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现代主义是20世纪上半期欧美诸多具有反传统特征的文学流派的总称,强调表现内心真实且具有强烈的文化批判性。主张文学必须忠实地表现“内心要求”的创造社的代表作家郁达夫的小说具有浓郁的现代主义倾向。本文主要以其小说《沉沦》创作为例,从色与欲的直白描写、“零余者”的形象刻画以及流丽、松散的框架结构出发来展现“他们”的性苦闷和生苦闷,进一步探究其无畏的叛逆精神以及所暗含的浓郁的现代主义色彩。
关键词:郁达夫 《沉沦》 现代主义
现代主义是20世纪上半期欧美诸多具有反传统特征的文学流派的总称,他也涉及绘画、电影、音乐、戏剧等诸多艺术领域,是20世纪极富创新和代表性的文艺思潮。在思想上现代主义首先具有强烈的文化批判性,这些作家们站在生命本体论的立场上,认为既有的文化传统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都有悖于人的生命诉求,有悖于人的价值的实现,这些需要摒弃。其次是突出地表现异化的主题,主要从自然与个人、社会与个人、个人与个人、个人与自我的关系来表现对现代文化和文明的批判。在艺术特征上,首先是强调表现内心生活和心理真实,具有主观性和内倾向,力图表现“本质的东西和藏在内部的灵魂”。其次,热衷于艺术技巧的革新与实验,对艺术形式的大胆革新与创造,如“内心独白”“自由联想”“意识流”等,表现出反传统的精神特质,使文学对生活的描写,从表层走向深层,从现实走向超现实,从所指走向能指。最后,现代主义文学提倡“以丑为美”“反向诗学”,试图在丑的自我暴露、自我否定中肯定美,使丑升华为美。主要代表作家艾略特、叶芝、卡夫卡等,主要代表流派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识流小说等。
中国现代文学,是中国文学在20世纪持续获得现代性的长期、复杂的过程中形成的,除去文学本体以外的,各种政治的、文化的,世界的、本土的,都对文学的现代化产生着深刻的影响,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拉开了五四文学革命的序幕。五四文学革命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封建主义的批判必然会转向对封建文学的批判。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产物之一的创造社,与文学研究会一样明显地受到了欧洲文学思潮的影响,特别是受欧洲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影响,初期出张“为艺术而艺术”,强调文学必须忠实地表现作者自己的“内心要求”。其作品大都侧重于自我表现,带浓重的抒情色彩,直抒胸臆和病态的心理描写往往成为他们表达内心矛盾和对现实的反抗情绪的主要表现形式。
作为创造社的主要发起人之一的郁达夫,在旧诗词、散文、文学理论、翻译等方面有独到的贡献,以小说创作影响最大。《沉沦》《薄奠》《春风沉醉的晚上》《茫茫夜》等诸多作品引起广大读者热议。
《沉沦》(《沉沦》《南迁》《银灰色的死》结集为《沉沦》)是郁达夫自己的第一部,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鲁迅曾说:“新文学的诞生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社会的需要;二是西方文学的影响。”郁达夫以一种开放性的文化心态,吸纳不同文化的因子,并且将其化作自己的血肉,他的自叙传性质的作品《沉沦》就从不同的方面显示出西方文化的影响。《沉沦》主要以留学日本的青年生活为题材,讲述“他”一个日本留学生,因为爱情的不可得,又不堪忍受异族的欺辱,最后投海自杀的故事。
一、色与欲的直白描写——性苦闷
郁达夫虔信法郎士关于“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断言,其自传中这样写道:“因为20岁的青春,正在我的体内发育伸张,所以性的苦闷,也昂进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终于忍耐不成到一家日本妓馆去寻妓,酒醒之后,又无比悔恨。从中不难发现:《沉沦》中主人公的境况,是很大程度上是按照作家生活的原型塑造的,在相当多的作品中,甚至我们可以看清楚作家个人的出身、经历、个性、气质审美趣味乃至相貌。
启蒙运动的领袖卢梭在《忏悔录》中写道:“我要把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这个人就是我。”他大胆而真实地写自己、暴露自己的隐私,把自己卑鄙的欲念、丑陋的恶习不加避讳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从而达到了“惊人的人心真实”。无论是《茫茫夜》《她是一个弱女子》中的畸恋、同性恋,还是《沉沦》中的自渎、窥浴,对于主人公的精神心理、言行举止甚至变态的性心理、性行为的描写大胆而直白,而这大胆暴露取得了人性真实和艺术真实,正如郭沫若所说:“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的适于狂怒了……使他们感受到作假的困难”。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其在日本的生活经历、西方世纪末思潮以及东方古国名士风流影响的反映,同时我们也应该看作这是作者深处于窒息的时代气氛中放浪形骸、愤世嫉俗的一种极端的表现与反叛。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特别强调人的本能欲望,尤其是性欲在人的心灵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自我一方面受本我的冲击,一方面又受超我的限制和无情打击,同时它还受各种外部条件的约束。因此,便有了性苦闷和性压抑。但小说中直白大胆的性描写是伴随着痛苦的自我解剖的,在描写人物的性饥渴、性变态以及狎妓嫖娼时,总是不能摆脱精神上折磨、压迫,严厉的自我谴责和良心的审判。向善的焦躁与贪恶的苦闷之间产生巨大的内心冲突,主人公始终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鏖战之后获得的是灵魂的净化与升华。这种向内的自我观照和体悟,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自剖、自省和反思。
小说大胆地描写了这个受五四洗礼而觉醒的现代知识青年“性的要求与灵肉的冲突”[1],而作品最后通过主人公之口喊出:“祖国呀祖国!……你快富强起来!强起来罢!”这是主人公的性苦闷同国家的贫弱、现实的逼迫交织在一起的,这样就产生了性与现实环境和伦理道德之间的冲突,使作品更加富有了社会意义。原来“在消沉的表象下隐伏着积极进取的本质因素”[2],在颓废、消沉的背后,跳动着作家爱人生、爱家国、反抗糟粕的真心。
二、“零余者”的形象刻画——生苦闷
屠格涅夫说:“我的自传,就在我的作品里。”与此相应,他的小说,基本上取材于他所熟悉的生活,甚至直接取材于他的长期漂泊中的一些经历。郁达夫对屠格涅夫的观点十分赞同。在日本的生活经历,作为“弱国子民”的郁达夫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因此都是最穷困的“零余者”的形象,进而揭示出他们生的苦闷。
无论是《南迁》《银灰色的死》中的“他”“Y君”,还是《沉沦》中的“伊人”,心中都交织着个人的愤懑和民族的积郁,特别是在异域,更是深感自身的孤凄悲凉,无论在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强烈的要求个性的解放。这些主人公是社会角落中的“零余者”“小人物”“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他们或因“弱国子民”而在异国他乡备受轻侮,或与社会格格不入,或被社会所完全遗弃。他们愤世嫉俗又感伤忧郁,清高孤傲又自卑渺小,想要解放和自由,不甘沉沦却又无力自拔。但他们的心中始终没有减退过追求理想生活的热情,这种热情不免平添了相当浓重的理想色彩,这里流露出在民族觉醒时期一个敏锐的知识分子在审视自我和民族的困境时的危机感和幻灭感,但仍残存不灭的希望,这种微小的叛逆和反抗使得其人物形象浪漫得很悲壮。
在《银灰色的死》《沉沦》中,主人公在异国受到的屈辱,使他们迸发出真挚的爱国之情、渴望祖国富强的愿望,这些作品在大胆显露自我的困顿生活的同时,不仅向虚伪的封建礼教勇敢挑战,也充分揭露了恃强凌弱的黑暗社会。把零余者的愁苦同民族和国家的命运连接起来,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小说的意义和价值,《沉沦》的“零余者”形象比俄罗斯的“多余人”显得更加复杂和深刻。
三、流丽、松散的框架结构
新文化运动标榜的就是一个“新”字。归结到在文学创作上,除了在内容上新——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流——之外,在形式上更要创新,鲁迅从欧洲作家创作中悟到小说叙事和如何运用叙事者角色的技巧,而郁达夫则从散文式的自由结构和内倾性的主观视角创造出一种个人的书写特点,他早期小说织造了一个个人融入大自然美景的抒情世界,并把这种境界与西方文学中的世纪末和颓废美学联结一起,这是对旧有创作模式的反叛和摒弃,也是一个大胆的实验和创造,正是这样,现代小说的一种新的范式——自我写真的抒情小说得以确立。
郁达夫认为:“小说的表现,重在抒情”[3],俄罗斯小说家屠格涅夫即以感伤的抒情笔调被他膜拜学习。所以其小说创作以抒情为中轴而轻视情节的建构,导致其小说创作的散文化倾向,无论是《一个人在途上》《青烟》,还是《沉沦》《南迁》几乎都没有以完整的情节为中心的框架结构。时间跨度一般都不长,常常撷取生活长河中的片段,又若断若连,时有枝蔓,即以情绪为中轴,根据人物情感的波澜起伏来谋划全篇,《沉沦》虽没有贯穿前后的情节,而主人公“他”的孤独感、苦闷感、以及感伤的情调,却贯穿全文,形成凝结作品的一种粘合力,小说不受叙事性结构法则的束缚,没有剪裁和伏笔,缺乏情节的变化起伏,随意着笔,结构松散,作家用与其主观色彩、自我抒情倾向相切合的流丽文笔,一任感情的波澜起伏亦或是情绪的自然连缀,作者很少用静观笔触来叙事、写景、抒情,行文基本呈现动态的甚至是跳跃式的。北方的晴天远山(《薄奠》),异国的苍空皎日(《沉沦》)等笔触所及都显示出“真”境界。
以郁达夫早期创作的《沉沦》为切入点,可以看出其文学风格深受欧洲文学思潮影响。作家以严肃的态度,用惊世骇俗的勇气向内转,深刻直接地剖析自我,大胆直白地描写那个背景下,中国一代知识分子性的苦闷,透过生活描摹这些“零余者”人物形象生的苦闷,在性的苦闷和生的苦闷夹击下,我们既看到了他们的无所适从和凄苦无依,又看到他们的积极挣扎,特别是对西方的创作手法的借鉴和吸收,这些都极具浓郁的现代主义色彩。
注释:
[1]许子东:《郁达夫新论》,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166页。
[2]郁达夫:《<沉沦>自序》,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3]郁达夫:《郁达夫论文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28页。
参考文献:
[1]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丁帆,朱栋霖,朱晓进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上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许子东.郁达夫新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4]吴晓东.中国现代审美主体的创生——郁达夫小说再解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3).
(潘帅 新疆奎屯 新疆应用职业技术学院汉语言教学部 833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