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封丹寓言中的“词场”解析

2015-10-21 20:00王佳
新西部下半月 2015年2期
关键词:寓言

王佳

【摘 要】 本文通过对法国寓言家拉封丹《寓言集》中寓言的“词场”建立,解析“词场”所包含的补充性隐喻,以及以“词场”为依托重新构建文本对寓意所产生的特殊效应。在对寓言《知了和蚂蚁》的词场进行归纳和划分过程中,直接分析了词场内部的词汇间的对应和对立关系,观察到更多的文本中的隐喻,它们的共同作用使得整篇寓言获得了寓意的扩展和补充,这一现象在拉封丹整部《寓言集》中都有体现。其创新之处不在内容而在文体,它的美学价值主要来自于单词选择的特色。对这些诗歌词汇进行研究,尤其是对寓言中有相同“义素”的词汇所构成的“词场”进行研究有助于了解寓言中文本和寓意的深层次关系,才能获得更广阔的寓意世界。

【关键词】 拉封丹;寓言;词场

一般认为寓言的文本指向是寓意,庄子对寓言的定义是“藉外论之”,“之”是寓言的中心,是文本塑造的目的所在,而文本本身只是“外”,并非寓言之核心。而文本和寓意之间的特殊隐射关系决定了文本设计的重要意义。法国十七世纪寓言家让·德·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的《寓言集》之所以让寓言这一古老文学体裁进入上流文学,其重要原因就是它很好地处理了文本和寓意之间的互动关系,并用诗歌的形式来约束行文,这对寓言故事叙述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拉封丹寓言选词精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拉式寓言中的词汇都并不孤立,它们在文本的不同位置相互呼应,不仅烘托寓意,还能产生“词场”效应,实现寓言文本的多层隐喻;另一方面,诗歌规则要求文本不仅要押韵,还应该短小、精辟,不能有过多冗余内容,而寓言故事的叙述性又必须实现语意的连贯、故事结构的逻辑合理,所以寓言中的每个词都独一无二。拉封丹的“选词”成为了寓言研究学者十分感兴趣的课题。我们试着从寓言“词场”构建以及和寓言关系的角度来分析拉封丹的“选词”艺术。

寓言批评家乔治·默朗(Georges Maurand)在建议用为寓言建立“词场”的方式研究寓言的时候说:“建立‘词场,就应该将文本的所有词汇根据其是否共同具备相同的特征(义素)对其进行分类。”[1]西方语言的最小单位是“词”,所以,将所有词汇进行分类实际上是对文本的“再写”,根据词汇义素类别,可以重新梳理寓言家的寓言设计思路,甚至是潜意识中的隐射。如果寓言是一个符号,那么文本和寓意就是符号系统中的“能指”和“所指”。寓言中词汇的排列顺序决定了寓言符号“能指”的形态,从而使“所指”的范围也被限定。将词汇进行分类、归纳对原有的“能指”进行结构重排将使我们得以扩展“所指”的范围。就拉封丹寓言而言,从表面上看,他的选词毫无浪费,词为寓意所用,为寓意服务,而当我们以“词场”的方式来重新构建文本时会获得新的观察角度,并能进一步挖掘拉式寓言表面寓意下的意义。本文试着以拉封丹《寓言集》的第一篇寓言的原文La Cigale et la Fourmi[2](知了和蚂蚁)为基础,用“词场”方式来对该篇寓言进行重新解读。

La Cigale et la Fourmi

La Cigale, ayant chanté/Tout lété,/Se trouva fort dépourvu/Quand la bise fut venue./Pas un seul petit morceau/De mouche ou de vermisseau./Elle alla crier famine/Chez la Fourmi sa voisine,/La priant de lui prêter/Quelque grain pour subsister/Jusquà la saison nouvelle./ ? Je vous paierai, lui dit-elle,/Avant lo?t, foi danimal,/Intérêt et principal. ?/La Fourmi nest pas prêteuse;/Cest là son moindre défaut./ ? Que faisiez-vous au temps chaud ?/Dit-elle à cette emprunteuse./-Nuit et jour à tout venant/Je chantais, ne vous déplaise./-vous chantiez ?/ jen suis fort aise./Eh bien ! dansez maintenant ?[3].

在对词场进行分类研究前,我们先梳理出寓言的基本寓意。“知了”是享受生活而懒惰的人的代表,而“蚂蚁”是勤劳而有远见的人的化生,所以如果我们对寓意进行简要概括,则可以得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或是“希望不劳而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等寓意。文本的整体性限制了寓意的进一步延伸。如果我们以义素为基础,对文本进行拆解,破坏原有的逻辑框架,则能够跳出原有文本的束缚,获得不同的解读视角。我们可以根据义素的不同分别提炼出10个词场 :人物(acteur), 交流(communication), 时间(temps), 结果(conséquence), 食物(nourriture), 空间(espace), 金钱(argent), 道德符码(code morale), 活动(activité), 情感(plaisir /déplaisir) 。

寓言词场建立的基本原则是对寓言所有词汇进行分类汇总,不能遗漏,但一词可以分属多个词场。我们在此将重点研究“人物”,“食物”,“金钱”,“活动”四个词场在寓言隐射体系中所产生的作用。

“人物”词场是任何寓言所不可缺少的。本文中所包含的词汇有La Cigale(知了),La Fourmi(蚂蚁), La Cigale, La Fourmi, sa voisine(邻居), animal(动物), La Fourmi, cette emprunteuse(借入者), à tout venant(所有来客)。其中主要出现的成员是“La Cigale”和“La Fourmi”。从意义上说,它们分别代表两种动物“知了”和“蚂蚁”,该文本中两种动物的自然属性是形成最终寓意的铺垫,读者不会质疑两个单词与两种动物的一一对应关系。但通过归类观察,我们发现每次出现这两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都是大写,在西方语言中,第一个字母大写代表专有名词,而且人名第一个字母必须大写。也就是说“La Cigale”和“La Fourmi”可以是动物也可以不是,它们可以是两个不表意的人名。通过展现人物的活动而对二者贴上“性格”的标签。换言之,兩个作品人物是通过在故事中的“活动”来获得某种性格,如果人名无内在意义,那么“Cigale”和 “Fourmi”可以较为容易地通过该文本获得形容词的意义,而意义的指向性将更为明确。这种姓名暗含性格特征、姓名成为一类人的代表的文学尝试在拉封丹同时期的莫里哀戏剧中也并不少见,《伪君子》和《悭吝人》就是最好的代表。就像这两部作品的主人翁一样,“La Cigale”和“La Fourmi”的代表性已经深入人心,而且二者的对应出现会产生更为生动的效果。

在该词场中的另外一对词“sa voisine”,“emprunteuse”,这两个单词看似并不相关,却是“La Cigale”和“La Fourmi”分别对于对方的看法,前者认为后者是可以信任的邻居,而后者认为前者只是和自己有着“借、贷”的社会关系。如果二者都是两个社会的人,那么我们可以进一步认为,前者是有求于人的伪装,而后者是受过欺骗后的谨慎。二者在文中的诙谐对话也为这一观点提供佐证。这一对词的出现使原本“蚂蚁”和“知了”的对等、对应关系发生改变,仅仅用“勤劳”和“懒惰”来界定二者显得过于单薄。

“食物”和“金钱”看起来并无必然联系,通过词场分类,我们得到的包含 “食物”义素的有fort dépourvue(极度缺乏),pas un seul(没有一个),petit morceau(一小块),mouche(苍蝇),vermisseau(小虫),famine(饥荒),quelque grain(谷物),   subsister(继续生活), 而与“金钱”有关的是prêter(借),  paierai(付),  intérêt et principal(本息), prêteuse(借出者),  emprunteuse(借入者)。“金钱”的义素在文中并不明显,“食物”的有无和交换才是故事发展的必要环节,不过,“食物”在寓言的寓意生成中只起到工具的作用。“金钱”是“食物”的衍生意义,作者仅仅通过几个带有“货币性社会”符号的词汇来展现这一义素,所以常常被人所忽略。然而这二者的对立却显得意义重大,它在类比中将动物社会和人类社会建立起联系,将“朋友”关系社会化,物质化。“借出者”和“借入者”确定了“知了”和“蚂蚁”的利益关系,而“本金和利息”一词将这种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该词出自“知了”之口,反映出它的高度社会化和应变能力。而从实质上来说,拉封丹借“食物”引申“金钱”,而借“金钱”隐射整个社会的拜金情绪和在社会关系中人情的缺失以及相互利用的关系。

通常寓言故事中,包含“活动”义素的词汇是构成故事的主干,我们有ayant chanté(唱歌), que faisiez-vous(您做什么), je chantais(我唱歌), vous chantiez(您唱歌), dansez(跳舞)。由此能看出,所涉及到的动词的实现者都是“知了”,没有“蚂蚁”的活动记录。虽然不论从寓言的主题,还是寓意的构成来看,二者处于平衡地位。但从“活动”义素所体现出的倾向性来看,作者意在强调“知了”及其活动的引申义。动词“chanter”, “danser”二词成为文本研究中另外一个关键点:可以完成两个动作的主体是“知了”,前一个动作属于正常行为范畴,是“知了”在夏天的习惯性动作,而后一个行为是由“蚂蚁”提议,讽刺想不劳而获的“知了”既然夏天唱歌,就冬天跳舞吧。从寓言表面来看,“蚂蚁”反讽的言外音是:“既然夏天不劳动,冬天就继续去玩吧。”“唱歌”,“跳舞”其实都是暗喻“玩耍”。不过,根据之前的分析,两个行为主体都可以具体化为人,而拉封丹对于社会化的“知了”充满了轻蔑,因此,这里的“唱歌”,“跳舞”更有深意。“唱歌”一词原指“有乐律的发音”,可以说“知了唱歌”并不需要暗喻的介入。而“跳舞”原指“按照音乐有节奏的步伐移动”,显然“知了跳舞”就属于暗喻的范畴,从“夏天歌唱”到“冬天一无所有”是“知了”的必然命运,所以文本用词并无很大选择性,而从“唱”到“跳”则是“蚂蚁”对于“知了”生活的讽刺性安排,“跳舞”一词是拉封丹精心设计而来。“跳舞”首先和“唱歌”对应、相关,同属一个词义范畴,逻辑上从“唱歌”到“跳舞”,过渡自然,讽刺效果水到渠成。另一方面,通过对拉封丹生活时代的研究,我们发现,“唱歌”和“跳舞”正是十七世纪盛行于法国宫廷的一股时尚之风。在宫廷里享乐的人们,不顾大众的疾苦,尽情地享受音乐带来的快乐。在这一背景下,活动在上流社会的拉封丹在《寓言集》第一篇中所提到的“唱歌”,“跳舞”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宫廷文化,从而将“知了”和那些附庸风雅、吃喝享乐的贵族们相联系,而这又烘托了“蚂蚁”代表的平民百姓的形象,原本“勤劳的人对懒惰的人的讽刺”扩展为“劳苦大众对达官贵人的批判”,寓意通过“唱歌”和“跳舞”的对立获得升华,而从“蚂蚁”嘴中最后说出“唱歌?我太满意啦。你呀,现在跳舞吧。”从原来“蚂蚁”的得意声中,我们也听到了无奈和控诉,以及对“知了”前途的讽刺性预见。如此看似简单的两句话作为寓言结语耐人寻味!

在对寓言《知了和蚂蚁》的词场进行归纳和划分过程中,我们更为直接地分析了词场内部的词汇间的对应和对立关系,观察到更多的文本中的隐喻,它们的共同作用使得整篇寓言获得了寓意的扩展和补充,这一现象在拉封丹整部《寓言集》中都有体现。词场研究改变了我们对寓意生成模型的传统看法,寓意实现不仅依靠寓言故事的整体性来完成,将寓言拆解,分析文本内部词汇间的相互关系,能使文本解读途径更加丰富,从而使原有单一概括性寓意获得多维度的延伸:

寓言模型1:

文本  →  文本   →    寓意

(动物故事)    (寓言符码)    (概括)

寓言模型2:

词场1:隐射义1(符码1)

文本 →词场2:隐射义2(符码2)  → 引申文本→寓意(多重)

词场3:隐射义3(符码3)

…………

因为拉封丹选择了诗歌式的寓言创作,所以拉封丹除了考虑“词场效应”外,还必须体现诗歌对于词汇的特殊要求。根据雅各布森的语言学理论,诗学功能就是把“选择轴”上的等值原理投射到“组合轴”上,让“相似”的词出现在“相近”的位置,这是对原有句法体系的革新。这一理论显然不适用于有具体意义连贯性诉求的诗歌,对于以故事叙述为基础的寓言诗,拉封丹极为巧妙地做出了折中的选择,诗歌中的“相似”词汇都以相对“相近”的形式埋藏在语篇之中。而“选择轴”上的词在语篇中的多次出现则形成了“词场效应”。实际上,某些具有共同“义素”的词汇的出现体现的是寓言家在寓言创作之前的考虑,而细致观察从“义素”到“词汇”,从“词汇”再到“语篇”使我们更能深入发掘寓言的“元寓意”所在。所以,对拉封丹的阅读要跳出文本的局限和故事内容的束缚,才能获得更广阔的寓意世界。寓言故事本身只是一个载体,而拉式寓言的成功也正是改变了仅仅为寓意而编撰故事的寓言创作传统,正如拉封丹本人所说:“这类有趣的虚构使人得教益,为故事而故事,我觉得没意义。”[4]

【注 释】

[1] Georges Maurand. Lire Lafontaine,C.A.L.S. 1992,p.4.

[2] La Fontaine, Fables, la pochotèque, 1985,p.29.

[3] 参考译文:整整一个夏季,/知了都歌唱不息,/但一到被风吹起,/便落到挨饿境地—/想吃小虫或苍蝇,/也已经没法供应。/她去找邻居蚂蚁,/朝蚂蚁号寒啼饥,/哀求着借点口粮,/帮助她度过饥荒,熬到来年的春天。/“我凭昆虫的信誉,”/她说:“在八月以前/连本带利还给你。”/向蚂蚁借贷很难—/这是她小小缺点。/她问那个借贷者:/“夏天里你干什么?”/“不管日夜见谁来,/我都歌唱,别见怪。“歌唱?我太满意啦。”/你呀,现在跳舞吧!

[4] 拉封丹.钱春绮,黄果炘 译.拉封丹寓言全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174.

【参考文獻】

[1] 拉封丹.钱春绮,黄果炘 译.拉封丹寓言全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2] Georges Maurand. Lire Lafontaine, C.A.L.S. 1992.

[3] Jean Dominique Biard, Le style des fables de La Fontaine, A.-G. Nizet, 1970.

【作者简介】

王 佳(1981.10-)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法国文学,翻译学.

猜你喜欢
寓言
汉字寓言
曾龙寓言体闪小说三则
时装寓言
书·给孩子的动物寓言
运斤成风
《伊索寓言》是谁写的?
“乱”“舌”之争
A FABLE寓言
寓言的马甲
动物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