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薪之殇 14岁女孩坠楼身亡

强一雨

2015年1月19日下午1点，河北省冀州市凯隆御景楼盘1号楼前，年仅14岁的女孩袁梦从17楼纵身跃下，不治身亡。“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要回工钱”，这是袁梦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坠楼的前一天，袁梦刚刚过了14岁生日，她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最终为父母讨回了89万元的工程款。这笔染血的工程款，却成为父母心中永远的痛。

为了保证农民工的工资按时发放，《建筑领域农民工工资支付暂行办法》、《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中曾明文规定，在工程开工之前，建设工程项目审批行政部门应通知并监督建设单位按照工程合同价款的一定比例向银行专户存储工资专项资金，作为农民工工资保证金。然而有些开发商却不愿履行责任，再加上监管部门工作执行不到位，在一些地方，企业只要找找关系，这笔钱就可以不交或者少交，农民工工资保证金便成了“空头支票”。小袁梦的死，为民工讨薪难问题再敲警钟。

89万元工程款被拖欠压垮曾经的幸福之家

袁家是四川省巴中市南江县一户普通农家，老袁和妻子一生没有生育子女，从别处收养了一个女儿，取名袁丽，夫妻俩像疼爱亲生女儿一样将袁丽养大。袁丽也十分孝顺懂事，比一般女孩子的性格更加刚毅果断。到了恋爱结婚的年纪，袁丽却迟迟不肯结婚，两位老人心里着急，再三盘问之下，袁丽这才说出心中的打算：“我要是结婚嫁人了，谁来照顾你们？”老两口也舍不得女儿外嫁，思来想去，他们决定招个上门女婿。不久之后，在别人的介绍下，袁丽认识了同乡的男子张浩。

张浩为人踏实稳重，见过几次面之后，两人便定下婚约。结婚之前，袁丽就跟张浩说好以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要随娘家姓袁。张浩同意了。2002年，袁丽生下了一个女孩，老袁为孩子取名“袁梦”。

为了让妻女过上好生活，张浩常年外出在工地上打工赚钱。打拼多年后，他对工地上的活有了经验，再加上他为人忠厚，赢得了很多工友的信任，有不少老乡愿意跟着他一道出去赚钱。就这样，张浩成了一名小包工头。2008年，张浩和妻子袁丽带着家乡的一些工友到河北打拼，正值入学年龄的袁梦也被父母带在了身边，进入了河北当地的一所小学念书。打拼几年后，张浩夫妇渐渐有了一些积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2013年，他们在河北省冀州市城郊买了一套房子，一家人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袁梦深知父母的辛苦，平时十分乖巧懂事，学习上也很自觉上进，成绩优秀。2014年，袁丽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一家人的生活比蜜还要甜。

然而平静幸福的生活却并没有维持多久。2012年，张浩承包了一项工程，带着100多名老乡到冀州凯隆御景楼盘的工地施工，一干就是两年。当初，张浩并未与开发商直接签订承包合同，而是从石家庄一家刚刚注册成立的原贸公司手中分包下部分工程的。双方在签订合作协议时，约定若发生工伤事故，双方协商解决，然而却并没有明确双方责任承担的原则及比例。在上工期间，张浩的工程队里有一名工友因意外死亡，张浩与原贸公司因赔偿问题产生了争议。张浩认为工人因工伤意外去世，应由原贸公司承担主要赔偿责任，而原贸公司则认为包工头张浩应承担30万元的赔偿金。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意见，在死者家属的压力下，最终张浩垫付了6万元，原贸公司垫付了70万元，暂时赔给了死者家属。

2014年5月，凯隆御景楼盘主体工程完工，张浩的工程队有89万元的工程款尚未结清。然而在结算劳务费时，原贸公司认为应当由包工头张浩承担的30万元赔偿金应在劳务费中扣除。张浩不同意，双方争辩下，导致结算工程款的时间一再拖延，张浩拿不到这89万元的工程款，100多位工友的工资迟迟没有着落。

工资一再被拖欠，张浩急得寝食难安。工友们陆续到他的家里讨要工资，张浩和妻子整日愁眉不展。

为父讨薪14岁女孩跳楼身亡

2015年1月18日，这天是周末，也恰巧是袁梦的14岁生日。从前每次过生日，爸爸妈妈都会给她买来美味的蛋糕，带她出去好好玩一天。每年袁梦都盼着过生日，这一天她就像个被父母宠爱的小公主，是最快乐的一天。然而盼望了许久的14岁的生日，袁梦却过得格外冷清。为工程款发愁的张浩和袁丽甚至忘记了这一天是女儿的生日。没有甜蜜的蛋糕，没有许愿的蜡烛，只有上门讨要工钱的工人们无尽的吵闹和喧嚣。

然而懂事的袁梦却并没有抱怨，她默默地关上了房间的门，像往常一样躲进了卧室。哄着怀里的妹妹，袁梦的眼泪止不住流出了眼眶，她怀念当初温暖的生活，她多想能抚平爸爸妈妈眉间皱起的深痕，让他们不用这样憔悴无奈。

这一天涌上门来讨薪的工人格外多，因为年关将近，工人们都急着拿了工钱回老家过年。面对着逼上门的老乡，张浩万分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想给大伙发工钱，承包商不肯把工程款结清，我也没办法。我知道大伙都等着回家过年，我明天再去趟工地，这回就算拼上我这条命，也一定把大家伙的工钱要回来。”

工人们听他说了这话，都沉默不语。张浩的妹妹张蓉这些年也跟着哥哥嫂子打工，这时也站出来帮忙劝：“大家伙也看到了，不是我哥不想给咱发工钱，是那承包商欠着咱的钱不愿意给。”一位一起工作多年的老工友明白张浩的苦衷，附和着说：“行，你一个人未必能要回来，明天咱们跟你一起去，人多了闹一闹，不信他们不给工钱。”一起来的工友们觉得是个办法，纷纷附和。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就慢慢散了。

工人们走后，袁梦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看见平时很少抽烟的爸爸沉默地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抽了起来，妈妈则坐在一旁抹着眼泪。袁梦的心里很难过，她多想为爸爸妈妈做点什么，可自己能力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围在桌前吃早饭，张浩和妻子商量着怎么组织工人到工地讨薪。这时，一直沉默的袁梦却忽然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地说：“爸爸妈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讨薪。”张浩一愣，随即马上反对：“不行，今天是周一，一会儿让奶奶送你去上学，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去能做什么？”袁梦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吃完早饭，张浩提前出门，先一步去交涉讨薪的事情，袁丽则在家里等着和约好的工友们会合。袁梦再一次向妈妈和奶奶提出了一起讨薪的想法：“妈妈，工钱如果要不到，我也没心思上学，就算在教室里坐着也听不进去，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去吧，我保证不作声，实在不行，我和奶奶就求他们给钱。”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袁丽只得点头同意。她嘱咐孩子的奶奶岳秀成好好看着袁梦，等工人们到齐了，几十人组成的讨薪队伍便向着冀州市住建局出发。

之所以到冀州市住建局讨薪，是因为袁丽听人说根据《建筑领域农民工工资支付暂行办法》、《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等规定，在工程开工之前，建设工程项目审批行政部门应通知并监督建设单位按照工程合同价款的一定比例向银行专户存储工资专项资金，作为农民工工资保证金。保证金根据省、市、县各级项目审批权限实行层级监管，并实行专户存储、专项支取，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挪用。若建设企业未依法及时结算农民工工资或拖欠农民工工资，经劳动保障部门查证属实后，政府可动用保证金先行向工人支付。这项政策就是为了保障农民工的利益，避免开发商拖欠农民工工资。

但袁丽不知道的是，国家虽然出台了农民工工资保证金政策，但有些开发商不愿履行责任，再加上监管部门工作执行不到位，在一些地方，企业只要找找关系，这笔钱就可以不交或者少交，农民工工资保证金往往很难完全发挥它的作用。凯隆御景的承包商就是这样，并未按照规定缴纳工资保证金。冀州市住建局工作人员的回复是，他们并未收到过凯隆御景开发商缴纳的农民工工资保证金，具体事情必须等开发商负责人到场才能解决。随后，开发商委托人来到冀州市住建局，请农民工们到凯隆御景的售楼部商议。

上午9点左右，讨薪的队伍到达凯隆御景楼盘。然而到了售楼部后，开发商却态度一变，否认欠薪，欠薪的是石家庄原贸公司，工程也不是他们直接承包给张浩他们的，这让袁丽和工友们无比心寒。

凯隆御景售楼部的工作人员将进入售楼部讨薪的工人赶到门外，只留下张浩与袁丽与他们协商。被赶出去的工人们手里举着自制的横幅，上面写着“尊重劳动法，严惩老赖”等标语，将楼盘围堵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中午11点，开发商方面依然没有给出答复。眼见着讨薪无望，岳秀成一怒之下爬上了凯隆御景一号楼的16层，希望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以此向承包商施压。一见有人要跳楼，现场有些慌了，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报了警，消防官兵很快赶过来，在楼下铺设了救生气垫，医院也调来了救护车。袁梦和姑姑张蓉爬上楼，一起劝说岳秀成下来，随后公安民警也赶来劝说老人。直到下午1点左右，情绪激动的岳秀成才终于被劝了下来。

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到，就在大家劝说老人的时候，袁梦却悄悄地爬上了17层，纵身一跃，从高楼上直坠而下！

虽然袁梦最终坠落到了救援气垫上，然而高空坠落的她依旧被严重撞伤，黄色的外套上染满了鲜红的血。现场的医生紧急施救，迅速把她送往冀州市医院。下午4点40分，冀州市医院抢救无效，宣布袁梦死亡。这个刚满14岁的女孩，就这样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花朵一样娇艳而短暂的生命。而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帮爸爸妈妈要回工钱！

民工讨薪之痛工资追回天伦梦碎

在得知袁梦跳楼之后，奶奶岳秀成情绪崩溃，当场休克，被送到医院一同抢救。父亲张浩和母亲袁丽悲痛欲绝，悔恨与愤怒煎熬着他们的心，袁丽痛哭不止，几度昏厥，甚至自责得想咬舌自尽，追随逝去的女儿。

袁梦为父讨薪跳楼的消息很快引起了社会的关注，消息在网上流传开，引起一片哗然。

巴中市委书记对此事非常重视，派专员介入此事，帮助张浩及其他农民工维权。北京致诚农民工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的时福茂与李柯两位律师也自愿为其提供法律援助。

2015年1月19日晚，经过一夜的调解，开发商同意支付拖欠的89万元，并就补偿问题与张浩和袁丽达成了协议。外界流言给了张浩很大的精神压力，他要求开发商公开发布道歉声明，并要为女儿袁梦举办葬礼。在冀州市委与两位援助律师的协调下，当地政府网站很快便上传了公司的致歉信息，张浩不太满意，冀州市委宣传部随后又起草一份通告，加盖印章后交给巴中驻京办工作人员。

2015年1月20日，张浩收到了开发商支付的劳务费及赔偿金。被拖欠的工资终于讨回，然而女儿年轻的生命却永远无法追回。袁梦的纵身一跃，成为这个家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也是当今社会的痛。巴中市农民工维权中心副主任王晓荣说，非常理解讨薪人员的无奈，但希望农民工在遇到类似情况时，应向当地劳动仲裁部门求助，也可以向当地住建部门和政府部门反映，还可以向当地农民工维权中心寻求支援，千万不要采取过激行为，酿成一些不必要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