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士彬
那年,我从一所农村中学调到了人人羡慕的县城一中,接手了初二年级的语文课。那时,我刚过而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初二学生正处在身心巨变期,大都活泼好动,顽皮叛逆。当时,我特别“想赢怕输”,因此对学生异常严格。于是,与王同学斗智,与李同学斗勇,与张同学斗趣,与姚同学斗理,成了那届同学留给我的最深刻记忆。
上周末,就是这样一群活泼得有点“可气”的毕业生,在一家大酒店聚会,并特地邀请了我们几位当年的教师前往。坐在去酒店的公交车上,我不禁回忆起当年的一幕一幕,想起有人活泼过头,有人好动过分,心底里仍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记忆中有个“小不点”,一只耳朵听课,一只耳朵“管闲事”。你说话,他插嘴;让他说,他却哑口无言了。要是哪一天他不插嘴,那一定是在桌肚子里偷看小人书。就是这样一个“小不点”,女同学“欺负”他,男同学“疏远”他,还经常被老师“请”到办公室。他坐第一排,就在老师眼皮底下,却“玩”得最欢。他经常弄来些“乱七八糟”的课外书,在班里流传,弄得班主任很是头痛。据说,其语文考试除了作文,其它题目都很少能得分。
来到酒店后,与那帮昔日的学生一见面,我就认错了江同学,因为记忆里她坐在前排,与“小不点”同桌,又黑又瘦,沉默寡言,成绩平平,在爱闹的“小不点”的影响下,也常常被“请”到办公室。因为作文书写潦草,“面批”了好多次,鼓励的话,激将的话,说了不计其数,可就是没什么效果。正以为记忆准确呢,谁知一位秀发长披、刘海染黄的同学自报家门说“我是江×”,那神态,时尚,阳光,自信,充满了亲和力。真是与记忆反差巨大啊,我只好自我解围说:“记得你与同桌小个子的‘恩怨情仇’,我也参加了几次调停。”她立即接话说:“您说的是‘小不点’刘×吧,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哦,真是不打不成交,这半辈子就和他较上劲了……”有同学悄悄说,江同学是幼儿园园长,已经创办了好几所幼儿园了,手下干将中,就包括老同学刘×。我心里微微一惊,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这时一位男同学亲热地凑上来说,老师,还认得我吗?我说,当年不止一次有与你“摩拳擦掌”的冲动,怎能记不得呢?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有点短暂的感动,并立即自我批评说,当年给老师们制造了不少麻烦。有同学“揭发”说,他当年因为上课时悄悄向老师后背甩墨水,最后一学期差点被开除。不过,他后来自主创业,现在可是发大啦,票子车子房子,一样不少,连孩子都有两个了。
说话间,一位微胖的同学从身边闪过,印象中他姓张,常不听课,拖拉作业,对老师的批评当面虚心接受,背后坚决不改。不过很讲义气,同学间起了争执,积极劝解的“热心人”中往往少不了他。在他周围,聚了一批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的“问题学生”,他们“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记得曾与他“斗智斗勇”,具体的细节已记不清了,但印象中好像气愤地说过:学校教育不好你,公安局会有办法对付你。现在看来我的预言真是错了。
同学们介绍说,张同学现在一家建筑公司负责质检,工作努力,是技术骨干。我说房屋建设,百年大计,千万要把好质量关,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哦。言外之意是可不能像读书时那样随性而为了。而他仍然像当年一样,对老师的教导诺诺连声,态度绝对很好。他若有所思说,社会不像学校,犯了错误,没有谁会原谅你,有岗位就有职责。看来社会真是所大学校,孩子时没能懂的道理,现在都懂了。
忽然想起一位美国校长对老师的忠告:如果有人考了A,你们要对他好,他将来可能成为科学家,是我们学校的门面,校庆时编写校史需要他;如果有人考了B,你们也要对他好,他将来可能会成为你的同事;如果有人考了C,你们还要对他好,他将来可能成为商人,我们校庆时,需要他们的捐助;如果有人考了D,你们更要对他好,他将来可能成为州议员,我们校庆时组织活动,一定离不开他。这虽然有点像笑话,但其实隐含着教育的真谛:人才是多层面的,“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能光以一时的成绩论英雄。
我环视四周,见50来人的班级竟陆续来了40多人,依然像当年的集会,男同学一堆,女同学一簇,嘘寒问暖,软语的亲切荡漾在酒店里,面熟的陌生洋溢在眉宇间。这么多年过去,而今,他们擦肩而过未必能相认,而天南海北还能按时相聚,是“同学”的魔力将大家聚集在了一起。看着他们的变化,听了他们的故事,我心有感触:女同学更漂亮了,男同学更成熟了。而漂亮和成熟,何尝不是深秋挂在枝头的果实?
忽然想起一些教育习语: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只不过每个人的花期不同。有的花,一开始就灿烂绽放;有的花,需要漫长的等待。参加同学们的聚会已不止一次,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人感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