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蹄桥(组章)

2015-10-26 21:43
星星·散文诗 2015年30期
关键词:牛蹄藤蔓母亲

郭 辉

牛蹄桥(组章)

郭 辉

牛蹄桥

那个前朝的牧童, 牵一头花斑牛, 走过了烟雨迷蒙的山坳。小蔴竹制成的短笛, 遗忘在晓雾轻锁的柴扉里, 此时不得横吹。

唯有听一管溪声。

凝绿, 绿如蓝, 胜似青黛。他欲涉水而过, 但行路处现深潭, 据说潭里有妖——着花衣的鲤鱼精, 专只勾引不识水性的童男。

牛哥哥呵, 只得借助于你的四朵蹄花了。

花斑牛通晓人性, 是降妖的高手。蹄踏处, 水花儿开, 一朵朵一朵朵, 就像是绣在锦缎上的出水芙蓉。

——多么生趣盎然的人间水墨。

日复一日的夕阴朝晖, 山溪里, 刻下了一代又一代忠厚的蹄窝。

这些蹄窝积淀着, 凝固了, 直到有一天站了起来, 站成了桥墩, 站成了野径上一道弧行的虹彩。

几百年, 倏忽间从桥下流过去了。

我来时, 正是秋末。溪里的水, 有些浅, 有些浑, 桥畔的古枫树,叶子凋零了, 还剩得苍黄的一片, 像一声枯萎的叹息。

村子里看不到什么人, 唯见桥头有个孩子在放牛, 那头牛比这个秋末, 还要瘦了几分。

问他家大人在否? 他摇搖头, 言父打工去。

说罢, 握紧手中的疆绳, 牵着牛儿上了桥。

一串牛蹄踏破了西风……

樵 路

从三堂街到龙头坝, 有多远? 从龙头坝到荆竹仑, 又有多远?

那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土路, 很瘦的样子, 仿佛饿了很久很久了,只剩了一点骨头。

在秋寒晓月的阴影下, 曲里拐弯的, 若站在山头上看, 就像一根细细的黑线, 总也缝不拢那一片有几分衰败,几分凄冷的乡野。

路上走着小小的樵子。

一双赤足, 套着被露水打湿的草鞋。草鞋已看不到半点原先金黄的成色,冷了,哑了。

踏花了溪桥上寡白的霜迹。

冻僵的手, 握着冻僵的柴刀, 拚命敲打瘦弱的扦担, 梆梆梆梆地响着,一路上如泣如咽。

忽地, 嗓眼里就嚎出一句来——

“荆竹仑取柴宝,

冷风嗖嗖那哈……”

荆竹仑, 被一级一级的青石板, 越抬越陡, 越高。脚踏在上面, 石的深处痛, 发出久远的回声。

石缝间的小草黄了, 蔫了, 有气无力, 与石径一同贫着血。

突然, 一条乌沙蛇, 吐着猩红的信子, 一跃而过, 在青石板上, 写下了一行突如其来的惊恐。

人畜都是无辜的呀, 不意间偶遇, 只是因为这无常的生活!

在背阴的山沟里, 选一棵树, 打下樵窝。

黑干菜拌就的饭团, 用一块旧手帕包着, 午饭时分, 就用它来填充饥饿的胃。

被一根枝桠挑到空中, 为的是不让蚂蚁嗅到, 老鼠寻到。

圆圆的, 黑黑的, 多么像小小的鸟巢。

比鸟巢冷。

或爬, 或攀, 或钻, 穿行于坡坡坎坎, 沟沟壑壑, 荆丛棘莽间。

用柴刀砍翻勾人的刺, 拾取干杉叶, 竹桠子, 受伤的灌木; 爬上老高老高的梓树, 肢解下那一根根发暗的枯枝。

顾不了呀, 若从树上掉下来, 不大死, 也会小死一回。

母亲呵, 今天要捡再干再好的柴禾给你, 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上加旺, 好去熬那一炉罐薯干碎米粥, 炒无一点油星子的菜肴。

也烘暖你经年的风湿和潮冷的心。

柴捡拢了, 要打捆了, 举起刀来, 狠狠砍向一根斜牵着的藤蔓。

是用力太猛, 还是刀太快? 藤蔓断了, 那冷铁的锋刃, 也叩在了膝盖上, 刹时皮开肉绽。

欲哭, 不能!

旁无一人, 只能靠自己了!

从枳木枝头上, 扯下一把叶子, 放进口里使劲嚼着, 嚼得满嘴绿汁。嚼烂了, 嚼碎了, 然后敷到伤口上。

血止住了, 但那钻心的痛, 怎能止住!

夕阳西下, 樵子回程。

肩上的一担, 风轻轻一摇, 又沉重了几分。脚早软了, 快要支撑不住这过早的负荷。

突地一个趔趄, 一块尖尖的石头, 像獠牙, 狠狠咬破了脚趾。

血一滴一滴涌流出来, 染红了碎石路颤栗的神经……

几十年过去了, 那些血滴还在吗? 固化了吗?

抠出来尝一尝, 也许, 比所有曾经的苦痛, 都要咸!

粑粑凳

没上过漆, 日晒夜露, 细密的纹理从木头深处凸现出来。

岁月笨拙的浮雕。

矮矮的脚已经松动了, 如同几颗被虫蛀空了的老牙齿, 仿佛随时都会脱落。

在曙色初开的清晨, 凳面上头, 会浮现出一圈肉眼凡胎无法看到的淡紫色光晕。我知道, 那是母亲囤积多年的真气, 是她含着泪光的魂, 徘徊复徘徊, 不忍离开。

这圆圆的小小的粑粑凳, 几十年里, 做着母亲多么忠诚的坐骑——

给灶口喂柴禾;

给栏猪切莪茏草;

为一大家子浆衣洗服;

在揺窝边哼唱催眠的谣曲……

那一轮浑圆呵, 白天是家里的太阳, 夜晚是家里的月亮, 更像一只年深日久的秤盘, 称不尽量不完, 重甸甸暖融融的母爱!

而今母亲不在了, 母亲的粑粑凳, 却仍在屋檐下悄悄地待着, 暮光中望过去, 就像一匹乡村的老猫, 在打瞌睡, 在做梦。

在怀想着过去的时光……

堂 客

湘北是江南的纵深地带, 产桃花梨花杏花, 产稻花棉花荷花, 还产女人花。

任朝朝代代如何更替, 如何变化, 堂客——这两个字,从没起过皱纹, 也没生过老年斑, 一直是那样鲜鲜活活, 蹦跳在男人们的呼唤里, 亲切宛如天籁。

她坐守于一方, 扛着祖宗的牌位,上得厅堂, 下得厨房。

她肩风担雨, 像一粒陀螺终日围着老屋转, 生儿育女, 相夫教子。

平常时节, 恬淡如水, 如一口老井, 把所有日子的光影垒成一团深绿, 包容风雨, 映着星月。

而到得某个夜晚, 蟋蟀作歌初歇, 家里汉子蠢蠢欲动时, 则浓烈如酒, 燃浇如火, 为不老的欢愉传宗接代。

田里的稻子稗子, 土里的豆角南瓜冬瓜丝瓜茄子白菜, 山上的楠竹杂树灌木以及纠纠结结的藤蔓, 只要是属自已的, 一律都根植于心,断了骨头连着筋。

而那些惯于哼乡间小调的鸡与鸭, 看家猫与狗, 还有好吃懒做的猪, 摇得竹筒叮当响的黄牯牛, 她都给起了本土化的小名, 叫起来, 就像叫自己的伢崽。

堂屋里的客人。

儿女的仆人。

拉着辛苦辛勤辛劳这三张犁, 撑起一个家的主人。

也是一辈子, 没有被自家男人叫过爱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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