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
青春小说三题
王睿
01
陆西说,我喜欢暗恋,因为暗恋永远不会失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刚好伸出手把公交车玻璃窗上的雾气抹掉。街道两边的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干有气无力地向天空伸展,树根处早已被包上了御寒的稻草,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带着厚重的帽子,不断伸出手对着掌心哈气。
公交车永远都是那么拥挤。买完菜的大妈大婶扯着嗓门,无非是讲一些“芹菜又涨价了”“猪肉不新鲜”诸如此类的话题。司机每到一站就大声嚷着让乘客往后走点,人群里窸窸窣窣的抱怨声几乎要把我淹没。
算算我认识陆西也有两个年头了,我陪他挤过无数辆拥挤的公交车,吃过校门口的所有大排档。总有人说我是陆西的女朋友,可惜不是。
02
我认识陆西的时候才高二。尽管会写点矫情的文章,但还是改变不了我是一个女屌丝的本质,不然我怎会傻到去卖情书。每到元旦的爱心义卖总要犯愁,班长规定每个人必须捐出一样有价值的东西。说得粗鄙一些,我就一个没钱的穷屌,爸妈也鲜少给我零花钱,就算有零花钱我也都拿出去去学校对面的大排档“花天酒地”了,根本就没钱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大枣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反正你文笔也还算不错,写封情书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班长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你捐情书她还不得坐等买家的好戏啊。“我当时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大枣这么不靠谱的人,我居然会听她的话。
一切都如大枣所言,班长看到我交了一份情书上去,给我使了个眼色,大概是说你这小子挺有新意啊。
反正那份情书在元旦义卖当天被当成了我们班的头牌,放在正东位置像神仙一样供着。前来看好戏的人自然不少,围着那封情书咋呼开了。不过也仅限于看好戏,当班长像推销员一样向他们展开推销的时候,都是一张张唯恐避之不及的脸。
陆西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爽快地递到班长手里,“我买下,不用找我零钱了。”我非但没有感激他,还暗自想,这个人是不是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明明只有十块钱的情书,偏偏要出一百元的价格。
和陆西渐渐熟络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是他和兄弟们玩大冒险输了被迫来这里买这封情书,他又嫌这样太丢脸想快点离开所以没让班长找钱。
我在情书的信封反面写了QQ号,说是有什么感情问题都可以找我咨询。陆西当天晚上就加了我,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不肯回答又问他叫什么。那天晚上的聊天记录里只有我们互相问对方名字的句子,句末的标点也从问号变成感叹号。
陆西知道我名字是从大枣那里打听来的,其实他要打听也不难,吃完午饭经过我们教室窗口,随便找个坐在窗口的同学问一下,你们班元旦义卖卖情书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那天坐在窗口的刚好是大枣,大枣热心地告诉了陆西我的名字,还拿出军训的照片指给陆西看哪个是我。
我知道这件事情后简直想吐血,大枣的智商果真不是一般的低,我恨不得立刻跟她说友尽。不过在大枣告诉我那个来买情书的人叫陆西之后,我就没有把友尽两个字说出口。
我和陆西算是打平了。
03
后来陆西就没有停止过对我的嘲笑,比如那份情书里面的句子真的很肉麻,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每次他这样评价我的情书的时候,我就毫不客气地回击他,不肉麻怎么把你女神骗到手。
陆西确实是有一个女神,叫林洛。名字听起来就那么有女神范。只可惜我没有见过真人,也只能根据陆西的描述YY一下。陆西每次讲起林洛的时候表情永远都是那么花痴,活脱脱一只癞蛤蟆在吃天鹅肉。
我想陆西的语言功底一定很差,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告诉你,林洛她真的超级漂亮。我总在这时候会不合时宜地问一句,究竟有多漂亮?
“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然后陆西就语塞了,翻着白眼半天说不出一个词来。我粗略地根据陆西的描述YY了一下,应该是一个大眼睛,长头发,喜欢穿长裙的文艺姑娘。我总是这样无聊,拿着YY出来的陆西的女神和自己作对比。我,小眼睛短头发喜欢穿男款短袖脸上还有雀斑。一比较,差距好像真的有点大。我就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陷入不高兴当中,我离女神的标准差了不止一点点。
陆西过来拍我的肩膀,不要伤心了,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可见你的判断能力以及你的眼力还是很好的。
我毫不犹豫地打了他肚子一拳。我下手不轻,他疼得蹲在了地上。
我不仅判断能力以及眼力很好而且我的力气也是很好的。说完这句话,我甩掉他走进了大排档。
04
那家大排档我经常和陆西来吃,老板姓王,陆西叫他老王。
老王烧的炒年糕最好吃,年糕外酥里嫩,青菜没有一根是蔫的,脆得很。陆西经常调侃他,老王,你烧得这样好,应该去五星级酒店的。老王笑笑不说话,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来擦去,一脸的不安。
陆西喜欢点雪碧,他说他特别享受喝完雪碧后,打嗝时那种气泡感觉就要喷涌而出的快感。我不能理解这种快感,我喝碳酸饮料只会胃胀气。陆西知道这一点,他在帮自己点好雪碧后,还会帮我点一听旺仔。然后单手帮我拉开易拉罐的环,插好吸管推到我面前。
说实话,我对这种单手打开易拉罐的男生没有一点免疫力。俗套的情节也就开始了,我暗恋陆西。
英语课英语老师举例子提到Lucy的时候我会想到陆西,地理课地理老师讲东西南北指向标的时候我会想到陆西,甚至语文课语文老师讲到鹿,我就会想到陆西。
陆西有时候闲得无聊也会给我发短信。
——什么时候下晚自习
——九点半
——我来找你去吃大排档
——你请客
——AA
陆西是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也倒是乐得逍遥。一般发完短信约定好后,陆西会来学校操场的围墙那里接我。学校是不允许住校生下晚自习后出校的,我必须要踩着双杠翻墙过去,陆西会在墙外给我搭好梯子,我顺着爬下去就是了。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姐之身,这种事情做起来对我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
成功逃脱以后,我的心情就会格外好。陆西也是见我脸色行事的人,看到我心情那么好就会屁颠屁颠凑上来说他为了弄根梯子也是百般不易,坐公交车去郊区的百货一条街里面精挑细选出来以后还要拿着它上公交车被全车人鄙视。我知道他这是为了讨功劳,那个贱兮兮的表情就出卖了他的本意。无非不就是想让我请他点什么。
我也就大手一挥,那好我请客,今天不AA了。陆西转身走进老王那家大排档,点了十串羊肉串和一碗螃蟹炒年糕。要是其他人敢这么敲我竹杠我肯定一圈把他打飞了,但陆西不同。我暗恋他,我必须要在他面前保持我良好的形象以及修养。
05
高三开学以后,陆西也变成了住校生。没有外援,翻围墙也是一件危险系数比较高的事。我和陆西就开始无奈地吃食堂饭。
陆西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因为吃食堂饭而降低,有时候吃饭前还会喝一瓶RIO,蓝色瓶装的那种。我问他这些RIO都是从哪里偷渡进来的,他说是让走读生放在书包里带进来的。陆西对我从来不卖关子也不撒谎,我喜欢他这样的坦诚。后来我特地去问过度娘,蓝色瓶装的RIO是蓝玫瑰加威士忌,而蓝玫瑰的花语是清纯的爱。我又稍微发挥了一下我的YY能力,认定陆西喝蓝色瓶装的RIO是因为他想表达他对林洛的喜欢是很清纯的。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气象预报总是在播报要有强冷空气来袭。我掏出手机给陆西发短信。
——明天我不来陪你吃饭了
——为什么
——因为冬天要到了,我要冬眠了
陆西给我发了一堆大哭的表情,霸占了我手机的整个屏幕。我数了一下一共是七十二个表情,每排六个,刚好十二排。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转告给大枣听的时候,大枣笑了我很久,她说李乔你这是要为爱痴迷的节奏。
我对陆西的暗恋还在继续,就像韩国一百多集的连续剧没有中断的时候。大枣怂恿我去跟陆西表白,我说暗恋最美好,他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可以让你高兴很久。其实这只是我华丽的借口,我没勇气胆子小怕被拒绝。
高考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变成了沉默地刷题。
可能是最近每天只能在教室里刷题,没什么有趣的事。陆西在吃饭的时候跟我提女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不想听,就问陆西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不叫陆东陆南陆北偏偏叫陆西。陆西弯弯他的小眼睛说,我妈生了四个孩子,我排行老三,当然叫陆西。我装出一脸惊异,什么!你妈生了四个孩子!这个时候陆西总是会过来狠狠地拍一下我的头,你以为我妈是猪,那么能生!逗你玩的!我岔开话题的本领永远那么强大,可是我岔不开林洛在陆西心中的位置。尽管陆西从来没有说过他究竟多么喜欢林洛,但我可以从他提到林洛时的表情看得出那份喜欢并不比我对陆西少,我还算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
我有幸和陆西分到了同一个考场,只可惜他坐在教室的最左前方,我坐在教室最后方,大概距离了七八个座位。每场考试我都要花十分钟来看他的背影,考物理的时候实在沉浸其中以致于托着腮帮子幻想自己是小说里的女主角,陆西是男主角,把口水流到了试卷上。等我发现的时候,口水已经在试卷上蔓延开了,像男孩子小时候尿的地图。
还好不是流在了答卷上,不然糗大了。我还暗自庆幸。
一共考了两天半,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前我顺手撕掉了贴在陆西考试用的那张桌子上的座位号,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校服的口袋里。每次换衣服都不会忘记要把那张座位号拿出来,放进下一件衣服的口袋。
06
高考那天早上陆西给我发短信祝我考试顺利,我看着手机几乎要感动得声泪俱下,然后搜罗了我脑海中所有的词汇发了一条超过两百字的短信祝福他。
可能是受了陆西祝福的缘故,我考试的时候脑子瞬间就好使了,比吃了健脑丸还要管用。从那一刻我就更加坚定了我对陆西的暗恋,暗恋好像真的有神效。
高考成绩出来我才发现陆西原来是隐藏的学霸,他成功地超出重点线二十分。我也可能走了狗屎运勉勉强强也上了重点线。填志愿那天我特别矫情地和陆西说,大学我不要和你分开。陆西居然乖乖地听从了我的话,第一志愿和我填报了同一所省内的大学,他报机械管理与自动化,我报新闻系。其实我也做足了准备才让陆西和我报那所大学,早在之前我就打电话问过我班主任如果我填报被录取的几率大概多大,班主任告诉我几乎是百分之百。那对陆西而言更是百分之百中的百分之百。
班主任的估计没有出错,我和陆西都进了那所大学。得知被录取那天,我和陆西一起去老王的大排档吃饭,他说女神赞了他的说说心情好,他请客。我也不是什么客气之人,点了一盘辣子鸡,一盘煎饺以来报复他上次敲我的竹杠。
老王把火开到最大,娴熟地拿起锅一抖,里面的辣椒开始往上跳又稳稳地落在锅里。老式的油烟机发出如飞机起飞般的轰鸣。
桌上的收音机里放着梁静茹的《勇气》,“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和路边杂乱的噪声不相符合。陆西伸出手把音量调大,然后和我说,真的需要勇气。
他可能又想起林洛了。正如我每次听到煽情的歌都会想起一个叫陆西的人一样。
老王把辣子鸡端上来放在桌子中间,陆西夹了一块放在嘴里一脸享受地嚼了几下,夸老王的厨艺越来越好了。老王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去炸煎饺。陆西在我一次性杯子里倒了一杯啤酒,毕业了总要和我喝一杯。我拿起一次性杯子,一饮而尽,我可以感觉到啤酒的气泡在我喉咙里翻滚。
那天晚上,我和陆西聊到很晚,然后像往常一样送彼此回家。
我们都醉了,但又都没醉。
07
大学开学以后,我和陆西还是照常一起吃饭,我们吃遍了大学附近所有的大排档,却没有一家能够比得过老王的厨艺。我忽然有点想老王,或者是有点想高中翻墙出来和陆西一起吃大排档。后来我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想老王还是想过去和陆西一样的时光。
室友小R问我和陆西在一起多久了。我愣了良久,告诉她我和陆西根本没在一起过。小R一脸的难以置信,然后她拿着面膜说了一句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就走进了卫生间。其实我还想告诉她一句,是我暗恋陆西。只是她转身的速度太快,根本没看到我已经微微张开的嘴巴。我做了一个吞咽的姿势,咽下了那句话。
陆西在我面前提林洛的次数越来越少,我问他最近怎么不提女神了。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笑。他笑的时候还是眉毛弯弯的,眉宇间就像洒落了无数的星辰。可我却固执地认为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大手一挥说,兄弟,去吃麻辣烫!
那天的麻辣烫里放了比以往更多的辣椒油,我和陆西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借着麻辣烫我终于把积蓄已久的眼泪全部流出来了,陆西他可能不会知道我那天流的那么多泪里并不全是因为辣椒油,还有一大半是因为他,因为我的懦弱。
吃完麻辣烫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就像是沙丁鱼罐头,所有人拼了命地往里挤。陆西还算是有绅士风度,站在我外面为我挡住了人群。
他突然说,李乔,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对林洛表白。我喜欢暗恋,因为永远不会失恋。
我正在车窗玻璃上擦雾气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消息通知栏里显示“Daysmatter”给我发来一条通知,提醒我今天是我暗恋陆西两周年。
陆西,我们回趟高中吧。我说。
01
我是一个不太擅长抒情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冷漠。我就像是一个独行者踽踽地走在荒芜的沙漠中,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也不知道该怎么付出自己的真心,甚至我连真心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在一所普高读高二,座位是在教室的最角落。从来不被人注意,老师上课也从来不点我的名,我好像不那么真实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之中。从小被检查出患有自闭症,经过十五年的治疗,能够在教室里正常上课,医生说这已经是奇迹。从这以后,母亲给我改了名,叫林奇迹。
“林奇迹,你快点,上课要迟到了。”一个女生拖着长长嗲嗲的尾音站在离我五十米远处和我打招呼。
“哦。”
叫我上学快一点的女孩叫程思思,我唯一的朋友,而且是异性朋友。她人缘很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愿意和我这样孤僻的人交朋友。
我和程思思第一次遇见,是在市医院里。母亲带我去市医院做检查,走出门诊时有一个女孩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就坐在了医院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跟我道歉。那个时候我的状况还没现在那么好,根本不能和人正常交流。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她。“
“阿姨,他怎么了?他摔得很严重吗?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道歉呢?”她摆出一脸的愧疚,脸上小小的五官都被揪到了一起。
“噢,我孩子他有自闭症。你撞得不严重,没事的。你看你没什么病呀,怎么也在神经科?”母亲一直都很喜欢女孩,所以看到女孩子不免有些话多。
“我叫程思思,我爸爸在神经科工作。有什么需要帮助以后可以找我哦。”
那年我八岁,程思思也八岁。那时候我还不叫林奇迹,我叫林南。
02
我的家在一条逼仄的小巷深处,小巷两边的都是瓦墙,由于潮湿见不到光已经长出了深绿的青苔,在墙上突起一大块,像长了一个瘤。
程思思是何时搬到这条小巷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她是一个人搬进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梦想就是让所有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从另一个星球回来。她急切渴望帮助我,想搬到我家附近来住,但遭到了父亲的反对。她只好孤身一人前来。
每天晚上她都会跑到我房间里来,穿着一条波点的蓬蓬裙。拖鞋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我喜欢听到这样的声响,甚至是渴望这样的声响。她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安直房子的童话书。她这样匆匆而来是要给我讲故事,我知道。仔细算算她也已经跟我讲过二十多个故事了。
“两只小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染得蓝蓝的。狐狸把两手靠在一起,用染蓝的四根手指头,组成菱形得窗户,然后,把窗户架在我眼上,快乐地说:‘喏,请您看一看吧!’”她把自己的四根手指头也组成一个菱形的窗户,伸到我的眼前,“阿南,你看到了什么?”
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她就一直把手举着,等我说话。
夜晚的窗外传来窸窣的昆虫鸣叫声,木头窗户半开着,台灯发出的光亮一寸寸向外蔓延。我看到坐在我面前的女孩裙裾微微飘动,白色的波点好像在跳舞。刚洗过的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裙子背后被湿透了一大片,水珠还在往下滴着,落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像雨声。
我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两个字:“是、是——是你。”
“阿南,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耶!你会开口说话了!阿姨!阿姨!阿南会开口说话了!”程思思从板凳上跳起来,踢踢踏踏地跑下楼,然后就是母亲拉着程思思跑到我面前一脸激动地看着我。
我急于躲闪她们的目光,把玩着手中的陶瓷杯。
“阿南,我好高兴!思思就是你命里的贵人!阿南,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母亲跪在我面前,不敢伸出她的双手拥抱我。因为医生跟她说自闭症的孩子对肢体接触有严重的恐惧,但她用她的眼泪告诉了我她的兴奋。虽然另一个星球离地球很远,但我也能勉强收到来自地球的讯号。
那天是二○一○年六月二十六日。程思思的日记本里有这段故事。
03
再去医院复诊时,医生说我的状况比前些年已经好多了,建议我去海洋馆做海豚疗法。当时只有在大连有一家圣亚海洋世界是用海豚辅助治疗儿童自闭症康复的训练基地。母亲去街坊邻居那里借了钱,买了去大连的飞机票。程思思从家里要了钱,和我们同行。
飞机上程思思坐在我旁边给我指天上的云,“阿南,你说那朵像不像棉花糖?阿南,你看我们在云上飞耶!阿南,大连是个海滨城市,大海可美了!”
“阿南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最后一句是自言自语。
明亮的光从飞机的舷窗里照进来,程思思的头发被照得乌黑发亮。我依旧愣愣地看着窗外,飞机的机翼上下摆动,穿过一朵朵云和无数的风。
一个半小时候以后,飞机在大连降落。程思思跟在我身后,拖着两个大箱子。在机场见到那么多人,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转过身拉住了程思思的衣角。她是我最信任的人。
母亲把这一切悉数看在眼里,“思思,阿南的病好像是有点好转了,他原来怕一切人,不过现在好像对你也没有那么排斥。”
程思思笑了,梨涡在她的脸上若隐若现。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拍我的肩膀也有些费力了。
在圣亚海洋世界,我换上泳衣,和海豚在一个泳池里游泳。训练师指导我去摸海豚的头,我怯懦地不敢伸出手,“思思,思思……”口中念念有词。
母亲说服训练师,让程思思和我一起下水。“阿南,没事的不要怕,海豚很温顺的。”我一点点伸出了自己手,海豚的头很光滑,比水还要光滑。我看到它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蕴含着友好和真诚。
医生说海豚能发出高频超声波,这种声波能大大激活人脑处于“休眠状态”的神经元细胞,这对于自闭症儿童的治疗有良好效果。
在大连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下水的次数也不少了。晚上住在廉价的旅社里,吹来的风似乎是有点咸咸的海水的味道。程思思和我住在同一间,我几乎不能离开她,有她陪伴时那种自闭症的状况才会不那么严重。
她常常很晚睡,我睡下后她总是会点着台灯看书,关于治疗自闭症的书。我在她包里看到过好几本。如果我没有遇到程思思是不是就要在那个星球待一辈子,我好像有点渴望回到地球了。
两个月后,暑假也快结束了。海豚疗法在我身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能够说出一些简单的句式,对于肢体接触也没那么反抗了。离开大连那天,程思思带我去海边玩。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那么真切的海。蓝汪汪的和程思思给我讲的故事里提到的海一模一样。程思思脱掉风凉鞋,提在手中,在裙子的大裙摆打了一个结,刚好露出白皙的大腿。她慢慢地踩在沙滩上,她的脚很小,可能是太轻的缘故,留下的脚印都是浅浅的。
海浪偶尔扑打上来,打在她的脚背上,脚背也被沾上了沙子。我在远处看着他,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海浪就把她带走了。
“阿南,你过来!”程思思挥着她的手臂。咸咸的海风吹起她的发丝,钻入我的鼻腔,水果味的洗发露的味道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我一点点走过去,程思思的脸在我的眼睛里渐渐放大。她陪伴我已经也有三年了吧,她刚搬来的时候还那么小,只有四年级。这四年时间里,我的病情好转几乎是突飞猛进的。
我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脸上已经长出了小小的雀斑,好像那年夏天她那条裙子上的波点。
“阿南啊,你是我的全部。”我会永远记住那句话。
04
九月一日开学以后,程思思白天都不在我身边。只有晚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踢踢踏踏上楼给我讲故事。我想去上学,我不想有一刻是见不到她的。
母子连心,母亲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异常,托了无数人,让我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程思思她们班。
程思思在班级里是副班长,成绩很好人缘也很好。我忽然觉得进入这个班就像是累赘。程思思抛掉了最好的朋友,用尽量多的时间和我呆在一块。程思思说自闭症的孩子要多参加社交活动,所以每次野炊,生日派对她都会带上我。
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我在学习方面的天赋逐渐表现出来,数学难题无师自通,思路清晰,步骤简单。我被班里的同学称为自闭神童。
时间一过又是三年,母亲带我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我能够恢复得这样好真是奇迹,基本社交应该已经不是问题了。那一天母亲去派出所,把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了林奇迹。
这奇迹源于程思思。
我除了有点孤僻以外并没有留下什么自闭症的后遗症,而这种孤僻也在慢慢消失。三月十八是程思思的生日。我想我一定要送一条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裙子给她。
我坐了公交车去市区的大商场,看了无数家少女的服饰店,却没有找到一条能和那条波点裙子相媲美的连衣裙。我认定程思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最好的女孩就应该拥有最美好的裙子。
走过一家店的橱窗时,我看到了一条极其漂亮的裙子,腰身很高,裙摆的线条格外柔美,泡泡袖的边缘还缀一圈白色的蕾丝,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蓝色的波点,那种蓝是我在大连看到过的海的颜色,风吹过,蓝色的波点像无数的精灵在跳舞。
我几乎掏空了我钱包买下了这条裙子,连回家的钱也不够了。我坐在商场门口,夜幕渐渐降临,彩色的霓虹灯被点亮,闪烁个不停。我相信程思思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不害怕。
程思思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不知道,反正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她的鞋子沾满了泥泞,头发也已散乱,只有看到我时的微笑还一如既往。
“奇迹,你怎么出来不说一声呢!我还是问了车站的大叔才知道你来市区了!”她蹲在我面前,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仓促地伸出手去擦,又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递给她,“生日快乐,这条裙子送给你!”能说出十一个字已是不易。
她打开袋子,“很好看,奇迹,谢谢你!”
我咧开嘴笑,“思思,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只要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的。”可惜这句话在心间盘旋了无数次,我始终没有说出口。我怕那么长的句子说不好,会破坏了她的喜悦。
那一天距离她离开还有354天。
05
高考那天程思思收到了他父亲中风的噩耗。不过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奇迹,你先去考试,我还有点事我过会就来。”程思思硬把我推进了考场,然后转身就跑。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后,我还是没有看到程思思。我背着书包仓皇地往家里赶,火急火燎地重重地推开门。我从来没有那么重地推开过家门,以至于门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沉重响亮的“砰”的一声,好像万物都在这声响后停止了。
“奇迹,你回来啦!”母亲拿着锅铲出来迎接我。
“程思思呢?”我几乎是在咆哮。
“怎么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她根本没去参加考试!”
那天晚上我在门口坐到很晚,记忆中家家户户的灯都已经灭了,上夜班的工人也都回家了。程思思还是没有来,后来大约是我实在是累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收到程思思的电话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喂,奇迹。昨天我没参加考试,对不起。我爸爸他中风了,第一天情况很危急,我必须去看他。我只有一个爸爸呀。”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哭腔。我猜想她一定是哭了一整天,也已经苦累了,只剩下抽噎。
“嗯,那你今天还来吗?”
“已经来不及了,缺考一天后面几门就算考了怕是也上不了大学了。奇迹,你要好好考试。”
高考结束那天,程思思跟我告别,“奇迹,我要走了。爸爸他得了中风,不能再医治病人了。但是我想要让所有的自闭症患者从另一个星球回来,在陪伴你的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书,算是有点经验了吧。我想我应该能够帮到一些人。奇迹,你还有机会去上大学。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去读医科大学,把这份爱传承下去。”
“那你呢,不读大学了吗?”我依旧习惯说短句。这恐怕是自闭症留下的后遗症吧。
“等到有空了,我去考个成人大学好了。”程思思拖起行李箱,大步向门外走去。
那条小巷一如她来的那年冗长逼仄,只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波点连衣裙,只给我讲故事的程思思了。她以后还要讲故事给很多很多人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会幸运地遇到她,然后和我一样从另一个星球回来。我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因为她而改名奇迹,而她还会不会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我。
整理程思思房间的时候,我发现她落下了一本日记本。扉页的字迹很幼稚有几个字还拼音,大概是她八岁那年写的,她写道:“我yǜ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大的hái子,他有自闭zhèng。”
最后一页是,“我必须要走了,尽管我有多么不舍。阿南他会长大,会变得更加快乐,会拥有更多朋友。我只是希望他会永远好好下去,能永远幸福快乐。”
我突然记起那年夏天她光着脚对我说,“阿南啊,你是我的全部。”
01
总喜欢说后来这个词,宛如在后来里此去经年一去不复返,十七岁的那段回忆在人烟阜盛中变得语焉不详。
西瓜问起我的事的时候我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后来我还坚持着,只是一回头再也见不到他。”
的确是后来了,很后来很后来。
02
已是九月,空气里依旧透露着燥热的气息。教室里唯一的一台空调以轰鸣的姿态工作着,我刷了两题数学题以后实在烦躁不已,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试卷下面登上微博。有一个热门话题叫做“总有一天你会爱上你的后桌”。我转过身往后瞥了一眼,用调侃的语气评论道,我是女生后面也是女生怎么办?
而事实上后面坐着的不是一个女生。他叫谢一,男,十七岁,一米七五,不打篮球,有轻微洁癖以及喜欢一个人走路。
我和他同学三年,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偏偏在高中他坐到我后面以后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暗恋他。果然有“后桌效应”这种烂俗到死的说法。
更烂俗的是他有女朋友,听说是一个长得类似于二次元人物的萌妹子,在附近的一所高中上高一。而我是三次元的女汉子,和她完全属于两个世界。所以我喜欢他这件事只会单循环,没有转换。
我和西瓜第一次提到我暗恋他的时候,西瓜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良久才说,你确定你没发烧?
我别过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究竟是羞于承认亦或是不敢承认,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从天台向下看可以看到,教学楼一点一点即将被夜晚吞噬,与其说黑,不如说是黯淡的棕黄,那种最能引发我伤春悲秋情绪的棕黄。操场上空无一人,然后我看到他走进了操场。
踽踽独行,我所能形容当时场景的唯一一个词。
“那你打算去追吗?”西瓜趴到我旁边的护栏下,低下头没有看我,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盘绕我的心思,变得胡乱不堪。
“他好像有女朋友,好像吧。”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被风声淹没。然后我丢下西瓜独自一人走下了天台。眼泪以及还有其他的什么想说的话被憋回肚子里,我明白这是一个仰望着唯一能做的事。
不接近,只隐藏。
03
可能是坐在他前面的日子久了,发现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孤僻的人,只是初中时甚少接触而他又比较慢热罢了。有一天他突然和我说,其实我只是习惯与世隔绝的感觉罢了。
我愣了两秒钟之后说,你这算是要展开对我的勾搭了吗?
他捂着嘴巴轻笑了一阵又埋下头刷题。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无言以对所以选择轻笑来回应。但我始终都没有再向他提过那天的事,我怕又把握得不得当让我自己尴尬。
晚自习西瓜给我递了一张纸条。
我到今天才只知道,喜鹊喝太多可乐会变成乌鸦,欢迎光临说太多遍会变成谢谢惠顾,你的猫咪太爱你了会变成兔子,人在太害羞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
我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在说我,偷偷地回头看谢一,他在试卷上放了一张天蓝色的信纸,而他正趴在桌子上安静地写着什么。趁他没有发现,我仓皇地坐正,假装刚才只是为了看挂在教室后面的钟。
我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像他一样放在试卷上,像他一样趴在桌子上安静地书写。在同一个教室里没在同一个夜晚,做同一件事可能会产生什么心灵感应吧,我想。
谢一: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热,我以为将近十月就会变得慢慢凉爽的。我正在给你写信,不知道你写给的人究竟是谁呢?大抵是你的女朋友。
每次和你说话我总要反复练习好几遍,斟酌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语调。我时常在想,你一个人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找个人陪伴呢?陪伴于你而言可能就是累赘,我害怕成为累赘,所以不敢与你有太多接触。上语文课的时候,我看到你头靠着墙睡着了,手里抱着一件灰色外套,就像一个七八十岁年迈的老人在晒太阳一般悠闲。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才能不偷偷地瞥。可能我会把我喜欢你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或者在十年以后的同学会上说给你听。“喂,我十七岁的时候很习惯过你啊。”时过境迁,没有拒接我也不会尴尬了吧。
无论怎么样,能这样偷偷地看你就够啦。因为你是小太阳,会给我无限前进的动力。
爱总是让人执拗地想成为更好的人。
裴鹿
九月二十六日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到课桌的最下面。我不会打给他看或者说我只是借他的名义想说给自己听罢了。大约过了三分钟,广播发出几声嘶哑的声音,预示着已经下课了。我看到他从我旁边走了过去。一个人。
04
动漫社的高层来教室里找谢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报了动漫社的摄影部。
我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到他正在和学长学姐们交谈着什么,然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往教室门口方向走来。
当时我就特别希望教室玻璃的隔音效果没那么好,那么我便可以完完全全地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宛如看无声电影。
我连做了三个深呼吸,终于在他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叫住了他,“谢一,你报了动漫社?”
“嗯,摄影部。过两天运动会有任务。”我看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又笑了一下,和刚才一样的笑,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对我笑。
运动会定在国庆假期前,整个班都陷入在即将开运动会的兴奋之中。谢一突然和我说他带了单反。
“尼康D700?”我故意把语气放得平淡些,像是与其他同学交谈时那般不咸不淡。如果他仔细一点便可以看到我握着笔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只是他把玩着单反的镜筒,没有看我。
“不是,是佳能。”
“我给你拍张照,练练手。”过了良久,他又说道。
“啊,我那么丑。”
“有美图软件。”他又轻笑一下,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举起单反,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像是对我的提醒,隐隐还带着耀武扬威的意味。我慌张地去抢他手里的单反,可他早已按下了关机键放进了包里。
为了那张照片我不安了好一阵,西瓜说我荷尔蒙分泌太旺盛得了因单相思而引起的多虑症。然后她递给我一杯冰淇淋,说让我陪她去天台看星星。我们在天台坐下来,也没有顾及地面是否干净。我说,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啊,有时候明明真实的事但在回忆时总会认为自己只是在臆想而已。
西瓜靠在我肩上,轻轻地在我耳旁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些许微弱的声音。她说,你是说关于他的记忆吗?
我吃了一口冰淇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嗯。
天又要黑了,即便天气一点都没有变得凉快,但夜幕已经降临得一天比一天早了,我感觉得出来。就像小时候能感觉到街头大叔的方块糖愈发甜了,妈妈的红烧鱼多放了一勺糖。人总在特定的时候有着特别的感知力,刺激神经,依附记忆,与生命缱绻,形成黑白胶底里的幻影与一个个放大了无数遍的镜头。
我伸出手指,把天上的星星连成“谢一”两个字。据说,做这件事可以让上天感受到我的喜欢。
运动会那天天气格外热,仿佛要把盛夏没有散尽的热一涌而出。
我在班级的看台上,在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中一眼认出了他。他蹲在跑道边的草地上,左手托着镜筒不停地按着快门。校服外套拉链拉得不高,露出白色的T恤,白得那么好看。后来我发现不管天气多热,他都不会脱掉外套。偶然问起他时,他说这是个人癖好。我注意到他念“癖”的音调特别软,像人间四月天的阳光。
西瓜过来问我要不要喝奶茶,操场围栏外有很多卖奶茶的商贩。我摸了摸口袋,还有一些钱,于是点头说好。她牵着我的手跑到操场一处很僻静的角落。拨开密匝的树叶的确有几个捧着奶茶的小贩站在外面。
“要三杯。”我撩起袖子,把钱递了出去。
“好,三十元。”小贩娴熟地把奶茶和找钱从围栏的缝隙里塞进来。
“你多买一杯干吗?”往回走的路上西瓜问我。
“给谢一。”我突然记起谢一有轻微的洁癖,从口袋掏出纸巾,仔细地把奶茶外包装上在树叶上蹭到的泥土一一擦掉。
走到操场上,谢一还在原来的位置。前几场的预赛刚结束,他低着头,大约在整理相片。
“给你。”我走过去,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手伸出的一秒,我突然很担心,我会这样一直举着,他不接。好在,在我说完那两个字以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接过了那杯奶茶,然后缓缓说道,谢谢。语气平淡如他眉目清淡,有些闷热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他不谙世事的气息。
我说,那我走了。没等他说出“嗯”,我便转身已走出十步。留太久会显示出我的不安与惶恐。
第二天的3000米比赛由于女生体育委员的脚在练习时不小心扭伤,换我替她上场。比赛前我问谢一能不能来给我陪跑。
他说有空就来。即便没有做出完完全全的承诺,我依旧受宠若惊。比赛开始前,西瓜陪我去检录。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我感觉整个人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地靠在西瓜身上。你说他不来给我陪跑怎么办?末了,我问她。还有那么多人陪你跑,他不来有什么。西瓜拍拍我的肩。
可他不来,有再多的人又如何呢?但我终究没有说,跟着工作人员上了跑道。在发令枪响的前一秒,我在漫漫人群中还是没有找到他。大概现在还没空,也许过会就有空了。我想。但强烈的失落感如潮汛,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几乎每跑一步都会回头往后望一眼,直到第七圈。谢一依旧没有出现,陪跑的队伍那么长,只是少了一个我最希望能够出现的人。我对西瓜说,给我唱歌吧。气若游丝。
西瓜唱的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她果然很了解我,选的歌的歌名恰如我此时的心情。
跑到终点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扑倒在终点接应我的同学怀里。她们扶着我慢慢往教室走。
下雨了。
05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来给我陪跑心里有些歉疚,谢一对我的态度似乎变得热情了一些。比如他会在闲得无聊的时候问我喜不喜欢吃甜食,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样的工作。总而言之,天南地北地胡扯。
“你有要寄的信吗?我刚好要去门卫,帮你带过去。”谢一经过我座位旁时问我。
“有,你等一下,收信人地址我还没写好。”
巧的是同桌和她的小伙伴去上厕所了,座位空着。谢一在她的座位上坐下来,背朝我。我一边写地址,一边偷偷地用余光瞥他,他的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衣服的后领恰好露出修长的脖颈。出于小小的私心,我故意放慢了写字的速度,希望他能够在我旁边多坐一会儿。不过是几行字,即便写得再慢,也不过几分钟。他拿好我的信,从座位上起身,缓缓离开。脚与地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直到我再也听不见。已经走远了。
回来时谢一问我是寄给谁的信,我脱口而出,“男朋友。”他说,哦。是那种最平淡甚至带有敷衍的语气。Ok,我的刺激对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大抵便是如此了。
可能是男生的反应普遍比女生迟钝,他依旧和我保持之前的那般关系。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有发现我喜欢他,否则以他的性格可能会疏远我吧。
我和西瓜说,其实谢一他就是一个小太阳,他的每一句话可以温暖我的整个世界,他不出现,我又觉得整个世界黯淡无光了。难道不应该是小苹果?那句词怎么唱来着,红红的小脸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西瓜的小眼睛里都是意味深长的光芒。
当天晚上我在QQ空间里发了一条小秘密:你是我的小太阳。足够隐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06
进入十月中旬以后,天气终于渐渐转凉。我在寝室里洗完澡匆匆地赶回教室上晚自习。尽管匆忙仍不忘在口袋里藏了几个果冻,晚自习漫漫,要有点东西解馋才好。
到教室坐定后,离上晚自习还有五分钟,我从口袋里掏出果冻,转头问谢一要吃菠萝味的还是橙子味的。他慢慢抬起头,然后他说,我明天要搬到第一排去了。声音很轻,根据嘴形我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啊?为什么?”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汹涌而来,举起果冻的手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因为坐后面上课学习效率有点低。”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时谢一已经搬走了,甚至连一点垃圾都没留下。我依旧习惯性地会上课往后面看,发现根本没有他以后才反应过来,他将永远不是我的后桌了。好在他也没有变成别人的后桌。
几天前去谢一博客看时发现他有新动态。内容大概是说坚果入口时虽苦涩,但回味却是无穷的,同他想要的人。我在那条微博下面评论道,伴你长久。没有匿名。
(原载《浙东》2015秋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