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长期以来,女性形象一直被男性作家牢牢掌控,成为男权思想下任意涂抹的、母性和性欲的双重象征。凯特·肖邦作为19世纪美国女权主义文学的创作先驱,她的《觉醒》《一个小时的故事》等小说是最早为女性发声的文学作品。凯特·肖邦出众的叙事才华使得其小说颇具美学价值,探究其作品的叙事文本与美学意义,对当代女性觉醒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其笔下的女性主义叙事、复调式叙事以及白描手法赋予作品以极高的美学价值,值得深入探究。
关键词:凯特·肖邦 叙事文本 美学意义
凯特·肖邦(1851-1904),原名凯瑟琳·欧福拉赫蒂,美国女作家,19世纪美国女权主义文学的创作先驱。凯特·肖邦的作品注入了对女性意识的深切关怀,并充满浓郁的乡土风情,她出生于圣路易斯,幼年失怙命运坎坷,由殖民地后裔的母方家庭抚养长大,20岁结婚定居于路易斯安那,32岁肖邦的丈夫去世,她带着六个孩子返回家乡圣路易斯。凯特·肖邦的作品以路州和圣路易斯为背景,四十岁之后开始动笔写作的她笔调稳重大气,文字间包含了她多年的人生阅历和所思所感,对成熟女性的婚恋思想展开深入的剖析,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咎》《觉醒》,作品选集《支流人》《阿卡迪一夜》等。其中《觉醒》描写了一个追求婚外恋爱女人的“性觉醒”意识,由于它超越了时代,被当时的官方斥责该书包容了女性的堕落,被列为禁书并绝版数十年。自此,凯特·肖邦的文学生涯也走到了尽头。
然而,我们今天回头看凯特·肖邦的小说,它们其实是最早为女性发声的文学作品,长期以来,女性形象一直被男性作家牢牢掌控着,成为男权思想下任意涂抹的、母性和性欲的双重象征。凯特·肖邦吹响了女性文学的号角,她的很多作品都具有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并且,她出众的叙事才华使得这些早期的女性主义小说颇具美学价值,探究凯特·肖邦作品的叙事文本与美学意义,对当代女性觉醒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本文从一、凯特·肖邦的女性主义叙事,复调式叙事的独特美学内涵,以及三、白描手法的美学效果三方面,分析了凯特·肖邦作品的叙事文本与美学意义。
一 凯特·肖邦的女性主义叙事
叙事学源于西方,其主要研究对象就是文学作品自身,而其关注点则是文学作品的结构。女性主义叙事学是将女性意识引入结构主义的产物,也是近代西方文学理论的一大突破。传统的结构主义文学分析由男性话语来主导,女性受社會因素制约,文本中的女性形象亦被忽视、异化甚至扭曲,女性主义力图扭转这一不平衡的局势,重视还原女性形象的真实样貌,使文学解读更加公正、客观、平等。女性主义批评往往将文学形象视作真人,把女性形象放到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加以考察,而女性主义叙事学注重文本本身,重点考察文学作品的叙事特征,关注叙事话语、叙述视角以及结构等方面,将文学作品的女性解读变为客观、系统的理论,减少了对女性形象的印象式批评。凯特·肖邦《一小时的故事》等小说为早期女性文学的叙事研究的经典案例。
《一个小时的故事》这篇小说,全文不足两千字,情节却几经反转,突显了19世纪中产阶级无爱的婚姻对女性的束缚,以及女性的自由意志和生活渴望。小说的开篇和结尾简单地交代了女主人公马德兰夫人的遭遇和结局:听说她的丈夫出车祸死了;马德兰夫人突发心脏病去世,据医生说她死于不能承受的狂喜。中间大段则是马德兰夫人的意识流动和内心独白,诚实地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凯特·肖邦独具匠心地采用了U形叙事结构,布置在叙事链条上面的情节呈首尾对应的局势。全文共有22个小节,这些情节的碎片在文本的叙事链条上各安一隅,迅速地推动了剧情的发展:马德兰夫人丧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将事情渗透给她,因为夫人有严重的心脏病;恸哭后的马德兰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悲痛使她拒绝任何人的陪伴;通过马德兰夫人的视角,虽然自己的身体还沉浸在过度悲伤之后的间歇性抽搐之中,而窗外的景色已经是春意盎然、一派清新之象;马德兰夫人心中涌上悸动的喜悦,这样的喜悦此时显得不那么道德,但是她无法欺骗自己;马德兰夫人回忆丈夫对待她不过像家里的摆设或者宠物,从来没有真情实意地对她好;丈夫死亡意味着“自由”的开始,夫人隐约的渴望在她的眼前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夫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无意中摆脱了婚姻的枷锁,她如一个胜利女神一般出现在亲友的面前;马德兰先生并未发生意外,完好无损地回到家;马德兰夫人心脏病突发身亡,死因为不能承受的欣喜。
而这个情节链条结构完整,马德兰夫人的女性意识贯穿其中。这个U形结构拥有和谐近于完美的对应模式,从段落的前后对应关系来看,1-22,2-21,3-20……开篇透过亲友们的小心谨慎,透露出马德兰夫人有严重的心脏病,结尾马德兰夫人死于突发的心脏病;马德兰夫人为失去丈夫而悲痛,而趋近结尾处又为失去丈夫而狂喜;前半部分夫人的意识流动十分茫然,后半部她的思路明确、目标清晰,准备迎接太美好的自由生活……《一个小时的故事》将丰厚的情节安置在简短的篇幅里,题目也诚实地告诉我们,这些激烈的情节都是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发生的。它运用了近乎完美的结构手法,马德兰夫人真诚的女性意识作为叙事的主体,是19世纪女性对自由最强烈的呼唤。
二 复调式叙事的独特美学内涵
复调是古典音乐中的一种题材,各种声部按照自己的调式行进,在相互叠加中又互不影响。这种音乐范式被引入文学批评中,是由巴赫金博士提出的。巴赫金认为,欧洲小说的古典模式是单一的叙述者独白,类似于音乐创作中的单一旋律。而复调叙事则指小说的创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将内心的矛盾通过小说中人物的言行表现出来。小说中人物的冲突,就像作家内心的矛盾一样。其创作理念就像人物意识发出的不同声音在小说中相互交织,像音乐拥有多个主旋律一样,在差异和矛盾中产生和谐。凯特·肖邦的作品《觉醒》就是一部充满了不同声部的小说,众多独立的意识和声音相互融合,推动了女主人公埃德娜性格的发展变化。
埃德娜经历了一个被忽视、被损害的女性走向觉醒的过程,她的内心常常有两种截然对立的声音进行自我对话,构成了女主人公的复调式叙事。埃德娜性格的发展历程是由贤妻良母走向对传统道德的反叛,她在叛逃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停止对自我的追问,她的内心有两个自我,一个提醒她珍惜现在安定的家庭,关心丈夫、疼爱孩子,按自己原来的生活轨迹继续下去;另外一个自我则清晰地认识到了女性在传统家庭中占据的位置,在丈夫的漠视下,女性不过是家庭捆绑下的牺牲品,这个自我敢于追求爱情、追求激情,诚实地面对内心的爱欲,常常和第一个自我进行激烈的斗争。
这是一个女性逃离家庭的故事,也是这部作品饱经评论摧残、被斥为伤风败俗的原因,这部作品在艺术上臻于完美,它的魅力就在于女主人公的“疯狂”,带着感伤调子的疯狂。肖邦借用了神话原型,将埃德娜塑造成为现代的夏娃,埃德娜的表层形象和神话原型产生的对位,产生了一明一暗两种调子的对位。在《圣经》中夏娃是比男性先觉醒的女性形象,她大胆地违抗上帝的命令,吃掉禁果被逐出伊甸园。在《觉醒》中,埃德娜在男权社会的压力下唤醒了自己被压抑已久的情欲和激情,面对大海永恒的、充满诱惑的自然力,她开始倾听自我内心的声音,冰冷的男权社会并没有对埃德娜报以同情,她只能选择在永恒的大海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埃德娜是具有反叛精神的夏娃,她激烈地否定女人作为“男性身上的一根肋骨”的地位,清醒地抛弃了“人间乐园”,走向自己永恒的伊甸园。从夏娃到埃德娜,构成了一个从驱逐走向回归的封闭的环,凯特·肖邦借用环形结构告知我们,埃德娜的觉醒是女性的自我之歌,是女性意识的重生。
三 白描手法的美学效果
白描原指中国国画绘画技法的一种,即写人状物旨在勾勒其墨线之型,而不涂颜色。后被引入文学创作领域,用来指代简练的创作技法。白描手法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皆有运用,如中国古代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其中都有白描手法。白描的叙事手法使读者感到线条明晰、言简意真。凯特·肖邦是白描的高手,她从不用夸饰华丽的词藻,不求细致、只求传神,不是刻意模仿,而是力求真实。
首先,凯特·肖邦常用寥寥几笔就交代历史人物背景,简洁有力、以少胜多。在《一个小时的故事》中,作者在开場就简要地描绘了几个次要人物小心谨慎的行动,就交代了主人公马德兰夫人是一位柔弱的女人,她不仅需要别人来照顾,还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谈到,优秀的小说家往往在开头就透露出丰厚的内容,我们可以推论,柔弱的马德兰夫人平时也依赖着亲友的关照,她没有独立自主的意识,更不可能公开反抗她的丈夫。马德兰夫人得知丈夫去世的噩耗之后,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就完成了性格突变,可见19世纪中产阶级中间流行的社会道德对女性的摧残。
其次,用平实的景物描写代替人物激烈复杂的情感变化。在《一个小时的故事》当中,马德兰太太女性意识的觉醒是通过一小段景物描写来烘托的,过度悲伤的疲惫让马德兰太太主义到了窗外一派清新的新春景色,“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雨的气息……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对着她窗户的西边天空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之间,露着一绺一绺的蔚蓝蔚蓝色的天空”。肖邦的语言非常符合主人公麻木、疲惫的思绪,刚刚恸哭一场的马德兰夫人在这时是无法想出更精致、更文雅的词汇来遣词造句的,天空用“蔚蓝”来形容不够,就用“蔚蓝蔚蓝”来代替。这一小段景物描写也侧面反映了马德兰太太接受了丈夫去世的事实,而且并没有多么悲伤,她的心情是轻松甚至是稍显愉快的,才能注意到楼下传来的歌声和蔚蓝色的天空。马德兰太太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了内心的骚动,只是还没有看清自己内心的渴望是什么,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美景,潜意识里已经激烈地波动着对自由、情欲、生活的渴求,这些强烈的情感终于撕破了“道德”这层面纱,马德兰太太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丈夫去世对她来讲是一件好事。
综上而言,凯特·肖邦充分展示了她出色的叙事能力。作者纯熟与独特的叙事手段令小说的审美空间更加丰满和立体。在这些小说中,作者通过真诚的女性自白,描写了普通的、柔弱的女性个人意识的觉醒以及对传统社会伦理道德的叛逃,展示了19世纪早期女性意识的觉醒,不愧为“美国女权主义文学创作的先驱之一”。同时,她的叙事手法赋予了作品以极高的美学意义,是女性主义叙事学、复调式叙事、白描叙事等手法的早期实践者,作为叙事主体的这些真诚的女性意识,是19世纪女性对自由最强烈的呼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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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沛,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