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癌症母亲的疯狂“遗嘱”

阳光

一组河南安阳5岁男童被继母狂砍51刀，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照片和视频，日前在网上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声讨。这一起继母虐待孩子的悲剧背后，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痛和警醒世人的教训？

2015年8月9日，河南省安阳市安阳县白璧镇西北务村，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恶性案件。该村38岁的苗洁娜，拿菜刀狂砍5岁继子壮壮，导致其全身上下51处伤口，苗洁娜事后又将菜刀砍向自己，试图一死了之。

继母虐待继子（女）的理由，很多人都不难想象。但是苗洁娜对继子下此狠手的理由，却让人震惊、愤怒和不可思议。苗洁娜前不久被查出胃癌晚期，担心丈夫马红军和公婆在自己死后只疼爱继子，而忽略两人一起生的女儿，所以她想永除壮壮这个“后患”，让自己的女儿得到父亲和爷爷奶奶全部的爱与恩宠。

一个身患绝症的女人，为何不是更珍惜人生、善待他人，相反却举起了疯狂的屠刀？2015年8月24日，本刊特约记者来到河南安阳深入采访，试图通过办案民警、苗洁娜的家人和邻居，梳理其成长环境和婚姻生活，找出惨案发生的真正原因。

认识10天就闪婚，这样的“好女人”哪里找

苗洁娜是河南省封丘县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父亲原是安阳钢铁集团的职工，退休后不久就中风偏瘫。苗洁娜还在上高中时，母亲就带着瘫痪的父亲搬到了乡下，而苗洁娜一直单独住在安阳的房子里。

苗洁娜和马红军属于二婚，两人认识10天就领证了。对此，马红军说：“我结过一次婚，还带着个两岁多的儿子。好不容易有女人看上我，当然想尽早结婚。”但没有人知道，苗洁娜第一次结婚是什么时候，离婚又是什么原因。“她和前夫生了个女儿，但我不知道多大、长什么样儿。因为我们俩结婚后，她就没看过女儿，也从不跟我说她女儿的事情。”马红军说。

2013年春节刚过完，离婚两年的马红军，经人介绍认识了苗洁娜。对于这个身材高挑、模样也不错的女人，马红军一见钟情。他年少时生过一场病，以至于走路有点瘸，何况还带着两岁多的儿子。马红军昔日的同事说：“当时马哥在安阳一家理发店打工，每月有5000多元收入，这在当地已经算不错了。苗洁娜应该是因为他有点钱，才嫁给他的。”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苗洁娜声称自己比马红军大1岁。但领证时，马红军发现她比自己大5岁。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马红军没说什么，他担心说出来后苗洁娜不高兴。

尽管是二婚，两人还是在2013年3月举行了一场在当地算不错的婚礼。“我和她结第一次婚时，都没有举行婚礼，算是还愿吧。”马红军说。苗洁娜在安阳市有一套房子，接亲的人直接从那套房子把她接到了马红军家。送亲的队伍不足10人，都是苗洁娜的女性朋友。母亲在乡下照顾瘫痪父亲不能来，大家都很理解。“亲妹妹出嫁，两个亲哥哥和嫂子怎么都不来？太不像话了！”婚礼总管丁峰在婚礼后这样说。当时苗洁娜说：“我没通知他们，因为通知了他们也不会来！”她和哥哥、嫂子似乎有恩怨，但具体是什么恩怨，旁人也无从知晓。

这个不被娘家人重视的新娘，在婆家却备受喜欢。尤其是马红军的儿子壮壮，在婚礼当天充当花童，还听爸爸的话，响亮地叫苗洁娜“妈妈！”马家的亲戚都对那天的情形记忆犹新，“婚礼结束后，她抱着壮壮，给他喂饭。乍一看，就跟亲生母子没什么两样！”

结婚后，马红军依然在理发店工作。最开始每个星期都回家，慢慢地半个月回来一次。苗洁娜没有上班，负责家人的一日三餐，壮壮多由婆婆带。据邻居反映，结婚头几个月，苗洁娜对壮壮还不错，孩子穿得干净整洁，有时候去超市，她也会带着壮壮，给他买零食和玩具。“壮壮喜欢吃炖鸡蛋，她每天早上都给他炖两个鸡蛋。有时候壮壮的饭吃不完，她也二话不说，就把孩子的剩饭倒进自己碗里吃。”苗洁娜的婆婆说。

还有一次，壮壮半夜发高烧，苗洁娜叫来附近的一个朋友，开车带着孩子去医院，衣不解带地陪了两天两夜。这让马红军的父母都非常感动，逢人就说，马红军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当然，对继子这么好，却从不提及自己跟前夫的女儿，在其他人看来不可思议。但马红军一度觉得，苗洁娜不看自己的女儿更好，这样她就能一心一意地爱自己儿子了。“夫妻离婚了就是两路人，壮壮亲妈不也是从不来看他嘛！”马红军说。

生了女儿变“后妈”，疼亲骨肉才是硬道理

看到妻子对儿子这么好，加上她年纪也不小了，马红军曾对苗洁娜提议：“咱也别要孩子了，就一心一意培养壮壮，你对他好，他长大了肯定也当你是亲娘一样伺候！”听到这句话，苗洁娜很不高兴：“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对他再好，他还是只认亲爹娘。”2013年7月的一天，离婚后几乎没有来看过壮壮的妈，突然到家里看孩子。小家伙刚开始还不搭理妈妈，但一会儿就和妈妈打成一片。壮壮奶奶当着苗洁娜的面，让孙子叫“妈妈”。苗洁娜很不高兴，当天就收拾行李回安阳了。

马红军好不容易才把苗洁娜接回来。“她回家后，我给她道了歉。她没头没脑来了句：‘你以为我不会生孩子呀！”婆婆说。其实，苗洁娜也曾表示，养孩子成本太高，不再要孩子了。但壮壮亲妈看孩子不久，2013年9月，苗洁娜发现自己怀孕了。家人都很高兴，但苗洁娜却提出要找个熟人查查胎儿性别。“是儿子就要，是女儿就打掉！”她赌气似的对婆婆和马红军说，但事后也没吵着闹着去做手术。苗洁娜的一位儿时伙伴说：“她是家里的老幺，也是唯一的女儿。但父母还是更喜欢她的两个哥哥。”这样看来，生在重男轻女家庭的苗洁娜，虽然心有不满，但自己却也重男轻女。

怀孕后，苗洁娜妊娠反应很严重，性格也变了很多。马红军辞掉了工作，专门回家陪她。做饭、洗衣等家务活儿，接送壮壮去幼儿园，也都全由婆婆负责。苗洁娜只管安心养胎，平时就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或许是有自己的孩子了，苗洁娜对壮壮的态度慢慢转变。邻居称，有好几次看到她自己吃冰淇淋，一旁的壮壮却眼巴巴地看着。婆婆也说，有一次壮壮不吃饭，苗洁娜使劲儿掐他的腿，孩子大哭不止，她还佯装无辜地说：“哭啥哭？搞得好像我把你咋地了似的！”

面对她怀孕后对儿子态度的改变，马红军从没说半个“不”字，公婆也从没有责怪。他们一直把苗洁娜当宝贝一样哄着。2014年6月17日，苗洁娜生下女儿玉玉。

看到是女儿，苗洁娜哇哇大哭：“怎么是个女的？”马红军说：“真好！和壮壮凑成了一个‘好字。”她哭声更大了，说：“你要是只对你儿子好，我就带女儿离家出走！”为了消除妻子的戒心，女儿还没满月，马红军就在家里大摆宴席。苗洁娜的父母和两个哥哥依然没有来祝贺。在被问到为什么不通知他们时，她说：“有什么好通知的？又不是儿子！”

或许是自己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再或许是她的闺蜜猜测的那样：“前一段婚姻失败，好像是因为她没生儿子。”一心想为马家生个男孩却未能如愿的苗洁娜，一方面对自己的“不争气”深为恼怒和自责，另一方面，她又动不动就指责丈夫和婆婆：“你们只喜欢壮壮，不喜欢我的女儿。”每当这时，马红军都哭笑不得。

2015年春节，女儿玉玉发烧，婆婆不让她带女儿去医院，说在家擦点酒精、多喝点水就能好。苗洁娜当着丈夫的面，喊着婆婆的名字骂她重男轻女，希望她的女儿死掉。看着委屈得直哭的妈妈，马红军依然站在了妻子一边，赶紧带着女儿去了医院。

为此，丁峰还责怪苗洁娜。被批评后，苗洁娜马上给婆婆道了歉。但没过多久，她又因为婆婆给壮壮买了冰淇淋而大发雷霆，婆婆很委屈：“我是多关心壮壮一点，因为他亲妈不在身边，后妈也不管他。再说，玉玉只有几个月，哪吃得了冰淇淋呢！”

丁峰也教训马红军：“你一个大男人，哪能让媳妇骂你妈呢？她有了自己女儿就不管壮壮了，你也应该说。”马红军无奈地说：“比起那些虐待孩子的继母，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眼中绝不会虐待壮壮的妻子，会在不久后制造一起震惊全国的惨案。

癌症突然来袭：妈妈万一死了，谁来爱女儿

2015年7月9日早上，苗洁娜突然恶心想吐，跑到卫生间，吐了一大口鲜血。马红军马上把她送到了安阳市第六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出来：胃癌晚期。

“得知这个消息后，马红军哭得跟什么似的。但哭完后，他决定先瞒着苗洁娜，跟家人统一口径，对苗洁娜说是胃溃疡。他说只要能治好妻子的病，倾家荡产都愿意。”丁峰说。几天之后，马红军把妻子转到安阳市肿瘤医院。但苗洁娜不傻，不久后就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她大哭：“这都是对我没生儿子的惩罚！”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有如此奇怪的联想，就像不久后她对继子痛下毒手，理由竟然是“把他弄死后，我老公和婆婆就会一心一意爱我的女儿了”一样，性格原本就有些古怪的苗洁娜，得知自己是胃癌晚期后更加喜怒无常。

2015年7月15日，马红军把妻子得胃癌的消息告诉了岳母。第二天，苗洁娜的母亲和二嫂来到医院。但苗洁娜没有喊“妈”，她妈看起来也不怎么伤心，而且当天晚上就要走。岳母的态度，让马红军不解也寒心。一旁目睹这一切的丁峰，忍不住当着苗洁娜母亲的面说：“马家砸锅卖铁，也要给苗洁娜治病！”

妈妈如此冷漠都没哭的苗洁娜，听到丁峰的这句话后哭着说：“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丁峰觉得：这个看起来冷漠的孩子，其实心地善良。接下来，马红军借了近10万元钱，让妻子在肿瘤医院接受化疗。那些日子，马红军和母亲都住在医院照顾苗洁娜，两个孩子也跟过来了。护士称，这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没有人觉得壮壮不是苗洁娜亲生的。

2015年8月2日，苗洁娜结束第一期化疗回到了家。天气凉快的时候，她会到院子里坐坐。有村民称，事发前某天，苗洁娜拿着针，在壮壮的影集上使劲儿扎。那个村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苗洁娜说：“我死了以后，壮壮亲妈能把他接走就好了！这样我公婆和老公就会一心一意对玉玉好了。”

8月3日晚上，马红军准备休息时，苗洁娜拿出纸笔，说：“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我死了以后，对壮壮和玉玉一碗水端平。家里的财产，也要分玉玉一半！”连日来为借钱东奔西走的马红军，忍不住说：“下一次化疗的钱都没着落，还有什么财产留给孩子？别闹了！”苗洁娜却不依不饶，无奈之下，马红军只好写了保证书。

这之后，马红军觉得妻子的情绪稳定了很多。2015年8月6日，干爹丁峰来探望她时，苗洁娜还保证一定会积极治疗。这让丁峰和马红军都很欣慰。

所有人都没想到，苗洁娜会在3天后，向壮壮举起菜刀。

51刀砍向继子：一个疯狂妈妈的特别“遗嘱”

2015年8月8日中午，看到妻子没吃几口饭，马红军提出去外面吃饭。壮壮哭着喊着要一起去，但苗洁娜坚决不同意带壮壮。尽管心有不悦，婆婆依然没说什么，抱着大哭的壮壮让他们赶紧走。

“她不喜欢孩子没关系，我对他好一点就行了。但是，她怎么能有把壮壮害死的心呢？”2015年8月24日，壮壮奶奶向记者还原案发过程时说，“她说孩子身上臭，要带他去二楼卫生间洗澡。没一会儿，我就听到孩子的哭声，跑上楼一看，她正骑在孩子身上砍。墙上地上都是血……”孩子奶奶冲进去后，苗洁娜仍然没停手。争斗中，老人夺下儿媳手中的菜刀，抱着壮壮跑到了楼下。

10多分钟后，救护车和警察前后脚赶到，奶奶用一块毛巾把孩子裹着抱上了车，砍杀壮壮后企图自杀未遂的苗洁娜，也被警方控制。

“浴室在二楼，里面是没有菜刀的，中途也没见她下去拿。看来，她早就计划好了。”壮壮的奶奶说。仅仅五六分钟的时间，壮壮的颅骨就被砍破，右侧锁骨被砍断，右手手筋及一只手指也被砍断，全身上下有51处伤口！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在场的医生和警察无不落泪。

砍杀继子之后，苗洁娜挥刀自残，砍伤了自己的腿部，警方赶到后将她送往医院治疗。8月15日，她被警方正式控制关押。面对警察的质问，苗洁娜称：自己患了胃癌后压力巨大，在神情恍惚下才对壮壮下此毒手。但事后的精神鉴定证明：事发时苗洁娜精神正常。

她的一位中学同学称，苗洁娜在事发前曾在朋友圈说：“我想我会写一份与众不同的遗嘱。”这位同学猜想：她说的“遗嘱”就是通过砍杀继子正告丈夫：“你要对女儿好！”苗洁娜砍杀壮壮后，曾给母亲发了一条“已经把壮壮杀了”的短信。记者拨通了苗洁娜母亲的电话，没等记者说话，对方就说：“一命抵一命，她造的孽自己收拾。我没什么好说的！”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关机。苗洁娜两个哥哥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我们无从知道，苗洁娜对壮壮下此毒手的深层原因。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原谅她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一个身患绝症却备受家人关爱的女人，一个曾怀胎十月生过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对一个5岁男孩举起屠刀，而且连砍51刀？！

2015年8月25日，马红军给记者发来短信：壮壮已经恢复意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背负这么多刀伤，壮壮极有可能引发诸多并发症尤其是肺部炎症。因为伤口太多尤其是头部多处刀伤，壮壮至少还要进行两次手术。我们唯有祈祷：这个苦命的男孩大难不死，早日康复回家！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专家点评

我们无法臆断苗洁娜在嫁给马红军之前，生命中曾发生了什么、给她带来了什么影响？我们只能从她情绪表达的蛛丝马迹、父母和哥哥对她的态度、闺蜜的点滴透露中，看出苗洁娜的部分人格特征。

苗洁娜把自己看得尤其重要，对父母的关注度期望值极高。就如同她嫁到马红军家，尽管丈夫、公婆对她百般疼爱，她依然会猜疑他们，顽固地维护个人权利。而她竟然认为只有除掉继子，才可以保障自己女儿得到父亲、爷爷和奶奶全部的爱和恩宠。

其实苗洁娜是把自己的心理需求投射到了女儿身上，因为自己父母没有如她所愿把全部关注放在她身上，哥哥们分走了她想要独得的爱，所以她长期记恨。久而久之，对挫折与被拒绝的敏感度就越来越高，从而在内心深处产生一个大大的深洞。深洞里堆积怨恨、屈辱、伤害和轻视，必须要抓到什么去掩埋和填补。

而胃癌的打击，让苗洁娜的心理容纳到达极限。苗洁娜具有偏执型人格障碍，最终这个心灵扭曲的母亲，以完全变态的行为向5岁继子举起屠刀。这样的悲剧是我们不愿看到的，但这本不该发生的惨剧，值得每个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