不再那么排斥从前认识的人了,连带着,和苏竞的关系也缓和不少。
除了还是坚持不肯出操,她基本上还是比较配合大班长的工作的。
周一轮到他们做值日,两人还默契地选择了倒垃圾。
值日一般是三对同桌一组,四人扫地,由于倒垃圾要等全部清扫完毕之后,抬大桶去操场那边的垃圾场,所以倒垃圾的两个人不用做别的。
清扫完毕,同组的四人都走了,苏竞才和孟绿一人一边抬着垃圾桶出去。经过操场恰好看到有人在打篮球,苏竞本就有兴趣,边走还边侧着头看那边球场,突然感觉手上一沉,垃圾桶另一侧失力,已经歪斜在地上,满满的垃圾倒出来大半,而罪魁祸首已经转身往回跑远了。
“喂!孟绿你干吗?”苏竞大喊道,她却头也不回。
苏竞看着一地垃圾头都大了,她这是发什么神经,突然就松手跑了?正发愁要怎么清理现场时,他却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女生正在往这边看,还径直朝他走过来。
“你刚刚是在喊孟绿吗?”
苏竞点头,突然注意到几个女生的校服和孟绿的一样,都是蓝色花纹的,是高三的学姐,他这才意识到点什么。
苏竞收拾完现场,提着空垃圾桶回教室,孟绿果然还坐在座位上发呆,见他进来,她低头说:“不好意思,害你一个人倒垃圾了。”
苏竞也没应,坐回座位上,盯着她说:“孟绿,你刚刚是看到了以前班上的同学吧?”
孟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想你之所以不出操,每天最早来,最晚回去,都是为了不碰到以前的同学,对吧?”
“嗯。”
“你为什么要这样躲他们?你做错了什么事吗?不就是重读一个高二,有这么见不得人吗?那那些复读的人怎么办?都见不得光了吗?”苏竞严肃道。
“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孟绿大声喊道,“我本来是想转学的,因为我爸不同意才不得不还是在这个学校,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那些人!你试过所有人都围观你的不幸的那种难堪吗?”孟绿声音都在颤抖,良久才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难道你打算继续这样躲到高三他们毕业离校吗?”
孟绿固执地说:“何必让他们看到我,来笑话我?”
苏竞站起身,又顿住,回头对她说:“刚刚你的同学在问我,你在新班级好不好。我没看出她们想嘲笑你,更像是关心你。”
孟绿表情有一丝动容,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苏竞后来又碰到了那几个学姐一次,还是她们先喊住他的,自然还是问孟绿,还递了个盒子给他,让转交给孟绿。虽然好奇,但是颇有原则的苏竞还是没偷看,就直接放到孟绿桌上。
“多管闲事。”孟绿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把那个盒子拿回去了。
苏竞发现孟绿不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了,好像不那么避讳碰到熟人似的,不过还是不肯出操。
直到有一次学校通知下周一有领导来检查,跟各班三令五申了出操纪律,人到齐是最基础的要求,不齐的班级直接扣分。
苏竞只得又来攻孟绿这个刺头儿,从班级荣誉说到校风整治,再到运动健康。借着同桌的地理优势,苏竞除开上课,在孟绿耳边念叨了一整天。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孟绿终于投降,“你唐僧转世吧?”
苏竞依旧眯着眼,笑得很欠扁:“那你答应出操啦?”
“嗯。”孟绿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你要跟我站在一起!”
“没问题!”苏竞拍了拍胸口。
班级出操人数终于第一次齐了,苏竞还有些小激动,瞄着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孟绿,又扫了眼高三理科一班的方向。苏竞其实也有点担心,所以全程护着孟绿,万一碰到熟人尴尬,他还能帮忙解个围什么的。
出操完毕,人流朝教学楼涌动,苏竞和孟绿随着人流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身边突然蹿出两个高个子男生:“咦?这不是孟绿吗?”
孟绿脸上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礼貌地回应:“好久不见。”
以前的同学随意问了几句,而后又走到前面去了,被挤入的人流渐渐淹没。
“你看,碰到熟人其实也没什么吧,打个招呼就是。”苏竞说,“不用太敏感。”
“嗯。”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到第四层楼梯口的时候人渐渐少了,走在前面不远的人在说话:“我也挺佩服她的,换了我就转学了。”
“是啊!还留级……也是,那会儿成绩总垫底,不留级改造下,大学都考不上吧。”
“想想她也是勇气可嘉。”
少了人群的熙攘,两人的说话声在楼梯间显得很大。苏竞拉住孟绿的手,不让她继续往前走,她顺从地停下脚步,转过脸去,不看前面两个男生的方向,直到前面两人走远,远到他们再也听不到这并不善意的议论。
孟绿甩开苏竞的手,低头往教室方向跑。
“孟绿!”苏竞喊道,“你就这么弱,这么不堪一击吗?”
孟绿没停,反而跑得更快,却不小心绊到脚,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苏竞追上来,叹了口气,蹲下来说:“这世界本来就有善意也有恶意,就像你摔了一跤,身边肯定有人鼓励也有人嘲讽,难道就因为有人嘲讽,你就赖在地上不起来吗?有必要这么给坏人面子吗?”
“我才没有!”孟绿大声说,“我讨厌死他们了!我摔不摔关他们屁事啊!让他们多嘴!”
苏竞无奈笑了,站起身来,又朝她伸出手:“起来吧,摔跤大王。”
孟绿瞪他一眼,还是借力起来了。
两人继续往教室走时,苏竞心有余悸道:“你该不会又不肯出操了吧?”
“就知道出操出操!班主任是你爸啊?校长是你爹啊?”孟绿没好气地说。
话虽如此,不过后来每天的课间操,苏竞叫孟绿一起下楼时,她还是乖乖起身。
孟绿终于没有了那些古怪行径,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甚至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语数外三科总分名列全班前三。苏竞正想夸她两句,前面却已传来女生的议论:“有什么了不起的,换了我,同样的功课学两次,我也能考好。”
苏竞气愤,正要辩驳几句,却被孟绿拉了下,只见她一脸坦然地说:“是啊,至少我敢读第二次,有些人成绩差,就永远差下去了吧。”说完还朝苏竞眨了眨眼睛。后者则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不过苏竞知道,孟绿心里还有个绕不过去的人,霍腾。
期中考试的第二天,霍腾又来班上找孟绿了,孟绿站起来看了看门口的背影,又坐下来,转身说:“班长,去帮我把他打发了。”
苏竞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扯谎。
霍腾沉默了一阵说:“我知道她在里面。你帮我带个话吧,放学之后在北门口,我等她。”
苏竞点头,见霍腾有些落寞地转身,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
见他疑惑地回头,苏竞犹豫了下,说:“我能问问,你和孟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孟绿喜欢霍腾,从高一就开始了。欣赏那样优秀的男孩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霍腾对她,想必也是有好感的吧,否则又怎会说“要是你能读理科,我会很高兴”这样的话。所以数理化都不太好的孟绿,还是任性地选择了理科。
升入理科班后,学习更加吃紧,孟绿原本中上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而专带高三的霍父也特地申请来教高二,这令霍腾颇感压力,和孟绿也日渐疏远。
孟绿知道他的心理压力,特地写了一封开解和安慰的信给他,但不巧这封夹在作业本里的信被递到了班主任手里。这份隐秘的好感一下大白于天下,而作为当事人的霍腾撇得清爽利落:我不喜欢她。
处在风口浪尖的孟绿勉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每天失眠,甚至害怕进教室,终于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时彻底崩溃。
那天孟绿上讲台领着倒数第一的成绩单下来,班主任老师对倒数的几名提出了警告,连带着又提起了上次孟绿写信的事,顿时全班哄堂大笑。
孟绿冲出了教室,留在身后的是没来得及收完的东西,以及破碎一地的自尊。
“那个夏天啊,我真的觉得永远都不会过去了。”孟绿说,“我整整两个月没有出门,拒绝关于那个班级的任何消息。我要求转学,但是家里不同意,因为这是本市唯一一所重点高中。最后他们帮我办了留级。我重新选了文理科,慢慢地,回到正轨。现在那些事想起来好像做梦一样,好在最后还是过去了。”孟绿松了口气,笑着说,“啊,说出来舒服多了!大班长,我还没跟人说过这事儿呢。”
“我的荣幸。”苏竞笑了,想了下又说,“那霍腾……你要去见他吗?他说在北门等你,好像有话要对你说的样子。”
孟绿没有说话,背着书包站起身来,苏竞下意识翘起椅子,让她出去。
她朝外面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正好对上苏竞呆望着她的眼神。她蓦地笑了,说:“苏竞,谢谢你。”
放学已经很久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的余晖从窗子照进来,孟绿刚巧站在那片金色里,发丝反光,笑容美好,整个人都明亮又柔和起来,看得苏竞竟有些呆了。
孟绿说完转身就走,想必是去赴约吧。
苏竞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竟很想说:可以不去吗?
下一分钟,苏竞这个莫名其妙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孟绿走后,苏竞心里有些抑郁,便站到窗边透气,却无意发现已经到楼下的孟绿并没有往北门走,而是径直从大门离开了。
她并没有去赴约。
苏竞趴在窗台,咧嘴笑了。
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过霍腾,其实苏竞很想问,她还喜欢他吗?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他想,和霍腾已经渐行渐远的孟绿,即便现在的答案还是肯定,以后,也一定会是否定吧。莫名的,他就是有一股信心,关于孟绿,和他自己。
借着班长的公权,苏竞继续和孟绿同桌,两人成绩也都稳中有升,第二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都考得不错。
第二天放假,他们要搬出一部分课桌,把教室腾给高三做第三次模拟考。孟绿因为上次桌洞被考生塞了零食垃圾,这次她死活不肯放自己课桌在教室里。苏竞只好帮她把课桌搬到外面去,课本之类的怕放在外面丢失,所以都塞进了苏竞的课桌里。
“你倒会想。”苏竞说。
“知道大班长最好了。”孟绿眨眨眼睛。
放完假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搬桌子恢复原样,呼哧呼哧帮孟绿弄好,苏竞才来整理课桌,掀开扣板,他不由笑了,不仅桌洞没垃圾,原本桌盖上坏掉的轴承居然被修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品差距吗?”苏竞得意地炫耀,得来孟绿一句“狗屎运”的评价。然后孟绿又笑嘻嘻地说:“没准儿哪个学姐暗恋你呢,还给你修桌子,啧啧。”
“少来。”苏竞笑笑,继续整理桌洞,把孟绿的课本都拿出来,从中不小心掉下一张纸,确切地说,是叠成信状的纸。苏竞怔了怔,捡了起来。
后来上课,苏竞还在走神。
“喂,想什么呢?”孟绿瞟一眼就知道他不对劲。
“啊?”苏竞小声说,“没,没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高考结束了,解放了上届的同时,也意味着苏竞他们正式进入黑色高三。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自然是上届高三党们的终极狂欢夜,所有班级都在聚会,而孟绿,竟然也收到了理科一班的邀请,毕竟同班过一年,上一次缘分结束得不太愉快,也许这一次可以有个更好的告别。
孟绿问苏竞要不要去。
“去啊,当然去。”苏竞说,“这是正式和解的大好机会,跟他们,也是跟自己。”
孟绿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天原本是要上晚自习的。“我帮你请假。”苏竞爽快地说,“去告诉他们你现在很好,之前做了一次正确的决定。”他拍了拍她肩膀,“加油!”
孟绿笑了:“大班长,你真好!谢谢!”
苏竞看着她转身离开教室,这相似的场景和台词,令他想到了一个一直避讳的人——霍腾,她肯定会见到他吧。
“哎,孟绿。”苏竞喊了一声。
“啊?”孟绿转身,“怎么了?”
苏竞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但是那天直到晚自习下课,孟绿也没有回来。
苏竞心绪不宁,直到听到女生的议论。
“听说昨晚理科一班毕业会,霍腾跟孟绿表白了,当着全班的面啊!天,太浪漫了!”
“啊?孟绿不是写情书还被拒了吗?怎么会这样啊?”
“我猜霍腾是因为高考,当时才没承认吧。”
“那孟绿答应了吗?”
“那还用说,肯定答应了呗。”女生说着还瞥了眼孟绿的座位,“听我姐说,两个人先走了。”
苏竞脑子里嗡嗡的,几乎无法思考。
他其实应该说恭喜的吧,那个男生将她一年前丢下的爱情,精心包裹,当着所有人的面,呈到她眼前,曾带嘲笑的围观,变成了令人钦羡的浪漫,她终于彻彻底底地赢回了自尊。
他的确是该说恭喜的。
可是心里,为什么却这么难过呢?
苏竞没有再多过问她和霍腾的事,就像她回来一脸兴奋地告诉他毕业晚会上的趣事时,也恰到好处地忽略了霍腾对她表白这件事一样。
不久高考成绩出来,差不多开始填志愿时,苏竞问她,一年之后她最想去哪里上学。
孟绿想了想:“北京吧。”
果然不久后,苏竞就听到霍腾被北京那所名校录取的消息。
大约,是早就约好了吧。
苏竞苦笑了一下,在进入高三的第一次换座位时,离开了孟绿。
“哎,大班长,你为什么不和我做同桌了?”孟绿问道。
“坐了那么久,换换伴儿不好吗?”苏竞玩笑道。
孟绿撇着嘴,眼里满是失望,嘟囔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同桌呢。”
苏竞心想:我也曾这么以为啊。
苏竞开始疏远孟绿了,高三学习原本就紧张,不坐在一起,课间操又刻意跟别人走,两人一整天都难得说一句话。有一天孟绿还特意找苏竞笑说:“大班长,你没以前关心我了。”
“哈?有吗?”苏竞打着哈哈。
孟绿盯着他,没说话。
苏竞只好说:“以前你不是问题学生嘛,我作为班长当然得多关心你一下。现在你都好了,我们也高三了,也该好好学习了。”他顿了顿,又说,“你也是,别的不要多想了,好好学习先。”
苏竞其实有点心虚,所以一直低着头,没看到孟绿眼底的失望。
后来孟绿也不再纠缠,回到自己的座位。两人分坐教室的最左和最右,有时整整一个星期都说不上一句话。
不能拥有,就只好远离。除此之外,苏竞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克制这无望的好感。
高考终于结束,当晚班级的毕业会,苏竞作为班长得负责组织,订包厢,买东西,点人数,忙活了小半晚上。班主任讲完话,大家都开始起哄,苏竞大班长也要说几句。
苏竞就说了这两年承蒙大家支持工作,非常开心能当这个班级的班长之类的。
说完班上同学都鼓掌,还有同学小声哭起来,说舍不得大班长。
苏竞在平时的确对同学细心照顾,班上还有个“有问题找苏竞”的口号,这会儿大家都对他表谢意,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无意间看到孟绿眼睛也红红的,他小声说:“你哭什么?”要说孟绿这种性子会被他的“兢兢业业”感动,他还真不信。
孟绿忍着泪,笑着打了他一下:“你照顾我最多,我感动一下不行吗?”
“算了啦。应该的。”苏竞说。
后来吃完蛋糕,孟绿喊苏竞出去走走,苏竞其实有很多事想问:你考得怎么样?你会去北京吗?你和霍腾在一起了吗?
但是,尤其是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个问句听起来毫无妒意。
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还是孟绿先开口,她说起一件小事:“苏竞,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信?”
苏竞脑子嗡地炸开了。他的确做过那件不光彩的事,那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那天上一届高三模拟考结束后,苏竞整理桌洞时发现一封信,收信人是孟绿,写信人是霍腾,想必是霍腾模拟考时,刚巧坐到这张桌子,看到桌洞里都是孟绿的课本,还以为是孟绿的座位,还帮她把桌盖坏掉的轴承修好了。
其实还未等到高考,霍腾就已经表明了心意,他一直都是喜欢孟绿的。但是苏竞出于私心,扣下了这封信。可惜螳臂当车,谁能阻止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呢?
苏竞脸已经热起来,万幸这是晚上,谁都看不出他脸已经通红。他说:“对不起。”
“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扣下这封信呢?”孟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苏竞内心翻涌,那个真正的原因几欲脱口而出,而理智还是拉住了他:孟绿又不喜欢他,现在他说出来只不过让两人徒增尴尬,或许,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苏竞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不想那封信影响你心情,那时我们也高三了,还是以学习为主比较好。”苏竞说,“现在考完了,你可以去和霍腾在一起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呵。”孟绿莫名笑了一下,然后突然伸手拥抱了他,说,“该怎么感谢你呢?这么为我着想的大班长。谢谢你啊,真是谢谢你。”
两人分开,回到KTV 包厢,像高三进教室一样,一个坐到了包厢最左边,一个坐到最右边。
苏竞头靠着沙发,包厢里谁正在唱周杰伦的《一路向北》,大屏幕上悲伤的MV 画面转换,光影在脸上变换,他怔怔地想:这个故事最悲伤的地方莫过于,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着别人,却还是无法自拔地陷进去。所以最后,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她一路北行,奔往另一个人给的幸福。
而包厢的另一边,女生却望着屏幕,在阴影中流下眼泪,她想: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是他的好令她度过了那个她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过去的艰难夏天,而不幸的是,她喜欢上了他,却发现,他对她好,似乎只是因为他是班长。
毕业之后苏竞被南方一所大学录取,而孟绿果真去了北京。
到学校后,苏竞换了号码,没有通知孟绿。他刻意避开她的消息,两人渐渐疏了联系。
大三时苏竞和同学一起在北京实习,周末去后海玩,竟碰到了霍腾,而挽着他手的女生,不是孟绿。
苏竞瞪大眼睛:“你没和孟绿在一起吗?”
霍腾笑了,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孟绿根本就没有答应霍腾的表白,只是当时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没有当面拒绝。
后来两个人先出去,孟绿说,对不起,她喜欢上了别人。
苏竞犹豫半天,才说:“她……喜欢上谁了?”
“呵,你说呢?”霍腾苦笑了下,又叹了口气,说,“你藏了我给她的信,我不告诉你她喜欢你,我们扯平了。若不是看她这几年一直没有恋爱,我这辈子都不想告诉你。”
“谢谢。”
苏竞说完,拿着他给的地址和号码,狂奔而去。
身后的女生走上前来,说:“表哥,那个男生是你朋友吗?跑那么急干什么?”
霍腾沉默地看着那个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小,轻声说:“不是朋友。如果非要定义,那他是我这辈子最嫉妒的人。”
他蓦地想起那年高二,那封她写给自己的信被老师发现时,他究竟怎么会冷静地说出“我不喜欢她”来的呢?
怨不得别人,是他亲手输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