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
异客
◎维娜
我的老领导对于北京的评价,是我认为最中肯的:权力,就是北京的性格。这种性格,我在刚到北京的时候领教过。2006年的某一个下雨天,在一辆公交车上,一位男士忽然大叫一声:“干吗呢你?”众人循声望去,该男士正对身后的一名妇女咆哮,内容大约是指该妇女用雨伞捅了他一下,这对他而言可能是一种极严重的冒犯。那名妇女矮小黝黑,手里提着一把短柄伞,或许是不经意碰到了男士。总之,双方就此行为的主观恶意性进行了几个回合的辩驳后,男士快要到站了,于是扔下一句掷地有声的断喝:“我告诉你,小心点,北京,水很深!”这句话委实振聋发聩、引人深思,令靠窗打瞌睡的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问道:“有多深啊?”男士不答而去。
北京有一些大爷大妈,某种程度上是权力性格在一个小区内的化身,或者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我对北京的最初印象,就来自他们,在任何小区跟大爷大妈打听物业的所在,对方都会用高亢的嗓门问道:“物业啊,你找物业干吗呀?”一开始我都老实作答,结果发现对方会问你更多不着边际的问题,后来才搞清楚,如果回答“去炸物业”一般都能得到直接良好的反馈。
这种对话多数情况是这样的。
范本A:(Q为提问者,A为大爷大妈)
Q:大爷,麻烦问一下,您知道物业在哪儿吗?
A:(上下打量片刻)你找物业干吗呀?
Q:哦,我刚准备装修,找物业办点事。
A:买的哪一栋啊?
Q:43
A:多少钱买的啊?
Q:X万。
A:几楼啊?
Q:Y楼。
A:你哪儿的呀?
Q:XX
A:到北京来干吗呀?
Q:XXX
A:结婚了吗?
Q:快了。
A:媳妇哪儿的呀?
Q:XXX
A:哦,都是外地的啊,(对旁边人点点头)你看,还是外地人有钱,就这破房子,卖X万,嘿,真行,赶明儿把我家在哪哪哪的房子也卖了。
Q:那您知道物业在哪儿吗?
A:你找物业干吗呀?
Q:装修啊。
A:那你装你的呗,找物业干吗呀?
Q:我得找物业申报啊。
A:嘿,物业才不管你呢。
Q:那您知道物业在哪儿吗?
A:哦,不知道,你上前面问问吧。
范本B:
Q:大爷,麻烦问一下,您知道物业在哪儿吗?
A:(上下打量片刻)你找物业干吗呀?
Q:炸物业。
A:哟,好,物业在21号楼,别说我告诉你的啊。(转向旁边人)嘿,炸物业,你说那物业天天……
这些是北京生活中我记忆犹新的两个场景,它们并不代表我对于好恶的判断。北京是一个不断流动的巨型城市,个人某个阶段的情感、体验在这里都显得微不足道。这些体验中有恨得牙痒痒的部分,也有温情与自由的时刻——但归根结底,这些关于庞大城市的碎片,都是以一个异乡人的角度得来的。你生活在异乡,有细腻而切身的感受,但并不意味着会放下隔膜去成为其中的一员。异乡无所谓可爱或可恨,你是个外来者,终究也要离开,你使用城市,城市当然也使用你,至于感受,又有多重要呢?一切都在变化,感受终究都会湮没。
最糟糕的是,过年归家时偶尔也会产生类似的体验,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与口音,熟悉的气候与植物,已经不再是与你紧密交织的一部分。你在变化,城市也是动态的,你可以停留一段,但也还是会离去。城市的人是只有过往而没有故乡可言的,故乡,只是一个时间而非空间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