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的打工岁月

2015-10-08 22:52老愚
当代工人 2015年14期
关键词:机务段继父

老愚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随继父去咸阳打工。

时间已经进入1978年,我在世间已经生长了15个年头。孤寂的农村生活,培养出少年蓬勃的想象力。目力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能遇见谁,又将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那时,我无法展望自己的未来,因为不知道有无机会挣脱土地的束缚,走上一条明媚的大道。

这次可谓睁开眼进入城市。

继父率领五泉公社建筑队为机务段二级站盖房。每天和工友拉木料,穿梭在浓荫蔽日的街道之间。城市的好,在我眼里除了梧桐、公交车、高楼大厦外,就是一个个生动的裙装少女。裙裾飘飘,微风带来她们淡淡的体香。明媚的脸庞,好听的普通话……她们当然不会正眼瞧一个瘦弱的农村少年。我知道自己处于社会最底层,连村里好看的女子都够不着,她们以嫁给吃国家饭的城里人为荣。考学是唯一一架通往天堂的梯子,我打工,就是为了攒够学费,从课本里读出自己的前途。行走在大街小巷,阳光烘烤着年轻的皮肤,少年心里却充满莫名的自信。

夏夜,工地附近的西藏民族学院放露天电影。我和工友们赶过去看,一地青春洋溢的男女,银幕上的东西无关紧要了,我要汲取这热力四射的生命能量。我会有那样一个时刻吗?心身自由地欢唱、呼吸,舒展自己的枝叶?

秋天,迎着夕阳迈开西行的脚步。母亲送我到村口,眼里有殷切的期盼。我跟着村里几个高年级同伴,背了一布兜馍、一瓶辣酱菜,沿高干渠走到绛帐高中。

校园依塬而建,肃穆严整,在我眼里就是一个集中营。政治、语文、历史、数理化、生物、英语,再加上每周一次的体育。课程里没有美术和音乐,大约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化学、物理实验,除此之外,我们的大脑都是用来装那些概念、公式、定律和规律的。逼仄的空间气氛凝重,每一个进来的学生,都在瞬间被催熟了。

阅读和遐思支撑着贫瘠少年挨过了这乏味、呆板的日子。激活我的,是校门两侧阅报栏里的几份报纸:《文汇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它们每天把中国的气息带过来,让我的目光越过关中平原眺望远处:北京,上海,广州,天津,南京……一个个地名打开了遐想之门,一个个人物鼓起我前行的勇气。

第二年,继父又在宝鸡机务段包了活儿。掌管基建的人暗示要好鸡蛋,继父雇人在乡里收了几十箱上好的,雇车送往权贵家。继父坐在驾驶室陪司机说话,我和一亲友随车押送。出扶风,过岐山,在凤翔境内碰上一场猛烈的雷阵雨。我们张开帆布盖住粉白的鸡蛋,但还差一点,我就把身体遮在筐子上面。背湿透了,心里却很快活:保住了鸡蛋,继父就有活儿干了。

还是盖楼。我负责折钢筋,一天大约要折几百根,胳膊酸胀,一身疲乏,每天的报酬不足六毛钱。机务段的人清闲自在,一张报纸一杯茶,好饭好菜,有热水澡洗,他们工资比我高得多,玻璃窗后面那些自得的眼神让我心生向往。

黄昏,沉重的日头一变而为抒情的夕照。独自来到渭河桥边,眺望高楼栉比的市区,谛听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少年心里滋生了些微的希望。

生父当时就在城里。他是文化馆摄影师,在我的想象里,他应该过着体面的日子。我投向热闹处的目光,有那么一缕是寻找他的。

1980年暑假,考完试,我跟继父去西安盖房。

我自知前景不妙,但仍抱有幻想:如果录取了,我就有前途了。我也做了失败的准备,打算自费上《山西青年》杂志主办的“刊授大学”,自学中文系,以作家柳青为师,写出一部自己的《创业史》来。

拉砖,做下手,每天能挣一块一毛钱了。休息时,跑到钟楼邮局买几本文学杂志,从《上海文学》、《延河》、《青春》、《鸭绿江》里感知激荡的心灵世界。在冷冰冰的现实之外,作家斑斓多姿的笔墨温暖着我的心。

一天,往上递砖时,整层架子突然塌了,我的双脚陷在砖堆里……脚后跟受伤,突然不能行走了。村里来的人带来了坏消息:我离高考录取线差20分。准未婚妻家人托媒人说,是否可以置办些衣料,让女子做针线活,娃都不小了,也该办事了。父母以儿子还小,将女方试探的皮球踢了回去。他们是想给我一次机会,考上了远走高飞,退掉这门婚事。

继父觉得20分不算什么,复习一年肯定能过了。当我说出自己的愿望是读文科后,他沉吟了片刻,和母亲交换了一下意见,支持我的决定。我向他们保证:一定考上好大学!继父看着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出水才看两腿泥。

来年8月里的一天,我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录取通知书。拆开信封,看到写在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梦。我感觉自己在那个瞬间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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