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春
大抵,今日人的摄影,界域是十分广大的了。于此,但说生命中,我所宝贵的。
每次看友人的家庭相册,我总有一种遗憾在。我的爸妈,一向不曾给我三兄妹,留下什么百日照之类。我不曾问为什么。对我,最早的一张,是约7岁时,与妈妈、妹、弟他们的合影。那是一张彩色照片,但未过塑。以南方多潮热,过不了几年,照片上的色彩像发霉一样融化了。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挽救它,就这样没有了。
如今,对大多的人,手机或相机,已是很平常的事物了。但已然误过的时光,是无从闪回了。只从亲人那里,偶可听到一点过往的事。
宕开来想下,相片,口头的讲述,或我如今写下的文字,这种种记录方式,有哪一个是更可靠的吗?这似乎是无从回答的。但退而观,它们却皆是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我们与世界相处的一种方式。
大抵,我们无法又每每想,逃开生命究竟的虚无。就像箴言书上说的,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但这也只是箴言而已,谁甘愿只依箴言过一生?我们尚在这璀璨尘世中流连的人,总有我们的心头好,想要存摄下来。
或许,我们拍下的,终归是幻相。如金刚经中,有一偈所云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什么都想坚实,想保存久远一些,这大概是我们惯有的一个执念。那没有记录下来的,就不说了,那拍摄下来的,又果可保存多久呢?但我们恭敬的拍下一张合影时,常常想的,也并不就是要此照片可保存多久、而更多是再看见时,唤出彼时的好吧?不如此,失去之时,又何以生遗憾呢?
依此,照片的宝贵,诚不在于其存续之时长,倒或在于其可照见吾心。窃以为,所有那些我们珍惜的照片,必是入于本心的。只是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到底太多了。我常宝贵的,仍是那些多情人的心。他们于生灵,于美好事物,有深的爱。看他们拍下的,亦可看见我们自己。同在这个世界上,有他们在,会想,做一个有情众生,也很好啊。
如此,我心头中,最以之为好的,还是山本昌男的小照片那样的。甚微小中,有大静定的好。但看着,会想这当是一位很会过生活的人。而他拍下的照片,就是日常在周边行走时所见到的,忽有神会,就拍下了。这样的照片,诚可滋养人,看一看,好清爽。我不知于他,这是否有误解。但即这是误解,我好甘愿的。
再往回看,我们这国家人,时下拍的多数照片,似乎太重了?是我们心无法安顿,抑是要怪这世界太沉重?有时,看着大家在照片中,有那么多竞相要说的,若绮、妄语种种,不多看,就觉得累了。我不知应如何论之,但觉者,是创作者之心,随境而转。
我如此仍喜欢,那些与一己生命有关的创作。它们或许清淡,或许荒诞,或许徘徊,或许也沉重,种种,但会知在观看的,是一个真切的生命,有他们的心印在。始终的,我信心在怎样的世代,都仍可是清明的,是自在的。其中至于“偶合神交,自然冥契者”,古人李嗣真所谓逸品者,我同他以为是最为难得的,以其了无造作在。这样的人,自是古来都少的,是要身心多舒展才忽而得之?
在我所遇见不多的友人里,他们多少都还跟这个时代有较劲。但在这些柔软人的摄影里,看得见他们的珍重。看得见他们尝试以自己的摄影,造一个理想中的世界。以之,与这个世界相处。如此,在真实的生活中,仓皇寻找之时,大抵仍是有的,但至少在沉入创作的时候,可有一种忘怀,一种告慰。而我们藏入此中的温柔,又及种种美好,亦可传递。
今天这个专题,且与诸位,分享与我们同在这时代生活的五位摄影师的作品。他们手持相机,以各自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
对文心,她喜欢以摄影,创造一个个虚构的故事。她说,“我不喜欢拍太明确的照片,我觉得单纯依靠照片叙事会让照片负担太重,不够理想。我喜欢照片很散,很含蓄,充满隐喻。我埋了很多意义在照片里,但不告诉别人。这也是在生活里寻找意义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