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颖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向幻想世界进军,以常新港的动物叙事最具幻想性和现代性,突破儿童文学作家倾力言说现实困境与儿童精神的对立关系为主要现象。常新港正像他的名字一样,“在创作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常新’。”“他是一个不断变脸的作家。他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以《独船》为代表的一系列小说,多以北大荒的儿童和下乡知青生活为题材,立足于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洋溢着冷峻、悲凉的精神气质和艺术情调。”“对城市题材的短篇小说和幻想小说的情有独钟,却是常新港当下创作最鲜明的特色。他的艺术转变来自于作家自身和时代的双重要求……一直保持着一种批判的勇气和锋芒,对当下少年儿童的生存困境,他有着认真而严肃的审视”①。
对生活中严峻部分的关注,使常新港的目光伦理不只聚焦于人类,同时转向了动物生命,春风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的《动物励志小说》系列包括《老鼠米来》《懂艺术的牛》《了不起的黄毛虎》《兔子快跑》《小蛇八弟》《土鸡的冒险》《一只狗和他的城市》《猪,你快乐》8部,以动物为主角的描写,很容易陷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悖论中,因为“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身为一只动物真正的感觉。当然,作者对他所要写的动物所知愈多,他就愈有资格尝试那危险的想象,跳跃进动物的内心。然而这过程必然仍是推论的。或许作者所能做的也只有诉诸他自己和读者的想象力”②。在“诉诸他自己”方面,常新港做了艰难而痛苦的努力,实现了自我与中国儿童文学动物幻想文学史一定的超越,探索了极具中国特色的儿童文学表达方式以及对“类儿童”的动物心理有益创作尝试。
常新港笔下的动物取材中国十二生肖故事中人类熟悉的小动物为主,只有一个大型动物老虎,这些动物都与中国人有千丝万缕的情感联系。常新港以全新的艺术感受塑造了立体的动物形象群:另类的老鼠米来、懂艺术的牛、了不起的黄毛虎、奔跑的野兔灰灰、不甘于堕落的小蛇八弟、敢于冒险的土鸡、一只在城市里忙碌生活的狗、寻求快乐的猪等等。他们虽然“身为下贱”,但他们是生活和命运勇敢的挑战者,并有作为生命高贵的灵魂守望,这些动物努力在与自然建立交集、与自我族群建立交集、与其他物种的生命建立交集、与本我建立交集,在多重复杂的交集中,主人公实现了自卑与超越,询唤个体生命的差异性和生命存在的意义,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成长,它们都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更有面对困难勇敢直前的精神,在实现自我价值和族群命运的同时,对读者产生一定的“励志”性,作家尊重他笔下动物的个性,又给了他们足够的成长空间,他的动物小说深得成长中少年儿童读者的喜爱,亦是儿童心灵成长的动物剧场。常新港不限于人物与环境之间的简单抗争,他还善于挖掘人物内心矛盾与情感的复杂性。
在常新港的这一系列动物形象中,往往以家庭作为一个单元组合形成人物关系,仁慈宽厚的祖辈——祖母与外祖母的形象,她们有责任心有爱心甘愿奉献,对家族和孩子充满了无限博大的深厚情感,是地母形象的动物化身。传统童话中的狼外婆故事可谓家喻户晓,祖母往往是巫婆的化身,《女巫一定得死》中的西方童话中的女巫被代表人类的七宗罪:虚荣、贪吃、嫉妒、欺骗、色欲、贪婪、懒惰。常新港大大颠覆了传统童话的叙事模式,在对动物叙事中把祖母赋予了现代社会生活的丰富内涵,可谓中国当下家庭抚养儿童以祖母为主的社会现实的一种表征。“所谓‘现代童话’决不只是因为这些童话产生在现代。‘现代童话’首先是因为它们具有现代意识,反映时代精神,并相应地具有现代童话的表现形式,如题材、主题、意境、节奏等等。”③具有“现代意识”和“反映时代精神”被吴其南提高到现代童话的首要地位,常新港在这两个方面都做了一定的尝试。《兔子快跑》中兔奶奶发现了被猎人用铁丝套住腿的野兔灰灰,灰灰的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得发不出声音,看着可怜的兔子,“兔奶奶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自己的一颗牙齿做为工具”,救出了生命垂危的野兔。把野兔灰灰背回养兔场,悉心照料,不让其他兔子欺负灰灰,当发现野性十足的灰灰与家养的兔子不同时,兔奶奶是对灰灰充满了赏识和信任。兔奶奶不但悉心照顾无家可归流浪的小动物们,还对自己家族的命运充满了忧患意识,兔奶奶明白养兔场兔子最终的命运是被送到集市上卖掉,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兔奶奶带领大家挖一条通向森林的地道,被养兔场主用水泥堵死了后,兔奶奶毫不气馁,又组织大家不分昼夜的再一次挖暗道。她心系276只兔子的性命,积劳成疾的兔奶奶在临死前,嘱托灰灰帮助好吃懒做的家兔们逃离养兔场,远离人类的杀戮,其宽容慈爱是颇具感染力的地母形象。如果说兔奶奶带有领袖范的神性动物,《猪,你快乐》中的猪奶奶就是平民化的老奶奶,充满了朴素的人间情怀。猪奶奶坚强乐观,爱美,不论多热的天气出门都精心打扮,将她的那些红红绿绿的衣服一层套一层穿在身上,捂到中暑也不愿意减少自己的“颜值”。这两位长者形象,堪比孙幼军童话《怪老头》中的怪老头,郭大森《长白雨燕历险记》中的挖菜奶奶,这些老人以人生经验的厚实与心灵的童真童趣完美结合,成为当代童话艺术画廊中比较光鲜的文学形象。
常新港动物叙事中比较有个性的人物还有一大批鲜明的父亲形象。《懂艺术的牛》中任劳任怨的爸爸,《土鸡的冒险》中的老土鸡,《小蛇八弟》中的蛇爸爸等,都是人类中沉默、庄严、勇敢坚强的男性形象,这也与常新港一贯硬汉的阳刚小说中的形象形成了一种暗合与呼应。《独船》中的张木头和石牙子,是勇敢面对生死考验的坚强男子汉。土鸡爸爸也是如此,奋勇面对来犯的敌人黄鼠狼,即使全身的毛都被咬光了,也没有丝毫退却,最后以岿然不倒的姿势在篱笆墙上光荣地牺牲。这与《独船》中的结尾有很大的不同,《土鸡的冒险》中是对成就伟大事业的土鸡的奉献精神和自我价值的肯定,《独船》中是走出独船、独屋的张木头无奈而孤独的守望,前者更具英雄已死励志后人的积极意义,后者带有时代和社会造成生命悲剧的苍凉和无奈,前者指向儿童的成长世界,后者指向作家自我的情感世界。无论是成人世界还是儿童生活,抑或动物界的生命体们,真实而残酷的现实便使生命是“独活”的,并且是唯一性的。
除了具有现代意识的奶奶和吃苦耐劳尽职尽责的父亲形象,常新港动物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往往是形肖逼真个性十足的动物,是一个个富有生命力的孩子的象征,这也是常新港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再现。《兔子快跑》中主人公野兔灰灰,“一身灰毛,眼睛是棕色的,看对方时,他的眼睛就会变深,从他的瞳孔就可以看见身后的森林”,这里写出灰灰自幼在森林生活,与养兔场的兔子相比多出的一份野性和灵气,“他朝前蹿了一脚,临空跃起,在身体跃到最高点时,迅速转身,用两只脚朝胖兔哥的肚子奋力蹬去……”活化出野兔灰灰的敏捷灵活,头脑聪明,为他后面拯救整个兔子家族的命运奠定了基础。《懂艺术的牛》中“我”是一只尚不能干活,自由自在生活的幼牛,“我”始终觉得野地里有一棵树在召唤。听蟋蟀唱歌,“我”有了唱歌的冲动,受到音乐老师蟋蟀的点化,“我”成了一只会唱歌的牛,一只懂艺术的牛。无意中练歌时,被隐藏在草地里的剧团“星探”发现,成了一只上台演出的牛。《老鼠米来》中塑造的老鼠形象也是极其丰满的。米来天生聪颖、个性独立、不卑不亢;米加加是自私自利、争权夺利、目光短浅、不求上进;米胡头脑简单、唯命是从;豆家族的老鼠领导侍宠骄纵、脾气暴躁、独揽大权等。通过这些丰富的老鼠形象,让读者了解了世间百态。
《土鸡的冒险》写了一只土鸡带领族人历险的故事。当“我”从黑乎乎的蛋壳里出来之后,听到了男人和女人用“我”不明白的声音交流,慢慢“我”认识到这是人类的语言,“我”在别的鸡在抢食时,却努力学习人类的语言,第一个掌握了人类的语言。“我”不仅善于学习,还善于思考,“我”思考死亡,那些没出壳的死蛋,希望他们也和“我”一样站在阳光下呼吸新鲜的空气了,却发现它们逐渐从院子里消失了。性格上“我”也与众不同,别的土鸡似乎不在意女主人检查他们的性别,而“我”却感觉到羞耻,个性在这种不经意的小事中凸显出来。“我”每天早上都感到嗓子发痒,不知不觉地跟爸爸学习打鸣,公鸡的特性凸显出来,并敏感地觉察到公鸡的数量在慢慢减少,不太雄壮的会变成人们的盘中餐,对鸡群的命运充满了忧患。因为是一只懂人类语言的鸡,运用自己的智慧从主人的菜刀之下救出白毛鸡,并将它送出村子。“我”勇敢、无私,优势明显,慢慢成了土鸡家族的领袖。“我”的成长不局限于简单的鸡舍中,也游走在广大的社会生活领域,“我”目睹肉鸡场的鸡无生命状态地活着,也看到了城里人对土鸡的垂涎而不惜高价收买,时时刻刻感觉到土鸡家族的生命受到威胁,等到下一代土鸡羽翼丰满,还有几只土鸡孵蛋成功之后,“我”决定带领家族逃离险境家园,一个人离家的过程也是成长之始。途中险象环生,他们都成功脱险,只有一次遇见强大而贪婪的黑狗,一只比自己更年轻力壮的土鸡吓退了黑狗,“我”意识到后生可畏,自己老了,最后,“我”体力不支,死在途中。这只土鸡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好学上进,勇于实现梦想,土鸡从出生到成长为家族领袖的过程是曲折而艰难,但是,土鸡在爸爸的帮助下,从未放弃梦想,并给予土鸡“领袖鸡”的性格特质。正是因为具有这种“领袖鸡”成就整个族群和自我生命的意义和价值选择,使这只土鸡与众不同。与人类中的英雄成长的历史何其相似,经历了童年的刻苦、少年的叛逆、青年的担当、中年的奉献、老年的安详,从土鸡担当并成就整个族群的伟大事业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反抗命运的光芒。
《懂艺术的牛》中“我”生下来就是一只不同寻常的牛。“我”不想过爸爸和哥哥被人驯服、任劳任怨的生活,“我”是一只有理想的牛,也是一头具有反抗精神的牛,在“我”的视野中,远方的地里总有一棵“我”能看见的树,“我”勇敢对抗着偷牛人,机智地组织牛群和绑架牛的团伙抗争。自尊受损时,“我”顶翻牛肉贩子的车将他吓跑。“我”在剧团中和众多演员平等地登台演出,一夜间成了明星。“我”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来郊外度假的人点篝火,浓浓的烟熏让“我”感到强烈的刺激,“我”撞开门朝草地上那堆火冲了过去,把火堆踢得火星四溅。胖子指着“我”让人们猜“我”是公牛还是母牛,伤害了“我”的自尊,“我”朝他踩了一脚,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的报复。主人想要把“我”高价卖出去,来看“我”的牛贩子伸出手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掌,“我”将牛肉贩子的车掀翻,吓跑牛肉贩子。“人有的时候,很害怕愤怒中的动物,愤怒中的动物什么都不畏惧”,这样的反抗行为令人惊心动魄。
人物的成长不是在享受成功的快乐中,而是在失败以及战胜失败的危途中,上路是成长的开始,能够在路上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才能成长。而在这个过程中有主动成长和被动成长,常新港作品中的动物,就十分丰富地诠释成长的多样性。“表象必须在严格的意义上被理解……表象凭着在反思的目光下一步步把自己与自己并置在一起,来分析自身,并且以一种作为自己的延伸的取代形式来委派自己。”⑤动物意象借助于常新港的文学语言得以存活,他们在与作家的情感交流中,确认自我的存在和情感的多重生成方式。《土鸡的冒险》中以第一人称主人公内视角来叙述,使作者与一只土鸡互相镜鉴的心灵,产生叙述的间性。作品最后一章“谁敲响了我的房门”,一只土鸡在人们都上班的星期一早上来敲响“我”的房门,“对我的善良和同情心的一种答谢”。《兔子快跑》中野兔灰灰知恩图报,在兔奶奶临终前答应奶奶帮助养兔场的兔子们逃生。为了完成奶奶的遗愿,山老鼠坚持不懈地挖洞,直至指甲磨掉。在救出全部兔子后,灰灰甚至决定一直和养尊处优的家兔们在一起,一直陪伴它们直到它们能够独立生活为止。动物的情感世界是同人类一样丰富的,很多时候显得比人类情感更加纯粹,这是其独特与细腻的审美情趣的一种表达。
常新港不仅写同类动物之间的友情,还善于写跨种类的动物之间的互助,情感描写逼真细腻,充满了孩童的纯洁无暇,《兔子快跑》中写了野兔灰灰与山老鼠之间的感情,山鼠偷吃兔奶奶的榛子后又误食鼠药,灰灰在得知山老鼠和自己一样同是孤儿后,灰灰由愤怒转为同情。《懂艺术的牛》中“我”是一头牛,被人类放炮时震聋了双耳,红脸小麻雀和它的妈妈用嘴叼回红色野百合花瓣医治“我”的耳朵,中药百合花不仅让“我”的听力恢复,而且拥有了超乎一般的听力。这种动物之间的友情和人性化的描写,超出了一般童话对动物的人格化,增强作品的艺术表达效果,带给读者一种全新的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朱自强敏锐地发现了动物叙事文学中假定性和虚构性的区别,“虚构故事因恪守森林生活法则而具有动物传记式的真实性……假定性是悬浮于动物生活现实和人类生活现实之上的一种空想……失去了动物给予一个文学家的馈赠。用贝恰博士的话说他‘舍弃了同自然的交感’。而对越来越被异化的现代人来说,人同自然的‘交感’是多么重要啊”⑥。从“人神兽”类型化的叙事到个性化多样性的交感生命体验对象的复活。动物的多样性和作为生命个体的本质特征的挖掘与表现,才是一部艺术作品理想性的追求,避免文学类型化同质化模式化倾向的最佳出口,就是要与动物生命个性的交流与对话。否则,动物文学作家就没有接受“动物给予一个文学家的馈赠”。在以往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尤其在动物与人的对抗中,往往神化动物,如乌热尔图的《七叉犄角的公鹿》,“七叉犄角公鹿”的动物意象就象征鄂温克民族雄壮威武勇敢自由的文化品格。乌热尔图也不无自豪并饱含深情地说:“《七叉犄角的公鹿》中表露的对自然界中自由生灵的钦佩、敬畏、忏悔的姿态……这些情感都属于鄂温克民族。”⑦哈萨克族以白天鹅作为吉祥幸福的象征,蒙古民族以马作为生命力和野性膜拜的象征等。在原始的神话文学中,有大量的对动物的“神化”描写,这一方面是对自然界中动物神秘性和不可知性的真实表达,另一方面,也是人类自我情感与精神像化的过程,本质上是以“人类中心”主义的一种泛灵性思维。《老鼠米来》中,起初米豆两个老鼠家族生活于主人库房下的洞里,白天休息,晚上活跃于主人库房。女主人与女儿不堪其扰,离开这座房子到城里定居。只是定期回来给男主人送些生活必需品,因缺乏与人交流,主人的内心是孤独的。米来的出现打破了主人内心的孤独困境,他的学识和涵养使得他与主人形成默契的关系。在主人灯火通明的花园里,人鼠和谐共生的场面演绎得淋漓尽致。人类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俯瞰动物甚至残害他们,而是与动物互相尊重平等交往,流露出作家希望生命之间和谐共荣的生态观。
常新港的动物幻想小说,很好地完成这种动物与人的“交感”,尤其以第一人称内视角的运用,主人公与环境之间没有那么强烈的对立关系,而是有了一种人物自我的成长性和丰富的陌生化的体验,一个“特立独行”的自我的存在,与其说是阶级的、社会的、时代的,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生命独有的品行和性格,是超越时代和阶级的,做一个完整的我,成为新世纪以来中国儿童文学鲜明而主体性的精神和情感诉求。常新港的动物叙事小说,基本上以第一人称主人公内视角为主,极容易产生强烈的“交感”力量。常新港的作品没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俯视动物世界,始终是以平等的姿态甚至是带着强烈的敬畏感来讲述一个动物生命的成长历程的。《土鸡的冒险》中以第一人称一只土鸡的视角、一只土鸡的口吻来述说故事。最后作者加述了一章“谁敲响了我的房门”,幻想有一只土鸡(也被人们成为“笨鸡”)在一个人们都上班的寂静的星期一敲响了我的房门,“是对我的善良和同情心的一种答谢”。《老鼠米来》是关于老鼠米家族的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华丽转身,从下层到上次社会的一次成功突变。缘于一只叫米来的小老鼠,米来喜爱读书,爱上了人类文化。沉浸于主人的书房里,通晓人类的文字,使得两个有着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家族互通,化干戈为玉帛,和睦相处。知识是人与动物沟通的桥梁,微小的老鼠掌握知识,与人类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达成久违的和平共处。这一主题对儿童价值观的树立有积极影响,儿童在了解到知识有如此魔力后,会对知识更加崇拜与热爱。
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小着一岁半的未来族长,青辰大多时候是不太愿意招惹的。但今天,他的脾气也差到了极点。他瞪起眼睛,想反驳些什么,却在瞟了一眼女孩的胸部之后,将话语咽了回去。于是,他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望着女孩的胸部,说道:“你的衣服破了……”
《猪,你快乐》中作品现实性和悲剧色彩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猪的大家庭的悲欢离合既有现实的真实性又有异样的情感体验。“我”是大家庭里的小六子,也是叙述的主角,在整部作品的悲剧美中我们看到了希望——生活的希望——“我们的生活依旧。日子就像太阳和月亮,你来了我走了。黑夜像幕布在天边消失,晨光就在窗户上悄悄地等着我们”。作品结尾“我”结婚生子,同样是七个孩子,六个儿子一个女儿,用父亲好不容易吐出的两个字来说是“遗传”。生活有许多悲伤与不幸,但是,不论生活的悲剧怎样上演,生命还是要生生不息,表达了强烈的生命意识。《一只狗和他的城市》也是主人公内视角,“我”是一条长期和家人生活在城市下水道里的狗,循着“窗口”飘进来蚯蚓的声音,朝一块石头撞了过去,醒来后“我”变成一个英俊少年走进了城市,遇见美丽的少女六月跟她一起上中学,让“我”意想不到的六月竟然是那条粉红色蚯蚓。整部小说充满着幻想色彩,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描写得真实细腻。《一只狗和他的城市》作为具有现代性的幻想类动物小说,一只在地下排水管道生活的狗变成人类,进入人类世界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在作者的笔下成为顺理成章的故事,世界著名童话故事《人鸦》《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小老鼠斯图亚特》等都属于这种动物形体与人类思想感情杂糅型的著名的文学形象。
时空转换也是幻想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一只狗和他的城市》对异度空间的生存转换和换位体验,给作品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和情感体验,这也是作为幻想文学最具有艺术魅力的支点,也是最能发现一个作家才情的地方。在下水道生活时,是用一只狗的视角来看待世界的,即“狗看人”;在人类世界生活时,又是以一个少年的视角来看待人类世界,对人类的一切一无所知,不知道吃饭还要付钱,上学还要考试,也不知道开除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超自然”的描写牵动着小读者强烈的好奇心,让他们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进入一种“我”中有狗,狗中有“我”的物我两忘的境界。《猪,你快乐》塑造猪这个大家庭的十位成员,性格各具特点:爸爸作为大塘的建筑师,承担着养家的重任,对孩子严厉又慈祥;妈妈关爱孩子,勤劳贤惠,任劳任怨。大哥是一只有理想责任心很强的猪,二哥天生患有忧郁症,三哥身体肥胖行动不便,四哥贪婪馋嘴欺负弱小,五哥身材娇小是长不大的侏儒,作为老六的“我”聪明伶俐富有正义感,妹妹聪明可爱但胆小……作品以家庭为本位,对猪的世界进行了全新的建构。祖孙三代十只猪构成了一个快乐的家庭,虽然这个家庭遭受了许多灾难和生离死别,最终还是快乐而充满希望地生活在一起。作品的“我”后来成为爸爸,延续着上一代的家庭模式,好好活着。难道这不也是生命永恒的主题吗?幻想文学的异度空间和感觉的设置,“与现代人的现实意识和世界观是相对应的。在现代人的现实意识和世界观中,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出现了裂痕甚至是沟堑,因此现代人面对世界才会产生‘惊异感’。”⑧《小蛇八弟》描写了一条叫八弟的聪明伶俐、喜欢唱歌的蛇在家族成长中的故事,作品不仅关注动物的生物属性,更关注了社会属性,这些关系中既有和人类一样高尚无私的舐犊之爱、深深的手足骨肉之情、纯洁真挚的友情,当然也有着和异类之间的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血腥拼杀。原本安逸快乐、无忧无虑的蛇家族受到人类的残害和死亡的威胁。也可视为提醒人类反思自己行为的一面镜子。
“文学的鲜活是它的生命力,不是穿在外面的花衣裳。文学是走向心灵的一条甬道,不是眩目的时装周。”⑨语言作为儿童文学存在的家园,是常新港最用心灵和汗水进行辛勤耕耘的所在。儿童文学作家要把成人转化为儿童语言,与此同时,还要运用好文学语言丰富的隐喻繁复的意象和生动的情趣。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在审美指向上有很大的区别,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他动物叙事的文学语言充满了丰富而饱满的儿童情趣。
《懂艺术的牛》中红脸小麻雀是一只爱美的小麻雀,幼年时,爱美的她喜欢用红色百合花涂抹自己的脸,是一个爱美的小女孩形象。黑牛就是一个调皮的男孩形象,他说:“你们没离开过家吧?你们谁见过高速公路?你们有谁坐在汽车里游山玩水?我!我玩了!我坐的汽车跑了多远,你们能想到吗?我给你们加个胆你们也不敢想。我告诉你们,我坐的汽车差一点就绕地球一圈了……”将黑牛说话夸张,爱吹牛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蟋蟀老师赞美“我”唱歌时:“你的声音太好听了!穿透力太强了!太有感染力了!”这里一连用了三个“太”突出“我”的音乐天赋,让“我”感到存在的价值感。蟋蟀还说:“我的哥牛啊,你用箫这根棍子,撬起了一个大大的音乐地球啊!”假借的巧用,达到了一种幽默谐趣的效果。《兔子快跑》中对动物眼睛的描写充满了诗情画意:“山老鼠不想死,他睁着眼睛,望着灰灰,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舍。灰灰在山老鼠的眼里,看见泪光……灰灰从山老鼠的眼神中感觉到他对生命的渴望非常强烈。”儿童天生具有情感的泛灵性,在认识世界和感受生活的时候,他们有全新的生命体验,也是通过饱满的语言和诗意的语言来实现的。
《懂艺术的牛》中主人想要把“我”高价卖出去,来看“我”的牛贩子伸出手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掌,样子像是在我的屁股上盖上了一个合同印章,“我的屁股一天都不舒服,不是痒就是痛,要不然就是又痒又痛”,把人的感觉移植到牛身上,通感的运用,让作品与读者,人与动物的交流更畅通,使读者有置身其中之感。
曹文轩认为:“大陆新时期的儿童文学创作,曾有过数次新浪潮。在这其中,常新港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不少作品,在这段历史中,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日后的中国儿童文学史,是无法绕过常新港这个名字,也是无法绕过他的那些作品的名字的。”⑩在动物幻想儿童文学创作上,常新港又做了一次标志性创作,带有鲜明的时代性和现代意识,亦是中国当代幻想动物儿童文学无法绕过的名字。如果从中国奇幻动物小说文体的贡献上,常新港应该是中国较早具有文体意识的作家。⑪“我是土鸡家族中的另类,我的出生,就是让我品尝内心的痛苦、伤心、忧郁和快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生命的地方,就有这些东西存在着。”⑫与其说是土鸡在品尝内心的痛苦、伤心、忧郁和快乐,不如说是常新港的生命观和情感观不自觉的流露,生命与情感才是文学的本家兄弟,他在努力用文学和话语的力量替所有的生命代言,把丰富的情感表象为文学,用语言表象作家自身。事实上“世界并不仅仅是为人类而存在的,有一种相同的绵延不绝的力弥漫在所有的存在物中,而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物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有机体。”⑬动物叙事文学的魅力便在于神秘性和不确定性,值得注意的是,常新港把人作为动物生存的反面力量书写得过于强大,一方面,使作品充满了生态情怀,是对人类过度扩张和称霸世界的反思,另一方面又使动物生存的基本状态简单化,不只是人类在威胁动物的生存,还有许多复杂的隐忧,族群的错误选择等也在威胁着动物的生存,过于简单化的归因,影响了作品的艺术效果。常新港笔下人工“智能化”的动物也较多,懂艺术的牛、学习人类语言的土鸡、有智慧的小蛇八弟等,这些人物一方面容易走入小读者心灵,让读者感同身受,但是,被人化的动物容易缺少动物生命的独一性,过于人格化和概念化会阻碍常新港向动物丰富的心灵世界开掘,多样性是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基础,也是动物叙事文学发展的动力。美国作家盖瑞·科瓦斯奇幽默地说:“我的狗有点像是一位精神导师,当我太严肃、太专注时,他会提醒我嬉闹游戏的重要;当我太费心于抽象概念及构思理论时,他会提醒我运动及照顾身体的重要。”⑭美国儿童文学大师马克·吐温亦不断提醒人类要向高等动物学习,尤其要挖掘它们丰富而复杂的心灵世界。
敬畏生命,向动物学习,不只是常新港作为动物幻想小说的拓荒者应该努力的方向,也是中国动物幻想类儿童文学戮力向上提升的一条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