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不再是我的妻

妞妞

【欠下前妻那么大的人情】

父亲要来北京做心脏手术的时候，梁辰刚和舒颖办理了离婚手续，还没有跟父母说。也不是梁辰故意要隐瞒，他知道父母都是思想传统的老人，不太能接受子女离婚这种事，尤其父亲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他想过一阵子再说，没想到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

挂了母亲的电话后，犹豫了两三分钟，梁辰还是拨通了舒颖的电话——父亲之所以来北京做手术，除了医疗水平问题，还有就是，舒颖在医院工作，顺理成章。可是眼下……但不管怎样，父亲的身体是第一位的，再为难，这个电话梁辰也要打。一是为联系父亲手术的事，另外，他希望父亲手术期间，舒颖能和他再扮演一段夫妻。梁辰想，这次让他怎么求舒颖都可以，只要她能答应。

梁辰刚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讲了个大概，电话那边，舒颖便打断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好。”反倒让梁辰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去说“谢谢”。

舒颖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入秋，黄昏已微凉，梁辰的额头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没想到舒颖会答应得这样痛快。尽管梁辰了解舒颖的性子，向来是果断利落，可是，毕竟他们已经离婚，还是他提出来的，即使舒颖拒绝，也合情合理。但她竟然没有，这让梁辰没来由在沉吟片刻后，兀自地发出一声深深叹息，叹息自己竟要在离婚之后，欠下前妻那么大的人情。

【在适当的年纪遇到适当的人】

父亲乘坐的火车早上7点钟到站，梁辰早早等在出站口。十几分钟后，火车尚未到达，舒颖却出现了。

梁辰有些意外，更有些感动，显然，她主动和梁辰的父母通过话了。梁辰迎过去，充满歉意地对前妻说：“谢谢。”

能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吧。

舒颖笑笑：“没什么，为了老人。”依旧言简意赅。

这倒很像梁辰熟悉的舒颖，结婚两年多，他很少听她柔声细语地絮叨和倾诉过，舒颖的性格更像男子，果断、利落，带点儿强势和冷硬，和她的相貌很不相符。舒颖虽不算非常漂亮，但相貌甜美，有圆润脸庞、柔和曲线，当初相亲时，梁辰凭直觉认定，这样一副相貌的女子，心地一定是柔软细腻的。而梁辰对婚姻的愿望，便是“有妻如玉，女儿如花” 。

所以，在适当的年纪遇到适当的人，梁辰很快便向舒颖求婚了。

同样很快，梁辰发现被直觉骗了。舒颖不仅没有如玉般的温润，简直生硬如磐石，是典型的那种“修得了电脑、换得了灯泡、打得跑流氓”……的女汉子。梁辰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晚上，舒颖值夜班，早上回来的时候，额头却缠着绷带。梁辰吓一跳，舒颖却轻描淡写，说碰到俩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家属……后来，梁辰很多次想象身形娇小的舒颖，拼力抵挡两个男人打斗的情形，心疼之余，也有些难言的感觉——当时，她竟然连电话都没有给他打，只是怕影响他休息。

可是，他们是夫妻啊，梁辰希望舒颖能够像微信朋友圈里那些小女人那样，冲着自己的男人矫情、充满依赖、晒无聊的幸福，哪怕是无理取闹……可是，舒颖从来不。去年她过生日，梁辰忘记了，事后，梁辰拿了礼物来道歉，舒颖却依旧轻描淡写：“无所谓的。”

慢慢的，梁辰感觉到他们的婚姻缺乏了一种温度，从来没有年轻夫妻该有的嬉闹、痴缠，小争斗和小甜蜜。舒颖从不计较那些一般妻子都计较的问题，永远也不会逼问梁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甚至，梁辰应酬再晚，舒颖都从无电话追问，更不会去查看梁辰的手机。一度，梁辰被哥们儿羡慕“婚内自由”，可是梁辰只感觉失落，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他羡慕的其实是他们，羡慕他们身后，有一个以爱的名义纠缠和取闹的女人。而他和舒颖，连欢爱都像例行公事。

两年后，梁辰终于厌倦了这场“没有温度的婚姻”，当他试探着提出离婚时，舒颖同样一口便应允了，这让梁辰有一种用尽全力一拳打出，却打在了棉花上的失重感。当然，梁辰并不后悔提出离婚，但未免唏嘘。

而今，已不是夫妻的他们，却要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舒颖那样的性格能演好吗？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梁辰即刻发现，他的担心多余，舒颖竟是个“好演员”，在父母下车的那一刻起，便进入了“好儿媳”的角色，嘘寒问暖，配合着梁辰“夫唱妇随”，将父母热热闹闹接回了“家”中。

房子是舒颖父亲给她的嫁妆，两天前，梁辰只是带着随身衣物“净身出户”，两天后，再回去，一切都是老样子，包括门前的拖鞋、卧室的睡衣、墙壁上两人的结婚照，还有舒颖用一个晚上跑了超市给父母添置的生活用品……这些，舒颖都没有告诉梁辰。

舒颖准备了丰盛晚宴，一边吃饭，一边用一个护士长的专业口吻安慰父亲，说的老人眉开眼笑起来。母亲则笑着嗔怪两人：“你们怎么还不要个孩子？我跟你爸想抱孙子了……”梁辰支吾搪塞着，反倒是舒颖淡定得多，笑说：“正准备呢，妈，梁辰刚把酒戒了。”

父母一起笑起来。

那天晚上，在安置父母休息之后，舒颖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卧室的床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梁辰感慨万千，却没有再说那声“谢谢”。忽然感觉到那两个字太过单薄。

那晚，梁辰几乎没有睡着，听到午夜后舒颖发出均匀的呼吸，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在她那里汲取一些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梁辰也没有再对舒颖说过“谢谢”，他已说不出口。舒颖井井有条地办好了梁辰父亲入院的各项事宜，术前检查、手术安排、手术医生……几年前，父亲在老家也做过一次小手术，半个月的时间，梁辰在医院被各种琐碎事情折腾得焦头烂额……他不得不佩服舒颖，娇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能量，各种事情处理下来都未显疲惫，又忙着操心父亲的饮食。

梁辰甚至帮不上什么忙。

父亲手术前的晚上，照顾父亲睡下后，在病房外，舒颖才告诉梁辰，父亲的这次手术比较复杂，有一定风险，舒颖说：“别告诉妈，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想起刚刚在手术单签下的名字，梁辰一下慌了，舒颖一直没说，梁辰以为问题不大，原来是舒颖瞒着他。这时，楼道不远处，隐隐传来一个女子压抑的哭泣，让梁辰的心已一惊，他一把抓住舒颖的手：“那怎么办？爸才60岁……”梁辰慌乱得不能自已。

镇静的依旧是舒颖，她拍拍梁辰的手背：“手术非做不可，不然……梁辰，坚强点儿，这样的时候爸妈都靠你呢。咱们……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准备。你必须坚强！”

舒颖的声音不大，梁辰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温和的力量，从她的声音，从她的手背缓缓传递过来。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后来，舒颖轻轻松开握着梁辰的手说：“你出去走走吧，我去陪陪妈。”

梁辰点了点头，舒颖笑笑，转身回病房。梁辰看着舒颖娇小的背影从容前行，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渴盼，他想冲过去抱住舒颖，在她那里汲取一些力量，是只有在她那里，才能够汲取的力量。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有灵犀】

手术时间漫长，虽然一再克制，梁辰还是一分一秒地沦陷在了恐惧的煎熬中，他走到开水房，蹲下来，想抽支烟缓和一下情绪，却看到自己拿烟的手抖个不停……这时，一只手轻轻按在梁辰的肩上，小巧而温暖的手掌。

梁辰知道，是舒颖。

片刻，梁辰听到舒颖说：“咱们说说话吧。”

于是，在父亲的手术室外，第一次，梁辰听舒颖讲起了她的身世：6岁时母亲早亡，父亲将他交于叔婶外出做生意，她从此寄人篱下，在人情冷暖的夹缝中生存。父亲赚的钱多时，她会得到些照顾和温暖，少时，看尽冷眼……只能慢慢学会坚强面对，不逃避、不倾诉、不抱怨……她曾是荒野的小草，在风雨吹打中长出坚硬的荆棘，抵抗风沙的磨砺。等父亲真正安顿下来，她已长大成人，早已养成了这种“万事不求人”的性格……

一改往日，舒颖的语速很慢，用了很长时间来讲述记忆中的生活细节，以消磨梁辰此时的焦灼、恐惧、慌张……最后，舒颖轻轻地笑起来：“其实我以前谈过几次恋爱，可是都失败了，因为我不够温柔。梁辰，你也是因为这和我离婚的吧？”

梁辰的心，就那样狠狠地疼起来，在她仿若讲述别人故事的声音里，在她最后这句轻问中，梁辰又心疼又难过。他只知道舒颖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但是从相识到结婚，她从来没有告诉他真实的一切，如她刚刚所说：“我不想把曾经的苦难附加到未来。”

可舒颖有什么错？她的不温柔、不纠缠、不依赖有什么错？当她不再是他的妻子，站在一个公平的角度，他看到了她的坚韧而非强势、善良而非冷硬，他看到她所有的好。而在这场婚姻里，他却一直都在想他要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可以给予什么，付出什么？一场人生变故，他看到了他的自私和浅薄——婚姻纵然需要甜蜜恩爱，但更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深情厚谊。

可是梁辰想，他还有资格，和她重新开始吗？恰在此时，“手术中”的红灯突然熄灭，梁辰看到手术室的门被轻轻打开，护士微笑着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