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时光的和弦——评《与时光的未竟之旅握手言和》

孙　宾



听见，时光的和弦——评《与时光的未竟之旅握手言和》

孙宾

自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对于时光的咏叹便在诗歌的国度里奔流不息。诗人们沿着古老的河岸踏歌而来，或将蜉蝣之身置于天地时空的对照下，感喟人生苦短；或在桃花依旧人面无踪的物是人非间，唏嘘世事无常。时光之河以奔流不复还的姿态，将每一朵当下的浪花翻卷成稍纵即逝的唯一，所有的奔流都齐奏着当下的歌。而随着生命体验的丰富与线性时空观的打破，当下不再成为时光的主宰，过往的回忆，前路的可能与当下的时空重叠交织，构成了复杂多样的时光体验。在《与时光的未竟之旅握手言和》这一诗辑中，正体现着线性时空向多维时空观念的转变，诗人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过去、未来与当下三重时空之间的微妙关系，谱写出了一曲时光的和弦。

正如普鲁斯特认为，人的生活只有在回忆中才形成“真实的生活”，“回忆中的生活比当时当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回忆为人们打开了时光体验的另一条门径，过往与当下便模糊了界限，如同庄周梦蝶般辨不得虚实。在这一诗辑中，任先青的《庸常日子》、苍城子的《仿佛去年》、周家琴《马尔康的山寨》、郭辉的《下午茶》、古泉的《原谅》等诗歌都对过去与当下微妙的关系进行了诗意的言说。其中，郭辉的《下午茶》更是透过时光冷峻的表面，捕捉到过往时光可在当下时空被重新塑造的可能。诗人在一杯茶的清静独饮中，“怀人，想起城南旧事/想起对岸河堤上，品不够月光的夜游者”，进而发出感叹：“谁愿用一个下午，泡浓我明明白白的苍茫？”过往的时光本带着记忆的鲜艳与温暖，却在当下之水的浸泡中，变了浓淡，让人陡生了许多的苍茫。诗人以敏锐的情思，从喝茶这一日常表面，捕捉到了当下与过往的协奏。于是，时光不再是单纯的线性行进，过往的每一刻都可能以一支回旋舞的步伐，切入当下的应景，被回忆的蜡笔重新着色。如同张敬梓在《有时候》一诗中写道：“有时候 我们也会徘徊 会倾听/会让时间涂上颜色。”

过往的时光不仅可通过回忆的润色与当下的图景构成新的时光体验，还以一种未竟的姿态悬浮在当下的时空，如同一轮缺月引得人们回顾与感怀。任先青在《庸常日子》中写道：“为修葺一生那些愧疚的事情/我祭出了大堆乌云 迎接你的雨声”。愧疚的主观感受对应的正是过往时光的不圆满，这种未竟的感觉横亘在诗人心头，不仅占据了当下的整个时空，也让“修葺”过往成为一种信仰。由是，过去因其被赋予的重要性成为此时此刻的前景，而当下却退居成“庸常”的背景，在微妙复杂的心理感受中被不经意地置换。同样面对过往的遗憾对于当下空间的介入，宋清芳、洪江、郑晋等诗人则选择了与其和解的方式，以平和的心态回归当下。如宋清芳在《有时候，我错了》一诗中写道：“长短不一的人间，繁华得让你想哭/让你除了想和红尘道歉，除了沉默/只好盘坐在三岔路口/和每一个经过的事物，握手言和”。在俯视人间的繁华与生命的短暂之后，作者以一种颇具仪式感的方式梳理过往，以平静的姿态熨平生命中起伏的褶皱，从而抵达心境的坦途。如果说宋清芳以一种想象的程序完成了自我与过往的和解，郑晋则以形象的比喻表达出对于过去的独特感受。其诗曰：“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像天上掉下的雨/即或弯下腰/也无法捧起原来的形状”（《想想未来》）。诗人一语中的地指出了沉湎于过往的虚幻性，与其让过往的洪水湮没当下的时空，不如将其拦截在理性的堤坝之外，以坦然的心境重回当下。而在洪江在《叙述》一诗中，更表达出了与时光的遗憾从容相度的意味：“与镜子会面/要腾出头顶半截空白/容纳不期而遇的遗憾”。于是，过往的遗憾不再成为梗塞在当下的龃龉，而在释然的姿态中成为人生阅历中的一页丰富。

在过往与当下的时光二重奏之外，未来如同潜藏在时光乐谱的音符，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刻，改变着时光的旋律与走向。在本辑诗歌中，陈峻峰的《一条道》、羊子的《回》、贺颖的《清明》、庞清明的《荣耀》等诗歌都不同程度地揭示出未来对于当下的隐秘暗示。本来在黑夜中畅行无阻，所向披靡的风，却被未来的不可预知所击中而停滞不前，诗人以拟人化的笔触写出了未来以一种潜在的威力左右当下的情形。类似的情状在陈峻峰的《一条道》中得到了呼应。诗中的“我”一心想走到黄河，却在即将到达黄河的一刻，“突然裹足不前/并忧心如焚/就像一个盲人/被引领者抛弃/还拿走了拄杖”。对于跋涉者来说，目标与终点都存在于即将到来的前路，却在愈加临近时感受到未来的深不可测和结果的虚幻，仿佛提前走进了未来的时空。于是，人生的即时体验不仅来自于当前的图景与过往的回忆，未来也提前将海市蜃楼般的幻景打在当下时光的幕布，让遥远的潮音汇入到时光的和声。

可以说，《与时光的未竟之旅握手言和》这一诗辑正体现出当下诗人打破传统线性时空观，通过多维时空的架构，寻找书写时光的新切口的努力与尝试。诗人们一改传统俯视时空慨叹人生的宏观视角，敏锐地捕捉到一时一刻的幽微体验，从而潜入时光复杂深邃的内部空间，以诗句的定格无限接近时光变幻莫测、复杂深邃的本质。同时，过往、当下、未来不再是一个固定的时空序列，而在相互渗透融合中此消彼长，在重叠交织中共振出时光的和弦，在那些咏叹时光的古老歌谣漫过河岸之后，引领着人们找寻言说时光的第三条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