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2015-10-26 03:41小泪
花火B 2015年13期
关键词:澳门月光爸爸

■文/小泪

编辑/爱丽丝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小泪,就是那个一年给《花火》写一篇(好吧,这是第二篇)稿子的小泪。这两年我都在广东珠海,离澳门很近,接触到很多到澳门找工作的人,所以就有了这个小说的构想。大家以后到珠海来玩,可以找我哦!

有一个北京女孩,她叫作林月光,在某一个炫目的白日,不期然地走进了我的视线,成为了我的风景。

1. 她在某一个炫目的白日闯了进来

记忆中最难忘的那个夏天,太阳总是那么热力四射。

那是在我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话少得可怜的男孩,每天上课下课,在学校跟妈妈开的杂货店之间来回穿梭,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书包,总会下意识地驼背走路,被妈妈骂过很多次也改不过来。

那是2003 年,澳门回归祖国大陆怀抱的第四年整。这四年,酒店跟赌场开得越来越多,几乎在每一条叫得出名字的街上,都能见到接踵而来的、说着普通话的人,妈妈的杂货店也陆陆续续有很多内地人光顾。妈妈基本不会说普通话,很多时候都会吃力地比画着手势跟游客讨价还价。整个澳门都变得闹哄哄的,一年四季,不分昼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后背开始长出很多难看的红色斑点,又痒又不能抓,将百爪挠心的感觉真真实实体验了一遍。妈妈起初不愿意带我去看病,她觉得没必要,我知道她是因为想省钱。她给我买了一些药膏,要我自己涂,可状况不仅没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妈妈硬着头皮从邻居那里打听到一家私人诊所,据说那里价格很公道也很实惠,周末的时候便带我去了一趟。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从内地来的医师,是个盲人。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小诊所里遇到一个叫作林月光的女孩。

我至今都无法回想,最初遇见她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那是一个阳光充沛的下午,她穿着一条素白的裙子坐在一边发呆,手撑着下巴。她的皮肤真白,像一块白玉,剔透无瑕的侧脸染上几分淡淡的忧伤,却有着惊心动魄的静态美。

那一个下午,她可能不知道,在她爸爸掀开我的衣服,认真仔细地用手“察看”我后背的红斑的时候,我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下午。

“本来只是慢性湿疹,后来乱用药膏了吧?状况很不好,要每周过来做半天的治疗,可能需要比较久的时间才能恢复。”林爸爸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脸上覆着一张口罩,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每一种病症的诊断都一针见血。妈妈有点惭愧地看了我一眼,我倒没关系,后背虽又红又痒,但听到林爸爸说这两月每周都要来做治疗的时候,心里到底是乐开了花。

后来,林月光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水很烫,我被烫得吐了吐舌头,她看我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声音小小地跟我说了一句:“对不住啊。”她说的是粤语,当然,说得不标准,腔调也怪怪的,我却被她逗笑,问她:“你是哪里人啊?”

“我们是从北京来的。”

我当然是听过北京的,但是我除了知道北京是首都,还有那里有天安门跟万里长城之外,其他的还真的一无所知。林月光看出来我的好奇,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她跟我说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胡同,跟我说可以在后海坐黄包车欣赏美景,跟我说三里屯是多么多么的繁华……我听得有点痴迷,其实不是对北京这个话题感兴趣,而是对林月光这个女孩感兴趣,她明明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话匣子一打开就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

但很快,林月光就被林爸爸叫去做别的事,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儿:给等候的人倒杯茶、帮小孩探个热。林爸爸要给我的后背涂药,我只能脱掉上衣,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每次林月光经过的时候都会朝我笑,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她很乖,几乎每过十分钟就给林爸爸添上满满的一杯水,还给他捏肩、捶背,林爸爸的嘴角一直挂着好看的微笑。

“你别介意啊,我家丫头第一次遇到年纪相仿的人,话特别多。”林爸爸又给我的后背涂了一层药膏,冰冰凉凉的。我不说话,只是笑了笑。我想,他看不见,但心境一定十分澄明。

大概,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林月光的吧,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节跟浪漫的开场白,只有一个北京女孩,她叫作林月光,在某一个炫目的白日,不期然地走进了我的视线,成为了我心里的风景。

2. 我第一次那么自私,希望她表白失败

这样一来二往的,我很快就跟林月光混熟了。

林爸爸的耳朵很灵敏,每次她都会趁她爸爸不注意我们这边的时候,让我教她说粤语。我从数字1 ~10 开始教她,她学得很快,奇怪的腔调也慢慢被纠正过来,很快就让我教她说一些常用的句子,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后背的红斑已经差不多全好了的时候,她塞了一封信给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记得接到她的信的那一瞬,我有多震惊和兴奋。

“陈元坤,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她伸手探了探我烫得惊人的额头,扭过头大声地叫他的爸爸。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我很好,我没事。

我只是……很激动,激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一刻我澎湃的心情!

“你快点帮我看看,我打算这周末拿着这封信去表白。”

然而,林月光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却直接让我从天堂摔到地狱去。我愣了足足半分钟,然后颤颤巍巍地展开信纸,她那工整得不知道写废了多少张纸的笔迹赫然呈现。她用粤语写下的表白信,内容其实很简单。信上说她两个月前在她妈妈上班的地方附近看见一个男孩,之后发现他们两个很有缘地都上着同一所中学,她每天放学以后都跑去看他打球,给他加油、给他鼓励,又总是变着法子出现在他的眼前,种种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他芳心暗许,想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那几晚,我辗转反侧,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明明强烈的困意袭遍全身,但是只要我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总是林月光写给别的男孩的表白信,一字一句,细致到一个小小的标点,魔咒一般地都被我记得清清楚楚。

两个月前,也是我第一次遇到林月光的时间。我以为每个周末跑去她爸爸的诊所看她可以增进彼此的感情,殊不知,她也在同样的一个时间里,遇到了让她怦然心动的一个男孩,她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他,她每一天都有很多机会靠近他。

林月光想带上我一起去赴约,我不肯,她说她胆子小,拉上我可以壮胆。

“你可以叫别人陪你一起去。”我无精打采地说。

“那是别人,你又不是别人。”她看着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阿坤,虽然我跟你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让我觉得很踏实、很放心,所以我才会跟你做好朋友啊。”

大概就是因着她这句话,所以我咬咬牙应承了下来。

林月光表白的那天,跟平时我所看到的她是不一样的。她跟我说过,她妈妈在赌场当荷官,平时要化妆上班,她就偷偷进她妈妈的房间往自己脸上涂抹化妆品。她第一次化妆,以为很轻巧、很简单,谁知道一弄就弄了两三个小时,出来的效果还不满意。她有点想哭,转过头来,带着明显的哭腔问我怎么办。

而我能回答她什么?在我心中,不论她化的妆有多烂多差,她依然漂亮无比。

我把她拉到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帮她洗脸,我说“清清爽爽也好看”。这句安慰也许受用,她点了点头,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便拉着我去跟男孩早就约好的地方碰面。我用单车载她过去,在乱糟糟的小巷子里不停穿梭。白日灿烂,她侧着身子、双腿并拢,很淑女地坐在后面,有风吹过,她那飘着洗发水香的长发不时拂过我的手臂,连带着,她身上独属于少女的柔软的香味也钻入我的鼻腔。

我把车铃铛摁得巨响,想盖过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跳声。

我眼睛一热,自私地希望她表白失败。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那么自私的想法。

3. 我应该怎么让你得到快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余洋,林月光一直暗恋的男孩。

明明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余洋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的气质,他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的样子,模样也是十分俊朗,留着一头剃得短短的板寸,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强大魅力的男生,在看到林月光的瞬间,一张脸从阳光变成寒冰。

林月光懵然不知,急匆匆地捧着表白信跑到他身边,我紧跟其后。我猜,余洋应该一早就知道林月光的用意了。他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过她郑重地交到他手中的信,然后,一个扬手,把整封信撕了个粉碎。

一片片纸屑像雪花一样在半空中打转,林月光眼睛瞪得大大的。

林月光之前跟我透露过,余洋是所有小说漫画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男一号,外形好、成绩好,家境好,他的身边也不乏有好看的女孩子围着他打转,但是她总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怀,每一次他们接触的时候,他都会对她很温柔地笑,笑容里充满宠溺。

她直觉,他可能还没喜欢上她,但起码,他不讨厌她。

只是这时我不明白了,余洋可以委婉地拒绝她的表白,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生气,还摆出一副凶狠得可以生吞一个人的表情?

然后,我听见余洋张嘴说话,他说的都是粤语,而且语速飞快。林月光愕然地盯着他快速张合的嘴巴看,等他说完了,人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我,只感觉浑身冰凉,明明是那么炎热的天,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寒气从脚底开始蔓延。突然,我的手臂也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我扭过头去,看到林月光像抓住浮木一样抓住我的手臂。她的眼睛已经通红,仿佛只要一低头眼泪就会掉下来。她很委屈地问我:“余洋说什么了?他到底说什么了?我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啊!”

要我怎么跟林月光说,刚刚余洋说的是,他前不久发现自己的爸爸跟林月光的妈妈有婚外情,林月光的妈妈让他们余家陷入一段鸡飞狗跳的狗血剧当中,他憎恨林月光的妈妈,连带着,也深深地讨厌林月光?

他还觉得,林月光对自己的喜欢,简直就是一场荒诞无比的笑话。

我不可能如实跟林月光说出这一切,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余洋对林月光的伤害减到最低。我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两秒,对她说:“余洋说跟他表白的女孩太多,他现在想专心于学业,没心思谈恋爱,所以你就别想打他的主意了,知道不?”

林月光半信半疑,她知道我在说谎,但是她又找不到任何反驳我的理由。

“阿坤,你是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她还抓着我的手臂,很诚恳地询问我,我突然觉得心疼,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当然不会啊。”

“你说过的,我们是好朋友啊。”

可是很快,我就后悔那一天跟林月光撒了谎。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她跟余洋表白以后,她在学校里依然像从前那样对他好,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跑去看他,给他送他喜欢的饮料跟食物。只是余洋对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他已经不屑再跟她说一句话。发展到后来,余洋还连同其他同学一起整蛊林月光:往她的水杯还有饭盒里撒粉笔灰,发动一些同学自动自发把她排挤在外,让她总是一个人落单,还在她上卫生间的时候故意把门拴上,不让她出来……

十七岁的年纪,他们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多恶劣的行径来让一个女孩知难而退。如果不是那一天林月光照旧被余洋他们欺负,一个人被关在废旧的体育器材室整整三个小时,她也不会终于熬不住了,想到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去救她。

我连忙跑到她的学校去,带着她的体育老师过去开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我看到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一样窝在一大片阴影当中。她已经吓坏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身体颤抖得厉害。我拼命想说一些可以安慰她的话,但那时大脑一片空白,看到她这样子,我更难受了。

“送我去我爸那。”良久,林月光对我说。

我点点头,然后骑单车送她回去。在回去的那一段路上,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不吭声,只把头靠在我的背上。我故意把车骑得很慢,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时光留住。

夜晚,月色淡淡,她的眼泪濡湿我的后背,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连一句“别哭,以后有我在”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等到了林爸爸的诊所,我们却看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施施然地走出来。

我直觉这个女人就是林月光的妈妈,但她们母女默契一致地没有跟对方打招呼。林月光坐在一边,偶尔会帮他爸爸一下,我也跟着一块儿坐。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天色终于一片漆黑,送走最后一个来看病的人,林爸爸缓缓坐下,喝一口已经放凉的茶。

“你妈,她不要我们了。”

林月光用手撑着下巴,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副样子。她没有掉泪,脸色有点苍白,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沉默地把头扭到一边,眼睛看向某个虚空的方向,唇畔缓慢地绽出一个凄惶的微笑。

4. 她说,她现在也过得很开心

事实上,林月光的妈妈本来就是澳门人,年轻的时候北上求学,认识了林爸爸,然后结婚生子。前几年林爸爸突然患上眼疾,加上林月光的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林爸爸、林妈妈决定带着林月光回澳门。

只是,林爸爸的眼疾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医生说治不了了。林爸爸以前就是做医师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眼睛会看不见。机缘巧合下,他遇到了一个愿意传授他盲人医术的老医师,便拜师学艺了。林妈妈跟父母借了很多钱,又托其他亲戚借了钱,给林爸爸盘下了这么一个小小门面,他于是开始开门诊给人看病,林妈妈就在威尼斯人的赌场上班。

林爸爸对林月光说:“不要恨你妈妈,她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她要走了,也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林月光心里装着什么东西,她妈妈离开他们父女俩以后,她变得愈发沉默。她照旧跟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周末的时候都会在林爸爸的诊所帮忙打下手。我不放心她,偶尔会翘掉一些体育课或者自习课,跑去她的学校看她,很多时候我都只看到她埋首书本、奋笔疾书的样子。她没有再被人欺负,我觉得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替她感到高兴。

每一次看到我去找她,林月光表面上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她会跟我认真汇报最近在学校遇到什么事,考了几场考试,得到什么分数。还有,她最突飞猛进的是她的粤语水平,她已经会用粤语说很多很多常用的句子了,她已经可以和我用粤语进行基本的交流。她还是会坐我的单车后座,我们也像往常一样骑车到官也街去吃地道小吃。林月光最喜欢吃马德烈家的蛋挞,我就给她排长长的队伍去买。

我记得那一天人特别多,远远地就看到目测要排大半个小时的队伍,林月光跟我说“今天就不吃这个了,我们往回走吧”,我却不肯,我说:“每一次跟你来这边都一定吃到,这次也不例外。”我让她站在屋檐下等,自己一个人跑去排队,好不容易排完队买到蛋挞,跑回去她的身边,她却只是沉默地接过蛋挞,在我前面走得飞快。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只有陪着她一起走,烈日暴晒的街头,看什么都觉得像是要融化掉一般。

她这时终于回头,一脸的倔强,仰着脸对我说:“刚刚看你跑去排队那个狠劲,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北京,有一次我生病了,爸爸妈妈抱着我排很久的队。那时候,我觉得特别的无望。”

“但现在还是觉得很庆幸,因为有你这个好朋友陪着。”说罢,她拿出一个刚出炉的蛋挞,很豪爽地咬了一口,“不过,我是不愿意回去北京了,我想一直留在这里。”

我心里一暖,天真地想:也许,有一天,林月光也会喜欢上我。

我以为,只要时间慢慢地淌过,她心中的创伤终究会有愈合的一天。而我要做的,就是尽量多地陪着她,陪她慢慢走过这一段青春。我要努力成长起来,我要长成一个男子汉的模样,我要在林月光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站到她面前,替她挡风遮雨。只是,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等我再去林月光学校找她的时候,赫然看到她的身边有一个长得孔武有力的男生陪着。

他们并不亲密,但肩并肩地一起走着,不时有说有笑。

看到我出现,林月光并不意外,反而咧嘴一笑,跟我介绍身边的这个男孩。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连他的面容也是模糊的,我只记得林月光脸上笑得无比灿烂的表情,如烙印一样刻进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余洋从旁边经过,林月光身边的男生出声叫住他。余洋只愤愤不平地冲那男生吼叫:“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要是继续跟林月光交朋友,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好朋友!”

“我都不知道月光哪里得罪你了!”男生跟余洋吵起来。

“她以前跟我表白过,你觉得她现在靠近你,不是存心在气我吗?”

男生没有理会他的反驳,只有我把一切听得清楚。我看到林月光很平静地看着他们争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想,余洋可能说对了,我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后来林月光没有在学校被欺负了。

那日以后,林月光跟那个男生开始经常出双入对,她也不准我再经常找她,怕那个男孩会误会。有好几次,我都装偶遇跟林月光打招呼,我知道我不会演戏,她看到我时脸色也很难看。她随后会给我发信息:阿坤,我觉得现在我也过得很开心。那男孩家境好,他会给林月光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去高级的餐厅。她的笑容是多了起来,但是,她是真的快乐吗?

我不知道。

5. 只是她再也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

漫长的夏天终于结束,林月光跟着余洋曾经的好朋友许哲平去旅行了。我有时会给她打电话,她开始还会接,后来每一通电话都被直接转到留言信箱去了。她本来朋友就不多,为了许哲平,连我这个曾经她点名说是好朋友的人也舍弃掉了。

想念她的时候,我就跑去林爸爸的诊所,做着她以前做的事情:给等候的人倒水、给小孩探热、帮林爸爸做一些很小的事,从白天到黑夜。门诊关门以后,林爸爸会给我钱,让我去买饭,然后我们两个人沉默地吃饭,没有过多的交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坤啊。”

突然,林爸爸抬起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从稍稍偏离我的位置的角度看了过来:“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真的,所以不要那么不开心。你们年纪还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想,心境这么澄明的林爸爸,就算林月光什么话都不对他说,他还是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继续沉默地吞下一口饭,鼻子一股酸涩,只要不张嘴说什么,就不会暴露我越来越强烈的难过之情。

没过几天,我却听到林月光在旅行的路上出了事故,是许哲平打电话给林爸爸说的,说他们一行人登山的时候,林月光从山上摔了下去,伤势很重的样子。许哲平在电话里说得含糊,自己都乱套了,林爸爸也吓坏了,连忙叫上我一起想办法。

哪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连忙带着林爸爸坐车赶去林月光出事的地方。他们旅行去的是一个小镇,镇上的医院设备落后,他们又让林月光转去隔壁市更好的医院。我们奔波了两天才赶到医院,只是我没想到,余洋也在那里。

看到余洋,我心里一阵颤抖。

果然,许哲平跟余洋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水火不容地大吵大闹。我听到许哲平口口声声地说是余洋把林月光推下山的,余洋脾气很冲地回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碰都没碰过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你胡说!”

要不是我冲过去挡在这两人中间,我想他们一定动手打起架来。

后来我断断续续了解到,是许哲平想要缓和林月光跟余洋的关系,私下安排了一场旅行。他们两人都以为只是跟许哲平去旅行,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另外一人也在。那天在山上,许哲平并没有看到具体的事情经过,只知道林月光跟余洋在山头发生争执,等回过神来,只听见林月光发出一声尖叫,紧跟着便摔下了山。

我跟林爸爸进去病房看她,她的伤势比我所想的要严重得多,整个脑袋都被厚厚的绷带给缠着。林爸爸问伤势重不重,她强颜欢笑地回答他:“没大碍的,过几天就没事了。”

我努力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难过的声音,她用眼神示意我,什么都不要说。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高跟鞋声,我回头,看到林妈妈穿得隆重地赶过来了,林爸爸也察觉到是谁来了,脸上有几分尴尬。

我自觉地退出病房,把整个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医院的走廊特别空旷,我一步一步地走,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视线尽头,我看到余洋一个人斜靠着走廊的墙壁,一脸颓然。

我只想沉默地从他身边经过,他却伸出手拉我的衣袖。我回头,看到他的眼睛红了一圈。那一刻,我深深地看着他,这个英俊又好看的男生,在医院昏暗的灯光下竟显出一张挣扎又痛苦的面容来。

“真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没说谎。”

这句话,他可能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很显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最好的朋友不信,家里的大人不信,所以,他才会跟我这个陌生人又倾诉一次。

我望着他,点了点头,他瞪大眼睛,我还是再点了一下头。

我相信又怎么样?我距离最初遇见的那个林月光,已经越来越远了,远得我再也无法走到她身边,陪她走一段长长的昏暗的路,再也无法鼓起勇气,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声地跟她说“不要怕,有我在”了。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6. 她说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林月光出院的时候,我离开了澳门,去了一趟北京,这也是我头一次拿着回乡证去内地,人生路不熟的,还偏偏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我坐火车,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耳畔不停传来车轮磨合铁轨的哐当哐当声。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到达北京站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包包被人拉开了,里面很多现金还有证件都不翼而飞。

手机一直被我拿着,所以没有被扒。我站在距离澳门二千多公里的北京给林月光打电话,她这次终于接我的电话了。我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我到北京了”。

“你去北京干吗啊?”

“没想干吗,没来过嘛,就想看一下。”

“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她的关系已经到了寒暄两句后就相对无言的地步。她的伤势是渐渐好了,但是后遗症是,她从此走路都会一拐一拐的。而林妈妈大概是因为内疚,也许还有多年来割舍不掉的情感,回到了他们的身边,也辞去了纸醉金迷的工作,一心守在林爸爸还有林月光身边。

而许哲平,自然对林月光更好了,他始终觉得林月光的事,他有最根本的责任。林月光还有漫长的复健要做,许哲平每次都陪她上医院,有时还会背着她在学校里跑步,让她回味一下奔跑的快感。

林月光的粤语说得越来越好。我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听明白当日余洋拒绝她时恶狠狠说出口的那段话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让妈妈回家,她开始做出报复自己喜欢的余洋,然后去靠近一个她不喜欢的许哲平的事的呢?

我不是瞎子,我还是能感受到林月光看向余洋的目光始终带有掩饰不住的留恋,只是她隐藏了一切,瞒过了所有人却没瞒得住我。

因为,我深切地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能体会这种感觉。

所有人都对林月光很好,而我,已经不再需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了。

我去了很多林月光跟我说过的地方。我拿着地图还是会在错综复杂的老胡同里迷路,我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跟一群老外登上万里长城,我在美丽的后海吹了一下午的风,我喝到一家店里味道特别好的酸奶,真想买一瓶带回去给林月光……

可我也知道,她再也不愿回北京了。

回去澳门以后,我像是幡然醒悟一样开始发奋读书,我和林月光的联系少了,也不再跑去林爸爸的诊所。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半年以后,许哲平一家出了事。据说他爸爸因为生意上的事情错信他人,亏了很多钱,变卖房子、卖掉车子在澳门也待不下去了。

许哲平想让林月光跟着他一起走。

“你开玩笑了吧!”林月光却狠狠地挣脱开他的手臂,“你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养活自己了,我怎么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跟你走?”

“所以说,余洋当时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喜欢我,你是为了报复他才靠近我?半年前我们去旅行,在山上你是故意跳下去的?”

林月光没有说话,沉默等同默认。许哲平伤心欲绝地离开了,而我,像以往一样经常到她家附近想偶遇她,刚好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林月光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意外,她对我绽放了一个微笑,仿佛我们之前冷下去的关系并不存在过似的。她坐上我的单车,我拼命蹬脚踏板,她说她要吃马德烈家的蛋挞,很想。

其实,只要她想,我也很愿意为她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事。

只是,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我们一直待到晚上,夜风习习,我一时迷糊就跟林月光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直喜欢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她只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莞尔一笑:“我知道。”

“可是阿坤,我不能喜欢你,真的不能喜欢你,你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而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起身,拖着一条瘸腿,一步一步往回走,“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吧。”

她当时没有回头,如果她回头了,一定可以看到我脸上流淌着的泪。

7. 十月初五的月光

考研的时候,我不顾妈妈的反对,拿着奖学金跑去北京念书。那几年,我过得很艰难,气候和饮食的差异让我经常肠胃不适,反复生病。在许多人忙着谈恋爱的时候,我把图书馆当自己的家一样,经常去那里自习。

我不断催眠自己,只要变得强大和优秀了,再回去澳门的时候,林月光也许会重新接受我。

那一年,我终于拿到一笔很丰厚的奖学金,而且也拿到一家在澳门注资的公司的offer。于是我连夜乘坐飞机回澳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林月光这一切,我以后可以给她很好的生活。

还是回去林爸爸的诊所,林爸爸听说我回来,眉开眼笑的。我坐了一会,就看到林月光了,这几年鲜少见面,她已经完全长大,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她跟我说这个诊所要盘出去了,因为他们准备自己开一家私人医院。

我很开心,连忙祝福她:“真好,只是,需要很多钱吧?”

“嗯,我未婚夫帮了很大的忙。”

这时,我才看到林月光的手上早就套了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我的心一阵戚然,原来,时光真的从不等人,我不断努力变优秀也没用,林月光从未想过要等我。

我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我见证了她所有的快乐和难堪,可我终究得不到她的心。她幸福美满,但与我无关。

“下个月初结婚,你会来吃喜宴吧?”她又问了我一声。“当然。”

当然得去,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还因为,她是林月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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