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玲
每次翻开司马迁《史记》中的名篇《鸿门宴》,笔者都会被这一场斗智谋、耍权术的扣人心弦的政治斗争所吸引,从而对司马迁这位千古独有的史学家生出几多敬仰之情,《鸿门宴》的确耐人寻味,其中涉及到众多人物,各自都闪耀着个性的光芒,而项羽无疑是众多人物中最令人注目的一个,其事业由盛而衰的序幕由此宴拉开,个中原因最值得探究,笔者在这里略述自己的观点。
细读《鸿门宴》,便会发现故事的产生、发展和终结,始终离不开“义”这个字,而其中与“义”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第一要算项伯,第二要数张良,第三当是项羽。下面,我们来看看,这三个人的“义”是怎样一步步把项氏集团推上失败之路的。
1 个人主义、知恩图报的“义”
“鸿门宴”发生之前,刘邦和项羽都有称帝的野心,公元前206年,刘邦攻占秦都咸阳,派兵把守函谷关,不久,项羽胜利结束大破秦军主力的“钜鹿之战”,来到函谷关,并决定和“欲王关中”的刘邦拼一死战,以项羽当时四倍于刘邦的军事实力而论,战胜刘邦不在话下。偏于此时,项羽的季父,楚左尹项伯,讲起了“义”,将项羽欲击刘邦的密谋告诉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刘邦政治集团的智囊人物张良,欲使张良尽快逃走。“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这是何等的焦灼,何等的忠“义”!在这晴天霹雳面前,张良却镇静自若,不但不与项伯一起逃走,且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急有事,亡去不义,不可不语”云云,表面上似乎只是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态度,实际上却是向项伯发起的思想攻势。项伯是讲究“义”的,他连夜通风报信,就是报答张良救命之恩的“义”举,张良言“义”字来打通项伯,使项伯顺着他的计划行事,这“义”字实在是一贴灵丹妙药。项伯甚至不顾自己身为项氏集团的重要人物,只计私人关系,而甘为朋友承担风险。他始终执迷不悟于自己的“义”中,不但帮助刘邦和张良出主意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而且“复夜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可以说项伯这种个人主义知恩图报的“义”已发展到了极端,他劝勉项羽也遵从“义”,这就使得“鸿门宴”能够产生,“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伯的作用真不可低估!在宴会上,范增曾暗示项王杀刘邦,见项王无动于衷,范增便唤出项庄想舞剑来暗杀刘邦,而聪明的个人主义的项伯竟公然出来保护项氏集团的敌人“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及。”他不仅在危及关头保护了刘邦,而且拖延了时间,使张良得以出去唤自己的救兵、护驾将樊哙。这个项伯,真可以说是坏了项氏集团的大事。若不是他,刘邦岂能在“鸿门宴”上与项羽相会?又岂能脱身?
2 顾全大局、力挽狂澜的“义”
“鸿门宴”故事塑造的一个极光辉的刘氏集团的军师——张良,是个置个人安危于度外,以大局为己任的忠“义”之人。正是他的才能,使刘帮集团化危为安,将项羽置于被动地位的。由于兵力悬殊,在得知项羽准备即日追击的急迫形势下,他从容不迫地应对各种事务。首先对项伯说“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前面已谈过,这是一语双关之言。张良得以稳住项伯后,去见刘邦。当时虽对刘邦心存不满,因为象“距关,毋内诸候”这样关系到全局的大计,刘邦竟未和他商量,所以在刘邦惊慌失措、连声问计的当儿,张良却出其不意地发出了“谁为大王为此计者”的反诘,然张良并未给刘邦过分难堪,他的两次提问,明显包含着劝导刘邦、晓以利害的目的。特别是刘邦默然认错后,他便不再纠缠往事,开始为刘邦出谋划策,使刘邦在“鸿门宴”这个特定的斗智斗勇耍权术的政治搏杀中得以脱身。这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实际上比千军万马的厮杀更为尖锐复杂,在惊心动魄的场面中,我们充分领略了张良这个人物的独特风采。他不计小嫌,忠心耿耿于刘邦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从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张良的“义”是出自顾全大局的气度和品质的。这与项伯个人主义的小“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司马迁可谓圣人矣。他慎密的思路、精辟的文笔将张良活化了出来,使“鸿门宴”中刘氏集团的胜利成为必然。诚想,张良若象项伯一样,只顾个人的话,刘邦即使有天大本事,在无任何防备、又无得力军师的前提下,也要在项羽即日的铁蹄下丧失。所以,笔者说,张良在“鸿门宴”上具有力挽狂澜、化险为夷之功。
3 贵族主义、恪守礼教的“义”
如果说项伯使“鸿门宴”得以产生,张良使“鸿门宴”能顺利进行的话,项羽则是“鸿门宴”中项氏集团失败的罪魁祸首。是他将自己置于被动地位的,是他放走了刘邦,引火自焚、放虎归山的。而他的失败,也源于一个“义”字。
这个出身在“世为楚将”的贵族之家的项王,可以说是有生杀预夺的权力的。他可以说出“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这样的誓言,却沽名钓誉,听一点好话便轻易改变主张。项伯在他面前说了沛公的谦恭,他便答应“善遇之”;刘邦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装出一副委屈受尽的可怜相,甜言蜜语地抬举他,他便立即被软化,颇觉自疚,为自我辩解,连曹无伤告密的事也说出来了。在范增示意,项庄舞剑之时,他未始没有触动。项伯那句“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的话紧紧抓住了他的心,那个“义”字紧紧制约住了他的头脑,使他不愿在宴会上暗算敌手,就连敌方勇士樊哙大闹宴会场,说了几句颇为有心计的话,也使项羽失去了警惕之心。整个宴会上,项羽的粗疏自尊、刚愎自用的性格得到了充分体现。他之放走刘邦,引来了无穷后患的千古恨,绝不是偶然的原因。太史公在《项羽本纪》中给我们以线索,使我们看到恪守礼教、贪图虚名的项羽的失败成为必然。若不是贵族主义的“义”深植在他思想中,他不会听信项伯之说词,不会按其说词行事。若不是恪守礼教的“义”束缚了他,项羽完全可以在鸿门宴上斩掉自己的敌手刘邦,纵使张良、樊哙们有天大本事,也不免一死。
通过细读《鸿门宴》,笔者深刻地体会了清文学家刘熙载先生的在《艺概》中的评语“《史记》叙事,文外无穷,虽一溪一壑,皆与长江相若。”的确,《鸿门宴》一文中前后仅有两个“义”字,一出自张良之口,一出自项伯之口,然“义”字却与刘项的胜利紧紧相联,处处体现了司马迁在文学上的高超艺术技巧,人人皆是不朽的形象典型。
两千年来,人们津津有味地细品《鸿门宴》,宋代的刘辰翁曾说:“鸿门宴历历如目睹,无毫发渗漉,非十分笔力,模写不出”。仅通过分析项氏集团失败之因在于“义”这一点,笔者已领悟了这一赞语。这样的赞语,《鸿门宴》及其作者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