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洋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2)
元杂剧四大爱情戏男性主人公形象及原因分析
宋洋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2)
元杂剧四大爱情戏塑造了四位面如冠玉、才华满腹的书生形象,他们初始功名未就,受人轻视,却得到了佳人的赏识。一旦进京赶考,便金榜题名,荣归故里,赢得父母和佳人的认可。这些特征的塑造与当时元代社会的科举制度,作家的生存生活状态,社会思想有很大关系。
四大爱情戏;书生形象;科举制度;作家生存状态;社会思想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序》中写道:“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1]。作为有元一代的文学代表,杂剧在当时十分繁荣。而爱情戏作为元杂剧中的一个闪亮部分,在数量和质量上都首屈一指。《倩女离魂》、《拜月亭》、《墙头马上》、《西厢记》抒写才子佳人故事,并以精彩纷呈的情节和美轮美奂的词曲,赢得了广大人民的赞美和拥护,合称为元杂剧的四大爱情戏[2](46)。这四部爱情戏塑造了四个有血有肉的才子书生形象:王文举、蒋世隆、裴少俊、张君瑞。然而以往对男性主人公(正末)的研究涉及少,本文拟从分析这四人形象入手,挖掘正末形象塑造的深层原因。
这四部爱情戏都演绎了夫妻成双的大团圆结局,而且刻画的女性主人公形象都比男性主人公形象成功,但隐藏在女性后面的男性不应该被忽视。他们貌比潘安,才似子建。然多为命运不济的穷书生,不被人重视,性格较为怯弱。最后都是以己之力攀蟾折桂,迎娶佳人。
(一)潘安貌,子建才
元前的文章对于男子之美主要强调其才能,却很少关注其相貌如何。而到了元杂剧作家手里,他们大力塑造了才貌双全的书生形象。郑光祖《倩女离魂》借小姐李倩女之口赞王文举是个矫帽轻衫少年郎。更巧妙处,借丫鬟春香之言“那王秀才生的一表人物,聪明浪子”[3](395)道出了王文举的英俊潇洒!关汉卿《拜月亭》虽将格调定格在战乱时期的爱情,可还是从侧面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文俊小生蒋世隆。白朴《墙头马上》,李千金初见裴少俊,情不自禁称赞一个好秀才。接下来用晋时美男子潘岳的典故喻之“掷果的潘郎稔色”[4](60),更衬出其英俊洒脱。《西厢记》作为元杂剧中的杰出巨作,更为详细的塑造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美貌书生张珙。莺莺眼中的张生风流俊俏;分别后脑海中的张生“脸儿清秀身儿俊,性儿温克情儿顺”[5](382)。红娘眼中的姐夫衣冠济楚、脸庞俊俏。
美貌英俊自不必说,然真正能作为他们代名词的是“才子”。《倩女离魂》先总写王文举的才调高丽,堪比相如、太白。接下来更述其多才多艺“访四科,习五常典礼;通六艺,有七步才识;凭八韵,赋纵横大笔”[6](391)。《拜月亭》因战乱环境特殊,笔墨少些。但也不忘借小姐之口述说蒋世隆书香门第,埋怨自己爹爹“不识你个云雷未至的白衣相”[7](84)。《墙头马上》开篇即言“少俊三岁能言,五岁识字,七岁草字如云,十岁吟诗应口,才貌两全”尤为时人称赞。第二折赞其胸中才华:满腹文章,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西厢记》更是用较多的笔墨、篇幅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书生张生。张生登场便自述已学成满腹文章;墙角联吟,莺莺赞其诗“咏月新诗,强似织锦回文”[9](382);红娘赞姐夫“忒风流,忒煞思,忒聪明,忒浪子”[10](436),多角度叙述展现张生的才气。另外,张生还有音乐方面的才能,七弦琴成为和莺莺互通情意的特殊工具,这就更显示出张生的才华。
貌美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才华满溢。如此才能与佳人精神共鸣,才能登科中举,赢得最后的大团圆。
(二)痴情郎,懦弱汉
这四部爱情戏中才子书生对于爱情、佳人十分眷恋、痴情。可当爱情遭遇来自家庭、社会的阻挠时,他们又趋于沉默,不敢反抗,显示出性格中懦弱的一面。
《倩女离魂》王文举和李倩女初次见面后便偷传锦字,进京赶考途中王文举更是放心不下小姐。可当魂旦追赶来时,他又以古训“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义正言辞予以拒绝。甚至最后当发现自己相处了三年的小姐是魂魄时,拔剑道“小鬼头,你是何处妖精,从实说来!若不实说,一剑挥之两段”[11](397)。这显然与前文所塑造的痴情郎不太一致。社会文化观念的束缚,使其妥协,做出了如此的举动。
《墙头马上》裴少俊与小姐李千金一见钟情,神魂悸动;屋内幽会,少俊一表衷心“小生是个寒儒,小姐不弃,小生杀身难报”[12](62),言辞凿凿,一片痴情;可是当父亲发现他和小姐的情况决绝反对的时候,少俊却弃小姐于不顾,明哲保身“少俊是卿相之子,怎好为一妇人受官司凌辱,情愿写与休书便了,告父亲宽恕”[13](73),依父亲之言,休了李千金。面对父亲的反对,裴少俊选择了屈从沉默,显示了他性格中的怯弱。
《西厢记》张生初见莺莺,便坠入其中,思念不止。墙角联吟后,张生坐卧不宁,魂不守舍。两人月下相会,张生言道“小生一日十二时,无一刻放下小姐”[14](482)。种种情况,展现出他对小姐的痴情一片。既是一往情深,须是勇往直前。可事与愿违,当爱情遭遇挫折时,张生没了主意。老妇人背盟后,张生不但不据理力争,反而为了向小姐表达自己的情意,竟想着解下腰带,寻个自尽。莺莺闹简后,张生不知所措,只能跪地央求红娘帮忙。两人私通身之事被老夫人发觉要见他时,张生诚惶诚恐,不敢去见老夫人。在爱情之中,张生是被动的,是沉默的。
(三)改门第,迎佳人
这四部戏皆演绎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完美结局。考其原因:皆是书生进京赶考金榜题名,改门换第,迎娶佳人。《倩女离魂》王文举状元及第,御赐官阶,除授衡州府判。《拜月亭》借小姐之口道出蒋世隆官职在身,中京内做行院。《墙头马上》少俊一举状元及第,就除洛阳县尹之职。《西厢记》张生忝中探花郎,奉旨授河中府尹,衣锦还乡。这四人高中科举,一改往日一文不名、穷晦的书生形象,升职为仕官阶层,为赢得爱情的大团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倩女离魂》夫人云“今日是吉日良辰,与你两口儿成其亲事……做个大大庆喜的筵席”[15](398)。《墙头马上》裴尚书道“今日夫妻团圆,杀羊造酒,做庆喜的筵席”[16](86)。《西厢记》老夫人言“唤莺莺出来,今日做个庆贺的茶饭,看他两口儿成合者”[17](564)。官衔在身,不再是白衣相士,符合了父母的期望值,婚姻得到了父母的认可,合情合理。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道:“而论真正之戏曲,不能不从元杂剧始”[18](74)。元杂剧可谓以歌舞演故事的真正戏曲,它通过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对元代社会作了广泛深刻的反应。关、王、白、郑四人不约而同的塑造了四个相似的才子书生。这四个人物形象,从多方面展示了元代的社会现实。下文拟从三个方面阐释这类形象产生的原因。
(一)科举、儒士制度的影响
元代统治者以弓马之利得到天下,故重视武备,轻视文化教育。对自隋唐以来的科举取士制度采取轻视的态度,忽视儒生对巩固统治的重要性。公元1234年蒙古灭金占领中原后,废除了隋唐以来选官的科举取士制度,直至仁宗延祐二年(1315)首次正式恢复殿诗[19](2026),中原地区科举制度被废除时间长达81年。长江以南原属南宋的地区,中断时间长达36年(1279-1315)。然即使是恢复科举制度后,考中进士也无比困难。叶子奇《草木子》云“科目取士,止是万分之一耳,殆不过粉饰太平之具”[20](54)。每次参加科举之人多如牛毛,可中举者凤毛麟角。中国历来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度,官员是社会的统治阶层。读书人不论出身如何,只要通过科举考试,便可升阶做官,享受荣华富贵。况且读书人多怀“济世天下”的梦想,科举考试之路阻塞不同,那对读书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心里上的苦痛难言,满腔才气只能诉诸于词曲,游戏人间。
关、王、白、郑四位剧作家飘摇一生,没能在科举上夺得一席之地,不得已寄身于戏剧创作。在剧中书生是他们梦想的承载者,满腹经纶。更重要的是“一举成名天下知”,能够在科举道路上独占头魁,赢得身前身后名,弥补他们在现实中的空缺和遗憾。
(二)作家文人生活状态、地位的影响
四位剧作家虽曾为元杂剧的繁荣付出巨大的劳动且名扬后世,然考究他们的身世、生卒年均不甚清晰。四人之中除了白朴身世可在《元史》、《金史》中获得些许资料外,其余三人仅在钟嗣成《录鬼薄》、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序》等有零星的记载[21](226)。四位剧作家可谓是梨园名人,然为何记录甚少。这与当时的儒生地位的下降有直接关系。儒生不仅仕进无望,而且社会地位一落千丈。郑四肖《大义略序》言:“鞑法:一官……九儒、十丐”[22](53)。儒生由两宋时人人羡慕的上层人士沦落为社会的最底层,受尽欺凌。即使转变为剧作家,他们同样不被人关注。诚如王国维云“元杂剧为一代之绝作,元人未知之也。三百年来,学者文人,大抵屏元剧不观”[23](115)。被社会抛弃,被诸人嫌弃,剧作家们的内心可谓痛矣。他们在剧作中为书生打抱不平、正名,正是这种社会问题的反映。才貌双全的书生虽然在这四部爱情戏中处于从属地位,在爱情中略显被动,可他们的形象依旧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剧作家在写到这四人的英俊相貌和满腹才气时抱着肯定的态度,充满了赞美的情调。剧作家把自己的创作态度集中体现在书生身上,寓含对现实状况的不满和痛恨。
(三)社会思想之影响
蒙古贵族在其征服中原王朝的进程中,屠杀奴役儒士,破坏文化典籍,对中原王朝的文化、伦理纲常观念和道德规范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自北宋以来的纲常伦理思想对人们的钳制和禁锢作用有所减弱,人们敢于跳出固定的思想模式,在文化精神上采取包容、宽松的态度。《墙头马上》的裴少俊敢于主动地送书简取悦小姐。更有甚者,两人私自结合后,少俊偷偷地把小姐带回家藏在后花园,并育有一双儿女。《倩女离魂》中的王文举直接大胆向老夫人询问两人的婚事,并且同魂旦一起进京赶考,共同生活三年。《西厢记》张生为追莺莺煞费心机,借租厢房,墙角联吟,月夜幽会,暗传书简,甚至私自缔结姻缘。这些行为是多么大胆的举动,可他们却自然为之,这也从侧面显示了道德纲常观念对人们钳制的减弱。
然元朝统治者为了统治的需要,必然要接受儒家思想学说。仁宗朝时,立科举为定制,规定“经问、明经、经疑、经义”所用之文须以朱熹和程颐所著之文为纲[24](2019)。定程朱理学为官学,大力提倡道德伦理观念,旌表烈女节妇和孝子。官方推崇理学,必然对元杂剧的塑造产生一些影响。这四部爱情戏中才子的才气被官方赏识,御赐官职,同时其婚姻都得到了父母的认可、祝福,“得父母之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子佳人们反抗封建礼教却又回归礼教,这也正体现了新儒学——理学思想对剧作家创作的影响。
元杂剧四大爱情戏塑造了四位面如冠玉、才华满腹的书生形象,书生形象的塑造与当时社会有很大关系。作家在真实揭示书生为世俗鄙薄的同时,借助描写仕官和爱情,寄托希望,安慰失望、伤感的心情。
[1][18][23]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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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宁宗一,陆林,田桂民编著.元杂剧研究概述[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史素芬)
Song Y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Sichuan 637002)
I237.1
A
1673-2015(2015)03-0050-04
2015—01—03
宋洋(1991—)男,河南漯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化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