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夫
要理解《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匈牙利原文A kekszakallu hercegvdra;英文The Blue-Bearded Duke'sCastie)可以说很容易,那就是蓝胡子公爵(Blue-Bearded Duke)与妻子尤迪特(Judit/Judith)的男女两性博弈呀。然而,匈牙利著名才子。身兼电影理论家、导演、诗人及剧作家的贝拉-巴拉兹(B61a Balfizs,1884-1949),根据法国作家佩罗(Charles Perrault)的童话,将欧洲的古老传说“变身”为歌剧之后,故事情节变了,将原著的恐怖内化,蓝胡子公爵和尤迪特确是成为男人和女人的象征,代表了男性和女性。蓝胡子没有斩下妻子的头,都还是活生生的,但比死掉还痛苦,重点也就变成是人物的性格心理刻画,更重要的是歌剧的内容对白与情节设计,处处充满各种各样的象征,这次广州交响乐团采用全无“添加剂”的“纯音乐会”形式,于6月13日在广州星海音乐厅演出,对西方宗教、哲学、文化存有隔阂的观众来说,能有共鸣吗?那确是十分有悬念的事。
事实上,巴托克这部唯一的,亦是最具代表性的歌剧,只有两位歌唱演员,即使是舞台版,也只有一个景,没有故事性,亦无情节可言,人物动作亦不会多,一个小时的长度,唱的都是“内心戏”——这次只听不演的制作,吸引力确实不高,当晚未能满座是意料中事,未致场面冷落,已不容易,但最后却能赢得现场热烈的掌声,历时四五分钟才结束,倒是有点儿意料之外。
乐队主宰整个歌剧
事后如作出仔细分析,“广交”这次回归到音乐本质的制作,正好能让观众更专注于音乐本身。就笔者的经验而言,对巴托克这一堪称是20世纪歌剧奇葩的作品,倒是1996年加拿大歌剧团带到香港的舞台版制作,对巴托克的音乐有更深刻的体会,也让观众有更大的共鸣。笔者由此得出结论——如果说这是巴托克唯一的一部歌剧,毋宁说,这是一部长约一小时,连同两位歌唱家来演出的“大型交响音乐会”更确切。但话说回来,要让观众感受到这种效果,要有共鸣,音乐要出色外,还要有音乐以外的元素来配合。
其实,如果熟悉西方歌剧发展,便会知道传统歌剧的音乐和戏剧,经常互相阻碍对方,音乐的功能亦未能充分发挥。但巴托克的《蓝胡子公爵的城堡》,人物虽然只有两位,但却采用了编制颇为强大的乐团:原设计要四支长笛(两兼短笛);双簧管及英国管各二;三支单簧管(第三兼低音单簧管):四支大管(第四兼低音大管):圆号、小号及长号各四支;还有大号、定音鼓、低音大鼓、为数不少的打击乐器、双竖琴、钢片琴、管风琴,以及弦乐五部:同时在舞台外还要安排小号及长号各四人。(此次在第五扇门打开后的无比宏大场景,在观众席中的小号及长号减半,主要是考虑到星海音乐厅敏感的音效。)
如此庞大的编制,目的在于以管弦乐奏出变化极为丰富的音乐色彩,既用来描画场景,也用来刻画角色情绪,特别是蓝胡子扭曲挣扎的心理纠结和神经质的情绪变化;对比强烈的旋律,亦无疑直视了男女主角的复杂内心世界。管弦乐的音色,亦有加强布景(血红)及道具(水池、冷墙)的色温感觉。也就是说,乐团担任了描画场景,刻画人物形象感情、内心世界,情绪变化,主宰整个歌剧情节发展和人物角色的重要职责。
两人气场存在差距
这次歌剧的指挥家,华沙爱乐乐团艺术总监雅切克·卡斯普契克(JacekKaspszyk),担任了至为重要的角色——在他棒下的广州交响乐团要用音乐来发挥作为布景、服装、灯光的作用;不仅如此,当晚乐团更成功绘画出七扇门不同的景观、气氛,两个角色的情感变化和内心世界的描画,每一扇门乐团都能奏出很不一样的音乐形象,特别是关键性的最后两扇门的音乐,从第六扇门的沉寂音乐到第七扇门的全剧高潮,不断将张力推进到最高峰,随后第七扇门关上,音乐也回落到沉寂气氛。最后,全剧在几下轻敲的定音鼓声中结束。
指挥和乐团以外,剧中的两个角色,尽管一直以来都有人争论主角是新娘尤迪特还是蓝胡子,其实,无论主角是哪一位,歌剧的“戏”都来自男女两人之间的矛盾,并由此产生强大的悲剧性张力。为此,这两个角色相互间的平衡便很重要。此次广州交响乐团请来两位欧洲歌唱家,采用原版匈牙利语演出,演唱女主角尤迪特的是和乐团合作过多次的匈牙利女中音伊迪可·科姆洛斯(Ildiko Komlosi),演唱蓝胡子的则是西班牙低男中音伊什特万·科瓦奇(Istvan Kovacs),都是音色较厚较沉的中低音声部歌唱家,较采用女高音及男低音的另一组合音区较为接近,音色会较统一,但对比性效果会较弱。不过,更重要的是两人都有足够力度音量,能与大编制的乐团抗衡,而且声音的紧张度亦能唱出情节中所需要的戏剧性。
很明显地,科姆洛斯的演唱和表情十足的肢体语言及面部表情,展示出极为老练的压台感。相对而言,较她年轻及资历较浅的科瓦奇的压台感便被比了下去。也就是说,两人在台上的气场存在着较明显的差距。为此,剧中男女两性的权力博弈,甚至是人性中种种矛盾争持的张力。便多少打了点折扣。
场内讲座解读内涵
歌剧原是包罗了音乐剧、戏剧、视觉艺术的综合性表演,这次《蓝胡子》的音乐会版本演出,观众眼中看不到城堡内的七扇门,亦没有了七扇门开启后灯光变化带来的不同景观,一切便要靠观众的想象力来自我创造了。
如果说,这次音乐会版本制作成功,在于能将观众的想象力激发出来。这便不单要靠足够水平的音乐,还要运用音乐以外的方法来引发观众的趣味和想象。为此,当晚特地在“音乐会”开始前,乐队仍未出场,便由星海音乐厅的市场部副总监许韬,和乐团常任指挥林大叶出台,为观众做了近20分钟的“音乐会前讲座”,讲解《蓝胡子公爵的城堡》的内涵,特别指出“七”字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含义,如上帝创造世界及人类用了七天、人有七宗罪、七是完美数字、歌剧中的七扇门,正好象征了蓝胡子的人生中的七个阶段,最后两扇门是蓝胡子最不想面对的一一第六扇死寂的泪之湖,可以说是人生的痛苦;更不想面对的,是最后一扇象征死亡的门,但这却是无人能逃避的,同时亦可以说这两扇门象征了每一个人内心都收藏有不想人知的秘密。他还打趣劝说做妻子的切不要不断打听丈夫的秘密。
带动观众想象方向
当然,有关《蓝胡子》的内涵解读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作为20世纪一部“象征主义”的歌剧,所采用的“象征主义”能开拓和丰富想象的“意义”,但也让“意义”变得晦涩不清。巴托克的《蓝胡子公爵的城堡》想讲什么亦变得含糊暧昧。蓝胡子的城堡可以是男人灵魂的象征,而每一扇门代表了男人一生中的一面,和他们不同的特性。然而,蓝胡子是个怎样的人?尤迪特是个怎样的人?观众观感会各不相同,尤迪特和各前妻“下场”如何,亦众说纷纭。直接的看法是蓝胡子是个奸角,穷兵黩武(兵械库),不择手段(刑室),掠夺财宝(第三扇门),获得权力(第五扇门);第六扇门泪水是受害者(包括他的各个前妻)的记录,而他有收集老婆的变态癖好,尤迪特是最新的一个受害者。
当年弗洛伊德学说盛行,为此,这部歌剧的“内容”,如以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来说,最易理解的是,讲述可望不可及的爱情,蓝胡子公爵一面渴望爱情,一面又渴望挣脱伴侣的绑缚追求自由。巴托克学生韦雷斯便有这样的解读:“蓝胡子和尤迪特。表达了存在于男女之间的二元性,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善与恶,使他们表演着永恒的悲剧。一个孤独的男人,渴望一个女人能充分满足他的欲望,这是一种悲剧。而牺牲自己去献身于男人,又是女性的悲剧。割断了相互信赖的纽带后,留给他的只是永远的孤独和漫长的黑夜。留给她的也仅是重复以前女人走过的路。”
可以说,关于《蓝胡子》的解读正好是“一千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典型例子。当然,这是不可能在短短的演前导赏中说得清楚的事,但林大叶这一安排在音乐厅舞台上的导赏,既能让所有进场的观众都不会错过,更重要的是由此引动了观众的好奇心,同时带动了观众想象的方向。同时,在如此安排下,音乐会便延迟了近20分钟才开始,那就让迟到观众全都能赶到场来,可以关上所有的门,不受干扰地将一个多小时的歌剧一气呵成地演完。
歌词中译同步投影
这次独特的音乐厅内演出前导赏安排是其一,其二便是演出前一段游吟诗人的开场白(Prologue of the Bard)没有删去,由演唱蓝胡子的低男中音科瓦奇以朗诵方式,讲述“这是古老城堡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并一再向观众提问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在戏里,在戏外?”“舞台在哪里:在戏里,在戏外?”言下之意是指剧中的角色可代入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这段开场白因不易找得熟悉匈牙利语的演员,加上认为并不重要,很多制作都会略去,这次由歌唱家代为讲解来处理,可能会将开场白的“说书人”身份和蓝胡子混淆,但却能更清楚地交代“故事”的背景。
其三是这次制作能将开场白与全部歌词中译,并在演出时同步以字幕投影出来。这便大大增加观众欣赏时的趣味和投入感,这点确实至为重要,亦让这次充满挑战性的制作收到超越预期的效果。就笔者而言,这更是一次意外中的收获,不单“看”到了一个歌剧制作,还“听”到了一部张力强大、变化丰富的“大型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