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扛起了大旗

戴平

江苏著名剧作家袁连成接连写成了两部现代淮扬好戏：《鸡村蛋事》和《花旦当家》，都是“小丫扛大旗”的故事，生活气息、喜剧色彩甚浓。两出戏，也培养、提升、造就了两位青年女演员。前者是上海淮剧团的邢娜，后者是镇江市艺术剧院刚过而立之年的扬剧演员龚莉莉。

《花旦当家》是一部反映新农村建设的现代题材剧，聚焦于新农村建设如何兼顾文化遗产保护的问题。一片老村落，一座古戏台，一方戏窝子，三百多年，枕着长江的涛声，倚着金山的香火；如今一声令下，老村落将毁，古戏台将拆，戏窝子将逝，乡村故土的精神家园即将消失。怎么办？这时，一个县剧团的小花旦演员徐徐向我们走来，一幅江南农村风情画的图卷缓缓打开。小花旦林小妹在一个有着三百多年历史老村落的新农村建设过程中，以自己的担当精神和聪明才智，带领一群热爱演戏的村民，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保护“古戏台”的故事。

在上海举行的戏剧专家座谈会上，专家们对《花旦当家》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是一出接地气顺民心、思想观念正确、镇江地域特色和扬剧特色都十分鲜明的好戏。两年来30余稿的打磨，越磨越精，越改越好。犹如一盆味道浓郁又上档次的淮扬名菜，鲜美醇厚，质朴本色，但是做得极其精到细致，上得了宴会厅，又进得了平常百姓家。

《花旦当家》有三“味”：有情味，有趣味，有韵味。“有情味”，即是乡情乡愁，扑面而来，一个古戏台，包含了无限的对故土文化的眷恋。“有趣味”，是故事生动、语言鲜活。剧中穿插了“三击掌”、“柜中缘”、“白娘子斗法海”等戏剧元素；唱词和念白运用了许多镇扬地区“下里巴人”的方言俚语，如“我家住在戏台旁，戏窝子就是我家乡，苦辣酸甜都要唱，唱过了月亮唱太阳”，“头发丝子炒粉条——乱上加乱”，“咸菜烧豆腐——有盐（言）在先”，“头如笆斗大，心似井水凉”……生动鲜活，通俗而不庸俗。“有韵味”，是扬剧曲调的韵味悠长，流派传承脉络清晰，又有演员自己的发展，像扬剧大师金运贵传人姚恭林的金派姚腔，一开口，就获得满堂彩。三位著名表演艺术家姚恭林、王正东、许晴，甘当配角，倾力烘托抬举青年演员龚莉莉，也体现了老艺术家的高风亮节。整出戏是一台好人，矛盾冲突并不尖锐，但是台中台，戏中戏，非常好看耐看，妙趣横生，还是牢牢地抓住了观众。大俗大雅，俗中见雅，正是《花旦当家》这台轻喜剧的艺术魅力所在。

这里，我还想重点谈谈优秀青年演员龚莉莉的表演。

扮演主角林小妹的龚莉莉是一位优秀的扬剧青年演员，是“80后”的后起之秀，师承扬剧首朵“梅花”徐秀芳，她天生丽质，形象亮丽，但是过去在舞台上还没有唱过主角。两年前，镇江市艺术剧院慧眼识宝，让她在这出戏中挑起了大梁，饰演一个“小丫扛大旗”的村官林小妹。对她本人来说，也是经历了一次演戏生涯中“小丫扛大旗”的机遇，她不负众望，演得有声有色，生气勃勃，光彩照人。

剧中林小妹原本是剧团的小花旦演员，清纯活泼，无忧无虑，人见人爱。只因出生在古戏台所在地——江边村，当古戏台面临拆迁的紧急时刻，误打误撞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她爱家乡，爱唱戏，爱古戏台，聪明能干敢担当，性格豪爽倔犟，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这个人物的性格是多元的、丰满的，既有明媚天真的一面，也有调皮机智的一面；有过彷徨困惑的苦恼，更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果敢、坚持和魄力。她淳朴得像现代农村中身边的姐妹，又有“这一个”的独特色彩。龚莉莉通过唱腔、肢体、神态，点点滴滴地流露出她的特别之处，巧妙地表现了这一转变，给人以水到渠成、真实可信之感。这里特别要提出的是，龚莉莉扮演的“这一个”现代村官，一举手一投足、一跳跃一转身，都显示出戏曲程式的功底，动作很优美，而不是生活的照搬，她把扎实的戏曲基本功“化进”了当过花旦演员的小村官的言行举止之中，展现了戏曲程式之美，又符合特定的人物身份。

龚莉莉的唱，扬剧的韵味纯正而浓厚。龚莉莉唱的是高秀英派，在认真继承高派传统唱腔的同时，探索新的演唱方法。她的演唱讲究吐字软绵，喷口有力，以情带声，用声腔来塑造人物。她还扬弃了扬剧传统唱法中某些冷僻字的发音，改用“扬州普通话”来吐字，使唱腔既有扬州的地域性，又有现代扬剧的时尚性。她大胆地向编剧袁连成提出，借鉴淮剧跺板的唱法，学习淮剧《祥林嫂》中的“天问”唱段，改唱扬剧的堆字大陆板，以达到淋漓尽致地抒发情感的效果。传统的堆字大陆板，4字一句，最多堆6句，而在《花旦当家》的三段核心唱段中，堆字大陆板从6句增加，连清板共40多句，一气呵成，难度极大。这要求演员有咬字归音的功力、行腔运气的技巧，经过反复琢磨，刻苦磨练，她终于将三大段40多句的堆字大陆板，唱得字正腔圆、干净利落、节奏铿锵、声情并茂。尤其是遇到资金缺口的难关，不得不忍痛变卖传家宝时的那一大段唱“对着戏台双膝跪”更是直抒胸臆，感人肺腑，一曲终了，赢得满堂的喝彩声。

剧中龚莉莉承担了大部分唱段，但她不忘提醒自己：唱得动听固然重要，观众喝彩固然开心，更重要的是展示人物内心，刻画角色形象。她的演唱，遵从“体验派”的表演原则，一切从人物出发，技巧为塑造人物、推进情节、揭示主题服务。她说：“形式不能大于（架空）内容”。她每演一场戏，都重新体验，努力把自己化身为人物。一个年轻的演员，能有这样的识见，坚持走这样的正路，值得肯定。在这出戏中，因为林小妹的形象与龚莉莉本人差距不大，所以，她的表演比较本色自然，清新质朴，得到了普遍的赞扬。正如她所说的：“一个演员在适合的年龄碰到一个合适的戏，饰演一个合适的角色，是一种幸运。”可贵的是，她没有在喝彩声中停止自己的脚步，又在下一部抗日戏中饰演一个寡妇，接受了新的挑战。她说：“我钟爱戏剧，我喜欢挑战，我相信明天。唱念做打，再累亦不悔；神光离合，理想我愿追。”这是非常难得的。

一位成熟的表演艺术家必须有一批自己的代表性剧目，塑造出若干个光彩照人的特色鲜明的舞台人物形象，并拥有一大批戏迷，以这个标准来衡量，龚莉莉还只是一颗耀眼的新星，她的艺术之路才起步。希望她继续努力，成长为扬剧第四代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花旦当家》已荣获江苏省戏剧领域的多项大奖、演出了50多场，相信通过继续打磨提高，一定能锤炼成新时期扬剧现代戏中的一台看家戏，一出优秀的保留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