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素美学：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

○赵伟东

在中国影视界徐静蕾是公认的才女，她集表演、编剧、导演三者于一身，既有文艺范的小众电影的娓娓道来，又有商业片的来势滔滔的亿元入账，并多次获编剧、导演和表演等国内外大奖。其书法被评为“清冽而优雅”，方正电子携其开发的“方正静蕾简体”被誉为“计算机字库”将进入个性化时代的标志。此外她成功创办电子杂志、其博客亦得到公众的广泛关注。而由其执导的电影情感三部曲——《我和爸爸》、《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梦想照进现实》以其简素美学的格调在向我们传达了徐静蕾独特的电影之美。

一、简约素整的叙事结构

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分别讲述了亲情、爱情和友情，①从而构成了其初执导筒的情感三部曲。它们的叙事结构简约素整、清晰明了，没有宏大的叙事结构所带来的繁富纷乱之感和错综复杂之弊。而以清新、简约、素常、规整的线性叙事结构建构了一个个影像的时空格局与意义的言说世界。

《我和爸爸》以女主人公小鱼的回忆倒叙了母亲因车祸死亡，自己跟随多年很少谋面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故事。在此期间串联了自己的早恋、考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离婚回娘家；父亲的酒吧、父亲的女友、父亲因收容卖淫女而被捕入狱、父亲出狱、父亲照看她和孩子、父亲为赚生活费去赌博遭到警方的突查而受惊吓落下了中风瘫痪；父女的生疏、女儿对父亲的抵触、二人的对话、了解、理解、包容、患难与共以及父亲与未来女婿的争执与矛盾等桥段。在简约素整的叙事结构下是素常生活的自然流动、是故事情节的一一展开、是人物形象的渐趋丰满、是人物命运多舛的遭遇叠现，但就在这素常的生活流里却浸透着不尽的血浓于水的浓浓亲情，在徐静蕾简约素整的叙事结构中是父爱的伟大与亲情的相依。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是女主人公江小姐倒叙(回忆)着她爱的一生：江小姐在一个懵懂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时就将自己的一生唯一的最纯真的爱情献给了她深爱不移的报馆记者兼作家徐先生。江小姐在对徐先生的偷窥、关注和暗恋中渡过了她清纯的少女时代；在对徐先生的追寻、思念和依恋中渡过了她韶华的青春时光；在对徐先生的执着、感念和挚爱中渡过了她风尘的中年时期；在对徐先生的难忘、牵挂和深爱中走完了她孤寂的最后人生。可以说江小姐把自己的一生都牵系于徐先生一人，无论是纤尘不染的少女时代抑或是风尘浸透的无助时光，她都把自己全部的爱倾注给了徐先生及徐先生的生命延续（他们共同的孩子）。本来少年、青年、中年这些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平素的人生阶段，但在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时间线性结构中却向我们呈现了江小姐的情愈深、爱愈笃、恋愈浓的心路历程。在徐静蕾简括的电影结构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生命绽放与爱的啼血。

《梦想照进现实》是电视剧女演员和男导演的一夜的友情侃谈。在男导演的封闭的宾馆房间里、在深夜直至清晨的线性时光中。一对工作伙伴、两个忘年友人坦诚相见。在友情和伙伴的对话平台上那些素朴的情感和素诚的感怀得以尽情挥洒和率性袒露。这里既有女演员的苦恼、厌倦直至“辞演”诉求，又有男导演的庸俗麻木的崩溃应答；既有女演员修改剧本的种种建议，又有男导演重重的现实回击。二人在“本我”、“自我”和“超我”的角色转换中谈论着价值问题、道德问题、理想和现实等诸多问题。《梦想照进现实》在简约素整的叙述结构中，男女主人公对话此起彼伏，井然有序而又荒诞深刻。

二、简纯素朴的人物语言

人物是电影的魂灵，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核心要素，是电影意义生成的重要载体。因此人物形象塑造得如何，常常关系到影片的成败。而塑造人物形象的路径之一就是人物的语言。在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中，人物语言以简纯素朴之美承载着“言为心声”的语义功能。

在影片《我和爸爸》中，爸爸的人物语言简纯素朴但却饱含着对女儿的不尽关爱，当父亲得知女儿鱼静要和并不靠谱的人结婚而要离开自己时说：“其实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最后只能靠自己, 感情都是会发生变化的。”传递出对女儿的劝诫和担忧。当自感无法改变时便嘱咐女儿：“到了人家礼多，既然去了，就要坚持到底。见了人家老人，嘴巴甜点儿，眼里有点儿活。……答应我一件事，最没辙的时候，记着你还有个爸爸，会为你做任何事的。”父爱的坚实与深重情透言语。影片父女两人的对话，基调是父亲对女儿的愈加关爱，在此基础上则是女儿的成长及对父亲情感和态度的转变。母亲刚去世，女儿几乎是父亲问话时才会答个“嗯”，后来还生气父亲帮自己收拾东西：“谁让你瞎给我收拾我东西的！”表现出对父亲的抵触和反感。而当女儿发现父亲穿着格西装来见她班任后，对父亲说：“你以后能不穿格西装吗？！跟土大款似的！”在对父亲反感的同时也隐含了内心对父亲形象的某种期盼。而当父亲一不小心说了一句脏字，女儿立刻严正地说：“你说脏字！”昔日那个对父亲反感的女孩此时希望自己的父亲不说脏字而是个好父亲。而当父亲榨果汁让女儿喝时，女儿不仅说“谢谢”而且对父亲说：“那些碗放那我明天一起洗吧。”此时女儿态度已经开始有了质的转变而懂得感恩了。后来有一次女儿见父亲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关切地问父亲：“你干嘛呢？你在想什么呢？”一扫往日对父亲的漠不关心，而想了解父亲的内心世界。“有个爸还是挺好的！”的内心独白，表明女儿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爸爸而不是像开始时可有可无或者根本不需要了。女儿要去上海前嘱咐爸爸说：“好好活着，少喝点酒，你要是再出什么事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女儿内心非常清楚父亲对自己的爱，所以才用一个“恨”字来约束这个以“混”为人生准则的父亲。“要好好活着”，女儿的担心和牵挂怎一个“恨”字了得？！后来当父亲为了弄点钱想让女儿好好生活而背着女儿偷偷去打麻将时，女儿生气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的人在，天天在，你是我爸，这个家有你才像个家！”女儿对爸爸的依恋溢于言表。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几处画外音为我们勾勒出了江小姐对徐先生的爱的情感轨迹和心路历程。当徐先生搬进四合院后，女孩只能听到从他屋里传出的音乐和笑声时，画外音传来：“你好像只是一种声音，音乐一样温柔，笑声一样快乐。”这是女孩对徐先生的少女般的向往；而当江小姐一不小心和徐先生撞个满怀，四目相对时，画外音响起：“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请你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的爱过你……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的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人，就是你。”这是女孩对徐先生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孤注一掷的爱的誓言；当女孩帮管家抱被子,第一次进到了徐先生的房间，画外音语道：“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你的房间……我闻到你的味道，烟的味道，感到一股使人昏沉的幸福。那匆匆几分钟，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告诉你……终于感到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憔悴。”这是女孩对徐先生的“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依恋之情和“昏沉的幸福”之感；女孩跟着母亲改嫁到山东后，画外音呢喃道：“我把你写的文章和书都买来了，为了能看到你的名字，只要能看到你的名字，那一天就是我的节日，这六年我一刻也不曾和你分离，这六年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回到北平，回到你身边。终于那一年我考上了北平的女子师范。”这不仅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女孩的痴恋而且让我们看到了她为心中的爱而拼搏成长的历程。当江小姐在一次抗议游行中被徐先生救起并在徐家二人交欢之后，画外音传来她的心声：“在这一刻，在你的家里，过去的岁月犹如一股洪流，劈头盖脸地向我冲了下来，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整个一生都在这里，这是我千百次望眼欲穿盼着的一扇门。现在我迈进来了。被你搂在怀你，这就是我的梦。一个终于变成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这是江小姐梦想成真的陶醉。而在徐先生去宛平回来后，却再也没有去找江小姐时，此时的画外音是江小姐失望的倾述：“你回来了，但再也没有找过我……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心灵来说，无论是相隔无数的山川峡谷，还是在我们的目光只有一线之隔，其实都是同样的遥远。”此时的江小姐恍然明白，江小姐对徐先生的满腔挚爱却无法弥合他们的心灵之遥。而当江小姐发现自己已经怀上徐先生的孩子时，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北平，她的心语是：“我希望你想起我时，总是怀着爱情，怀着感念。在这点上，我愿意我在你结交的所有女人当中成为独一无二的……”而这个陌生女人的最后言语则是：“我的儿子昨天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可以爱，只除了你，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啊？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我从你身边走过，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向前走，你也许只是隐隐感到我是多么地爱你，可是谁，谁还会在每年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花瓶将要空空地供在那里，一年一度地在你四周，吹佛着微弱的气息，而我轻微的呼吸也将就此消散，保重。”这是江小姐对他爱的人的临终告白，其核心信息就是“别了”，“爱人”，“保重”！

《梦想照进现实》里导演和演员的对话语言也是同样的简纯素朴、透着生活的质朴本色和京味口语，把两人“哥们般”的友情在素朴无碍的言语交流中展现无遗。二人既有相谈甚欢的默契之语，又有冲突争执的各执一词。既有海阔天空的侃谈，又有扪心自问的反思。在简纯素朴的语言中是人物的心声流露和存在与虚无的荒诞感。

演员：我怎么那么讨厌我自己……

导演：没人要看真正的你，就是想看演出来的你……咱们这是拍电视剧，谎言撒二十遍就成既成事实了……

演员：每天我都觉得自己在干一件特别愚蠢的事，完全是在浪费生命……我为什么要蹲在这啊，我缺钱？我想借您这戏出名？都不是，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委屈我自个儿……

导演：说心里话，我一点都没觉得这本子好……

演员：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当时是怎么忽悠的我啊？!……说跟电视台播的那些戏比就是好本子了，你还装兴奋之余，问我认不认识那编剧，说这人物就是完全照着我的样子写的，你太阴险了！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导演：我不是也得挣钱吗？我也老不能在家呆着啊……我跟投资方说，这戏要拍就得找你拍，要找你拍就得改剧本，这样你才能答应。

演员：你太坏了！

导演：要死，别光我一个人死，我得拉上一个……我不光是忽悠你，我是先忽悠我自己，然后我才忽悠的每一个人。这戏拍完了，你们都回家了，我还得往下忽悠呢……

三、简静素淡的画面语言

在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中，画面语言具有简静素谈之美。影片里没有繁富的画面铺设，没有躁动的镜像传播，没有奢华的场景展示，没有浓艳的色彩冲击。示人眼目的是简静素淡的画面与场景。它或是表现为简静素淡、质朴平实的生活画卷，或呈现为简静素淡、浪漫典雅的诗意爱图。总之，简静素淡的画面语言承载着“景为情绘”的语义功能。

在影片《我和爸爸》中，有一桥段是女儿坐在沙发上抱膝看电视，一边为电视里的故事感动得伤心哭泣，一边不停地用手纸擦拭着不尽的泪水。这泪水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电视里的感人剧情，也许它触动了小鱼的身世及情感世界，总之这时父亲默默地走进来坐在女儿身边，用手来回地抚摸女儿的膝头安抚女儿，女儿一头扑到父亲怀里尽情哭泣，此时画面渐黑淡出。这一画面是女儿面对镜头、电视机背对镜头，父亲面对女儿、父亲背对镜头。女儿的面容举止情感流露，我们尽揽无遗，而电视里的内容，进一步说父亲此时的面容我们无从知晓，这一场面调度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具有很强的情感张力，整个画面呈现的是普通的居室和生活常态的举止，是那样的简静素淡，画面构图也简单自然，但它却为我们描绘出父女情深的生活画卷。

影片中还有几幅画面简静而素淡，但却很好为我们描绘出女儿的简静、坚强而又情感内敛的内心世界：一幅是女儿在医院里静静地面对着躺在床上已故去的母亲（她知道自己要面对一个没有母亲关爱的未来了）；一幅是面对父亲因收容卖淫女而被抓时的那无声的眼神（她明白今后自己要在没有父亲的呵护下坚强独自成长了）；一幅是影片开头与结尾时女儿和后来的丈夫抱着孩子去墓地祭拜父母时那默默的神情（她了悟祭奠母爱的无私、父爱的深重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哺育下一代，一切苦难哪怕生死都要坦然面对）谁说悲就一定要泪如泉涌，难道没有一种悲叫做痛彻心扉、叫做悲而不伤、叫做悲极而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运用很多赋予民俗文化色彩的画面和物象：传统四合院、大红灯笼、门柱对联、大门福字、红色剪纸窗花、烟花鞭炮、青花瓷碗、冰糖葫芦、人力车、狭长的小巷、运煤的骆驼、旗袍马褂、煤油灯、毛笔字和京戏院等等，这些画面不仅向我们传递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在如此浓郁的民族文化时空格局中，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梦幻、诗意、简静、素淡的古典诗词般的意境和美感。这样画面场景不就是女主人公那纯净、安静、默默深藏的爱的写照吗？而在江小姐窗前的那个两人咬剩下的干瘪苹果难道不就是他们早已失去水分以至于甜蜜情感荡然无存的画面象征吗？那插在江小姐头上的那支枯萎的白玫瑰难道不是早已凋谢的纯真爱情的物语吗？

影片中有几段江小姐的面部特写，是那样的简静素淡、默然无声却又情自暗涌，让人感怀。一个是当徐先生搬进四合院后女孩在想象徐先生会是什么样时，素净无邪的面庞，一双清澈的眼睛充满了少女般的想象；一个是当徐先生骑着摩托车，驶入巷中，面带微笑向孩子们挥手致意时，女孩那被“吓到”的面容；一个是要随母亲离开北平的前一夜女孩那张不舍与感伤的脸；一个是除夕夜小女孩望着窗外母亲给徐先生送饺子并和徐先生一起放烟花时的那张带着对母亲的不屑与怨气的面容；一个是小女孩帮管家拿被子而第一次进入徐先生家时那张好奇、探寻、有着“昏沉的幸福”和依恋的脸庞；一个是当江小姐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徐先生后的第二天清晨，江小姐看着镜中那双颊绯红羞涩而又喜庆的脸颊；一个是当江小姐和徐先生最后一次在徐先生家过夜后，徐先生又一次说要到外地去，此时江小姐那张充满遗憾和苦楚的面容。这些画面起到了相由心生的艺术效果，很好地传达了江小姐的内心情感世界。

此外，还有两个无声的画面，在影片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具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一个是江小姐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徐先生的家时，迎面遇到了管家，他此时已认出江小姐：“小姐，早！”这是徐先生刚搬进来时，管家对当时还是女孩的江小姐所说的话。同样是在这个四合院，同样是管家和江小姐，只是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连管家都能认出当年的女孩，而那个她倾心爱的人和自己云雨亲昵的徐先生居然还认不出自己，万般愁绪、千般感慨涌上心头，在这无声的画面中那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慨然情绪弥漫着整个时空。另一个是徐先生看完陌生女人来信后，怅然若失的徐先生不知是带着悔恨？还是带着愧疚？抑或是有所醒悟地去院中追寻那个对他来说陌生但本应熟悉，却被他给弄丢了的用一生去爱自己的女孩，他推开房门、穿过庭院，仿佛穿过岁月红尘的过往和漆黑空洞的时光隧道，就在对面厢房里传出来一束光，窗前正是女孩那张纤尘不染、安静清纯的青春容颜。韶华已逝、爱恋空无，空荡荡的庭院中只剩下徐先生孑然伶仃的身影和悲凉彻骨的叹息！

《梦想照进现实》影片的画面语言同样也是简静素淡，几乎就一个场景：导演所住的宾馆房间。简单的几个机位，除了二人谈话几乎再没有其他声音的安静夜晚，简单的房间布局和陈设，素淡的影调和色彩。但简静素淡的画面语言中却充溢着男女主人公烦躁的心绪、真情的交流和对理想与现实的情感投射。

影片中二人或靠或卧或立或倚门蹲坐，或吃盒饭或喝酒。导演的起身、沏茶、抽烟、接电话、来回拉门、倒立、在百合网做心理测试、头抵门框……演员对着镜子看自己、吸烟、擦拭泪水、摆弄相机、伸懒腰、吃盒饭、随手从桌上拿起墨镜戴试……一系列简单的场面调度为我们呈现出的都是简静素淡的画面。

影片有几组画面很好地表现了二人的那种非常熟悉的哥们般友情：一个是演员深夜糟心有事想找导演谈谈，并来到导演房间，导演匆忙起身相待的画面；一个是导演见演员胃疼，叮嘱她吃药，给演员倒水吃药，演员因药物刺激而咳嗽恶心，导演不停地拍打她后背的画面；一个是导演在做十点十分的动作，知道演员颈椎也不好，让她也试试的画面；一个是演员坐在给自己沏茶的导演对面而一只脚却踩着茶几的画面；一个是导演给演员装好水烟，试吸正常后直接递给演员，并告诉演员要卧吸，演员舒适享受地吸着的画面；一个是二人辩论时你一口我一口对瓶喝茶几上的那一瓶烈性酒的画面。二人熟悉、无须客套、心无芥蒂、毫无顾忌、不分彼此般的“哥们”情意就在这一个个画面中一一毕现。

四、简单素雅的音乐语言

在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中，音乐语言有着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简单素雅。它不复杂造势、也不华丽炫彩，仿佛轻声吟咏、又如浅吟低唱，其简单的旋律和素雅的色彩犹如主人公在倾诉着自己的绵延心事，又仿佛是情感的涟漪在静静荡漾。总之简单素雅的音乐语言在影片中承载着“乐为人语”的语义功能。

《我和爸爸》影片开始配合着女儿鱼静祭扫父母墓地时响起的音乐是那样的简单素雅，低徊婉转，它串起了女儿鱼静的人生过往和点点回忆，在平淡默然中引领我们走进了她的人生。此后在影片中无论是父亲开车把女儿带走时的略带忧伤的音乐，还是父亲被抓以至于被判刑、女儿已考上大学、男友住在自己家时的那段平静中略带起伏的钢琴伴奏。无论是父亲到车站偷偷目送女儿南下时的那段带着牵挂和不舍的曲调，还是两年后当女儿离婚返京时画面传来的那段让人感到女儿内心略带忐忑的调式。无论是伴随着女儿宝宝出生时的欢快喜悦的旋律，还是女儿没了工作、外孙女生病而自己又没钱生活陷入困顿时的那段带有淡淡忧思的音符无不传递出父亲、女儿内心的情感和无尽的述说。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影片开始是一个平行蒙太奇，一边是邮局员工在分发信件、邮递员骑车送信到徐先生家；一边是徐先生坐着人力车，赶往家中到家的场景。此时伴随着这组镜头的音乐是影片的主题曲《琵琶语》，它既起到了画面连接作用，又有很好的寓意功能。在低徊婉转、略带伤感的旋律中，男女主人公正在赴一场爱的邀约。只是这个邀约是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方式拉开了爱的序幕。

江小姐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徐先生之后，伴随着徐先生骑摩托载着江小姐在树林里驰骋的画面和接下来的徐先生教江小姐打字的镜头是一段浪漫而欢快的乐曲，昭示着男女主人公陶醉在幸福的爱的世界里，这乐曲仿佛是江小姐那喜悦欢快的心声的自然诉说与流露。但只是很短的一段，这预示着男女主人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也是短暂的。当江小姐第二次在徐先生家过夜后，徐先生还是要到外地去，他再一次地忘记了或者说没有忆起江小姐，而且还偷偷地把钱塞到江小姐的包里，而当江小姐走出徐先生的家，迎面遇到徐的管家，四目相对，老管家认出了江小姐：“小姐，早。”这句早已时隔多年在同样的场地的同样问候，不由得激起了江小姐的千般思绪。此时响起的悲伤哀婉的音乐，那不正是江小姐哀伤的心语和难言的悲怆之情吗？

影片还有一个桥段，就是江小姐和男友军官在戏院看戏一场，当江小姐看到徐先生正和别的女人坐在下面包厢内愉快地看戏时，徐先生手指随着舞台上快速敲打的伴乐节奏在腿上不停地敲打的特写镜头，舞台上演员的旋转打头的特写和江小姐气愤的面部特写的来回切换。这一系列画面与打击乐的配合，凸显了江小姐的心潮难平的情感与无处倾诉的哀怨。

影片结尾伴随着徐先生的良心发现，怅然寻觅一生爱恋他的女孩却徒有幻影时，那段如泣如诉、缠绵哀婉和着女生穿越时空般空灵的吟和的旋律在夜凉如水的夜里、在空旷清冷的庭院上空回荡，这是怎样的一次爱的邀约、这是怎样的生死契阔、坚贞不移、为爱付出自己一生的女人感人的心声与无尽言语啊。

《梦想照进现实》影片的主题歌是《梦想照进现实》，这首由徐静蕾亲自演唱的主题歌在影片的结尾响起，淡淡的感伤曲调、梦幻般的旋律。“隐晦的辞藻，将女孩入梦时和梦醒后的矛盾心理一一阐释，字句中更隐约流露出花蕾淡淡的忧伤。”②“电影音乐常常是一种态度，从情感上对视听段落产生定向、放大等作用。”③可以说片尾的这首主题曲把影片“梦想照进现实”——存在与虚无的意涵和主人公的心语在音符的跳动中予以言说。

五、简练素契的意蕴传达

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在意蕴传达的层面上都以简练素契的意涵示人，虽然他们没有古奥繁深般丰厚，但却不乏简切素蕴般丰满。从而具有了与其他影片不同的独特美质。而且三个影片在简练素契的意蕴传达中又有些许不同，颇具异曲同工之妙。

《我和爸爸》就像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电影。它向我们传递了亲情的伟大，深重如山的父爱以及成长与感恩的主题。它虽平凡素朴但却弥足珍贵，因为它能弥补单亲家庭给小鱼带来的情感缺失，抚平小鱼母亲突然离去的彻骨悲痛，拉近隔阂陌生的父女关系，支撑“再混蛋的爸爸也是爸爸”的乐观人生，帮助小鱼走出离婚失业的生活低谷，陪同这对父女俩共度快乐时光与艰难岁月。它让主人公无论面对生死抑或人生坎坷时都能坦然面对、勇敢向前。影片没有大悲大喜大团圆的场景、有的都是平常人家的普通生活与生活琐事，它是那样的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但却能情透荧幕、感人心底，丝毫没有哗众取宠之意，却饱含平实踏实之感，让人们不尽地思索与感怀。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俨然是一部抒情唯美的诗电影。全片时时荡漾着女主人公江小姐对徐先生的深深爱意、处处充溢着江小姐对徐先生的浓浓恋情，纵然天隔一方、纵然咫尺天涯、纵然生死离别，其爱不变、其情不移的坚贞笃定的爱情。虽然仿佛是江小姐一个人的爱情（徐先生从未记住过她、忆起过她、真爱过她），徐先生对她就像是一句歌词那样：“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都是一场空。”但这又何妨，因为在江小姐看来“我爱你，与你无关。”江小姐对徐先生的爱仿佛宗教信仰一般的虔诚，她全心投入、倾情付出、无怨无悔、生命因此而饱满、青春因此而绽放、尽管这啼血的恋情不免让人伤感，但江小姐真心倾心爱过、并为爱的信念生活过努力过，因此在她看来回眸一生似也了无遗憾了。而对照徐先生，他除了在“无聊时才写作”、就是在寻花问柳中销蚀人生，他在不惑之年却还没有真正爱过，还不知道爱的真意，岂不悲哉？！在江小姐心中爱就是清纯、坚贞而简单这就是爱的真谛啊！就像黑格尔所说：“在爱情里最高的原则是主体把自己抛舍给另一个性别不同的个体，把自己的独立意识和个别孤立的自为存在放弃掉，感到自己只有在对方的意识里才能获得对自己的认识。”④江小姐就是这样，她把自己完全抛舍给了徐先生。她像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所说：“全身心的奉献，纯粹没有杂质，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她的爱所具有的这种无条件性使爱成为信仰，她唯一拥有的信仰。”“爱对她变成了宗教。”⑤这就是本片的简练素契的意蕴传达。

《理想照进现实》仿佛是一场具有先锋意味的后现代主义戏剧电影。整部影片在“电视剧本里的梦想与现实”与“现实生活中的梦想与现实”交织叠印中展开。女演员和男导演这对生活中的朋友、电视剧拍摄的搭档，共处于封闭的导演客房，对话、辩论、交流。犹如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男女主人公开始还在讨论“辞演”还是“修改剧本”、进而又由“价值判断”谈到“道德考量”、最后在梦想与现实中迷失。女演员因现实中迷失“真我”而要“辞演”以寻回“真我”，男导演深谙现实逻辑而自我麻醉、自我膨胀却不想被女演员点到要害。二人厌倦憎恨“自我”面具般的现实生活与工作，在身心疲惫中向往“超我”那宛若“高洁月亮”般的理想，终被“晨光的照进”与“阵阵敲门声”所打碎，在二人互做鬼脸中是梦想照进现实的空洞一般的“存在与虚无”。正如加缪所言：“一旦世界失去幻想和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陌生人，他就成为无所依托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的家园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分离，就像演员与舞台之间的分离，真正构成荒诞感。”⑥又如威廉·巴雷特所说：“人类的存在永远是自我超越的，我们在存在中永远超越自我。结果，我们从不像占有一件东西那样占有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存在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永远飞翔在我们自身之外，或者永远落在我们的各种可能性之后。不管怎样，我们的存在从未精确地同自身重合。”⑦“梦想照进现实”——存在与虚无，这是再简练素契不过的意蕴传达了。

2006年央视“面对面”主持人王志对徐静蕾进行了专访，当问及她为什么突然想起做导演时，徐静蕾回答是:“我有话要说啊!”是啊，透过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的确让我们感受到了她要说的话和她那独特的电影言语：简素美学。我们不想也无需用太多的深奥理论来进行深度剖析和多维扫描，我们只想以平常心、平凡的视角来倾听和观阅，也许这是最符合徐静蕾简素电影美学的特质和与之最直接的对话吧。总之，徐静蕾的“情感三部曲”仿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静静的花蕾从不招摇但却依然芬芳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