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2015-09-21 12:17梁文武
江河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二炮小花

梁文武

他是灰州城小有名气的诗人,他瘸腿,他写了三十年的诗,从十五岁开始写,他已经45岁了,至今单身。他妈托人让他相了无数次亲,有瞎眼的,有耳聋的,也有只有一只手的,他都没要,最后介绍了一个也有点跛的,门当户对。他用手做枪状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再不行,老子毙了你,可最后他没做声,他不置可否,他只能无语。

他写他的诗,他曾经用稿费买了自己所拥有的唯一的电器,一个小收音机。他喜欢收音机里《唯美书香》栏目的女主持人——阿沁。每次到她的节目,他就颤抖,灵魂深处的颤抖,他喜欢她,他爱她!是的,单相思!他住在灰州城郊的乡村里,他知道见她要到城里去。他托人打听过,见过她的人都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丹凤眼,柳叶眉,性感红唇瓜子脸,飒爽短发,精神而俏丽!据说追她的有一个加强营,包括县长的儿子赵公子,此外还有几个千万富翁,甚至连省城也有几个名人垂涎于她。

可她至今单身,不知为什么单身,当他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为之一振,可马上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自己,一个瘸子,一没钱,二没权,三没显赫的家世,写几首破诗?哼,顶什么用?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他想她。那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甜美、温文尔雅,如鸟儿鸣啭般。他不敢向人表露他的思念,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可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但也有一定道理。

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爱,就是一种吸引,是灵魂与灵魂的碰撞,轮到他,就是灵魂与声音的碰撞。

他想见她,可又踟躅不已。那天,他写了一首诗,是写给她的,表达对她的思念、爱慕。他写好了,放在抽屉里有三个月,他反复修改,他想去送给她看,可是……

他骂自己没有勇气,不就是见一面嘛!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她即使不理他,也见了一面啊!这是他的一个心愿。

到了他生日,他决定给自己一个礼物,他要去城里,去县广播站见她。

可理由呢?也就是借口,就说要她在自己诗作上签名怎么样?好,很好!但凡有点名气,有点地位的人都有这样的虚荣心。他心里直夸自己聪明,可不管如何抑制自己的兴奋,心总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你是个男人,别怕!他对自己说。

他揣着自己的诗作进城了。他舍不得搭班车,那要二十好几块钱呢,可以买好几本书,吃好几顿饭呢。

他准备了干粮,瘸着腿,一步一晃地走着,干粮是娘准备的,几个玉米,刚刚从地里摘下的,得知他要进城,娘也没多问,嘱咐他注意好自身的安全,别把身上的钱弄丢了。

他身上有115元钱,娘给了他50元钱,还有65元钱是上次在杂志上发表诗作的稿费,他就这么点本事,现在发稿的周期长,把稿子投过去,快的要三到五个月,慢的要半年以上才有消息。他家里没电脑,只有恳求隔壁家的马二炮想办法帮着发过去。那个跛腿的姑娘,就是马二炮的妹妹,马小花。

他进城的事瞒着马小花,马小花其实很漂亮,在农村里是一等一的美女,脸红红的像苹果,常常穿着一件翠花衣裳来看他,“二毛哥,二毛哥”地叫着。他的小名叫二毛,平时就家里几个人叫,马小花一喊,他就有点不快,可又不好说什么,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依旧写他的诗。

这次,他说要去城里办点事,马小花也没多问,包了几个煮鸡蛋给他。用那绣着花鸳鸯的小手绢包着,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他连声说着谢谢,心里却瞧不起马小花,对,有一点,马小花和自己在品位上还差着那么一点层次,哪比得上她,那个心中的她。

马小花靠在家里绣十字绣赚钱,一月可赚上千。上千,这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自己每个月的稿费能上百就不错了。马小花因为绣花,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想到这,他又叹了口气,如果用自作多情来形容马小花,那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就因为马小花是农村女孩,戴着眼镜,跛腿?可自己也是个瘸子啊!命运对自己不公平,可自己却对马小花不公平!

他就这样去了城里,瘸着脚一跛一跛去的。一路上,他想象着她的模样,他的心中升起一种渴望,一种对未来的向往。

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自己的小收音机,现在九点,正好是她《唯美书香》栏目播出的时间。

收音机里传来她熟悉而又甜美的声音,下面,给大家朗诵一首脑瘫诗人余秀华的诗《每个人都有一枝桃花》: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一个春天。不一定他的肋骨上/会长出一个女子。不一定这个女子妩媚/在风起之时挥动手帕/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枝桃花,结出果子以后/还是花的模样,好像那些溃败的命运/把灯盏举出暗夜的水面/一个人的死,是一个桃子掉落的过程/那团出走的光,一定照见了某一段归程/一滴香抖落红尘几十载,在一个轮回里重新坐胎/比如我,每个春天都忍不住叫一叫桃花/和它的距离不至于遥远,不陷于亲近/只是我已经拒绝了所有的形容词,让它在每一段当月/沉溺于当时的模样/比如此刻,我想起那些满是尘埃的诗句/对一朵桃花再没有一点怀疑。

余秀华是他的偶像,他要超过余秀华,至少,要不比余秀华差,这样才有配上阿沁的可能。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他想喝水,离家的时候,用装油的大塑料桶装了大半桶水,估计能喝上好几天了。还准备了被褥,如果见不到她,当天回不了家,还可以找个地方席地而睡。

收音机里又响起她的声音,她在点评余秀华的诗:余秀华的诗富有灵性,不做作,心灵上总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诗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在那种困境和孤独中,写出了自己对生活的向往,或者说自己的理解,诗作有着自己的风格,不能简单地说是绣花体,也不至于是那种打油诗,颇具文学性。

啊!这不好像在说我写的诗?听到这,他心中乐开了花。他写诗写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作品在省市级刊物上发了上百篇,那么,她听说过自己吗?如果,她对自己略有耳闻,有所了解,那么,他离她是不是又近了一步?他感觉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他在搭云梯去亲吻她的芳香。

她也爱诗?那和自己是兴趣相投!他笑了笑,不是自卑,是根本不可能!

赵公子又在纠缠阿沁了,这是他听路边擦皮鞋的阿嫂说的。赵公子其实长得很帅,只是油头粉面,俗称小白脸。

赵公子组织了一个车队,全是路虎,是几个公子哥儿的车。赵公子已经在哥们面前发了毒誓,追不到阿沁誓不罢休。

赵公子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默念100遍,一定要追到阿沁!这是老爸的秘书告诉他的成功秘诀,秘书博览群书,对拿破仑·希尔的成功学颇有研究,成功学里讲,要想成功,必须每天对自己进行积极的心理暗示,在睡觉前和起床后这两个时间段里。

你还别说,依法炮制,赵公子居然还有所收获,他无所事事,每天早上收拾完毕,带着他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往县广播电台。全县的人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阿沁不仅艳名远播,赵公子作为花花公子,名气一点也不输于阿沁,可是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要议论也是背后偷偷议论几句。

赵公子的父亲是县长,官二代是那么好惹的吗?他打架从不自己动手,那些手下个个张牙舞爪。只需赵公子吱一声,就势如破竹。赵公子在哥们面前夸下海口:我追不上阿沁?哼,走着瞧!

县广播电台的对面有一座深华大厦,约十几层楼高。赵公子叫广告公司在深华大厦上垂下一幅大型广告:阿沁,我爱你!长约15米,宽8米。全县因此沸沸扬扬,满世界都知道赵公子在追阿沁。

阿沁似乎也习以为常,因为在县里,她是名人,喜欢她的人太多了。一个小小的赵公子算什么,省里一个副省长的儿子和她是同学,向她写情书都写了三年。

每当有人问起阿沁对赵公子的印象,她总是笑而不语。赵公子有好几次献花,她叫同事接了,对赵公子笑一笑。赵公子说他就如唐伯虎点秋香,秋香对自己三笑留情,赵公子美美的,嘴里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跟赵公子睡过的美女不计其数,有人说赵公子的脸皮比砖头还厚,赵公子说,哼!那也小瞧我,砖头算什么,老子的脸皮,可以防弹!还美其名曰: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大概走了有三四个小时,很累了,可内心深处想见她的渴望成了行走的唯一动力。赵公子他听说过,自己要和赵公子竞争,是不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到了县广播电台的大楼前,守门的保安拦住了他,他说想见阿沁,保安笑了,满是不屑!保安不是傻子,保安知道喜欢她的人太多了。保安说,这里是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入的,得有证件。

于是他远远地到了对面的深华大厦等阿沁。他看到了赵公子的大型表白广告,他笑了。

自己不像他,自己只想见她一面,请她签个名。也就是说,自己离她的追求者还差十万八千里,自己只是她的粉丝。

他把被褥铺在深华大厦门前的一个角落里,远远地可以望见县广播电台的大楼,他在等待她的出现。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她出现了。他的内心无比地激动,啊!是她,是她,自己曾从县里的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那是记者对她的一个专访。他把她的照片剪了下来,贴在他珍藏的笔记本上,每天晚上睡觉前,用脸颊贴着它,像贴着自己的恋人。想到这,他似乎有了努力的理由,见到她之后,请她签了名,握了手,最理想的是和她合个影,自己就满足了。想到这,人有些沮丧。

她在楼下四处张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人。蹲着的他正准备起身,一辆路虎停在了她面前,她拉开车门,绝尘而去。他傻傻地站在那里,用舌头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良久,他提起那个装水的油桶,喝了一口水。

毫无疑问,那是赵公子,全县城只有赵公子的路虎有那么亮,整个车都闪耀着异样的光。特别是门口的保安,看见赵公子的路虎,都微微欠身,呈鞠躬状,脸满是谄笑。当然,这也怪不了保安,当今社会,你想大多数人不势利,那很难做到。

保安对他还算客气,没把他当乞丐,只是眼神有些不屑,他知道。

他咬了口随身携带的窝窝头,玉米做的。他家产玉米,一亩三分地,那是他全家的口粮。娘嘱咐他,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外面坏人多,别上当受骗!

窝窝头很干,他就着桶里的水,咽下去大半个,喉结一耸一耸的。他想好了,晚上就溜进深华大厦一楼的杂货间搭个地铺,白天溜出去找点事做。刷盘子,搞搬运,扫马路都行,只要有口饭吃。自己准备八年抗战,找机会和她见上一面,聊几句,签个名。想到这,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了无穷的力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自己还没到死的地步。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临时环卫工的工作,管事的见他是个瘸子,本来不要的,他好说歹说,赔尽了笑脸,甚至,他把身上剩下的10元钱也掏出来了,买了一包精白沙,这是在家里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管事的说,先看看,如果头一个星期表现好,可以用用。他点头哈腰,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恰巧,他被安排到了县广播电台大楼的那个路段工作。他觉得天上好像掉下了馅饼,老天终于开眼了,自己不仅有了饭吃,更找到了和她见面的机会。

那辆路虎好像和她如影随形,他清晨5点钟起床,早上8点,他的工作完毕,而那辆路虎准时停在了县广播电台大楼的门口。

赵公子本来没这个机会的,据说他爹给县广播电台的台长下了死命令,如果他儿子没戏,那台长的乌纱帽……哼哼!不用说了,于是台长只差没把阿沁叫娘了。阿沁说,看看吧。于是给了赵公子一个考验的机会。赵公子逢人就拍胸脯说,哈哈!整个灰州城都是我的!你们这一帮小子都是我的子民。那样子,像个君临天下的皇帝。我就要阿沁做我的皇后娘娘。赵公子在他的那帮狐朋狗友面前夸下海口。狐朋狗友一愣一愣的,只差没有三呼万岁了。

这样,赵公子的路虎负责接送阿沁上下班。台长很严肃地对她说,这是组织的安排。

在灰州县城,赵公子有很强的气场,说白了,是一种霸气,有人说赵公子像高衙内,赵公子听了,鼻子哼哼。

那天在灰州街上,他居然遇见了马小花!当时他刚把街道打扫完毕,在灰州城闲逛,想给阿沁买点什么,作为见面礼,既要有意义又必须别具一格,买什么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这时,只听见有人喊:二毛哥!他吓了一大跳,灰州城里还有人知道他叫二毛?抬头一看:马小花!

马小花头上别了个梅花形的花簪,闪闪发亮,天蓝色的裤头,像蓝天一样纯净,上身穿的是一件碎花衣衫,有点像村姑。马小花身上背了个蛇皮袋子,见到他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你来干什么?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好像是在责备马小花。马小花不知道自己在追她吗?让她知道了,不又找到了一条拒绝他的理由?

二毛哥,我来陪你!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花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可又不好说出自己是在深华大厦搭地铺,马小花似乎知道了一切,又叫了一声:二毛哥!双手握着他的手,像个小鸟依人的孩子一样,摇了起来。

马小花和他一起加入了环卫工人的行列,马小花知道他喜欢阿沁,知道他在追她。马小花愿意陪他,是的愿意。人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怕吃窝窝头,睡地铺都没什么。马小花还帮他出主意,他们自己做了一个横幅:阿沁,大家爱你!这是不是比赵公子的我爱你强远了呢?“大家”说明喜欢阿沁的人多啊。名人都有这样的虚荣心,自己的粉丝越多越好。所以……哈哈,马小花觉得自己的主意太妙了!

他们每天做完事,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收音机里听阿沁的《唯美书香》了,每次节目,阿沁都要朗诵一首诗,他们最喜欢的是余秀华的那首《我爱你》: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她朗诵饱满,深情,又抑扬顿挫,他听后觉得心胸似乎豁然开朗且激情四射。这似乎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追上她,哪怕她是天上的月亮。

她为什么也喜欢这首《我爱你》呢?难道是对他苦苦追求的回应?她知道自己想追她吗?他每天巴巴地想,望着马小花,又觉得有些沮丧,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和马小花在一起?马小花好像看不出他心里的那份嫌弃。马小花傻吗?他又在内心深处责备自己。

可是,他和她可能吗?这个问题他叩问了千万遍。他不知如何回答自己,马小花傻,自己其实更傻,但他愿意这么傻,爱情需要理由吗?哪怕这对他只是地下之恋,对!像地下党一样,悄悄地,秘密地,甚至都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了,100个人会有99个人笑话自己,只有马小花不会。

打扫完卫生,他和马小花又把那横幅举到了县广播电台的门口。此时正是上班时间,那辆熟悉的路虎停到了他不远处,她从车上下来了,出人意料赵公子也下来了。

赵公子戴着墨镜,走到了他的面前,用食指戳着他的胸脯,小子,听说你喜欢我女朋友?他笑了,是的。赵公子哈哈大笑,那你是要和我竞争啰?这话似乎是讽刺,又似乎是挖苦。他想起了娘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只要自己没错就不要怕。喜欢一个人也错了吗?他望着赵公子的眼睛说。

喜欢一个人没错,但是你把横幅打到这门口,引人围观,影响正常秩序就错了!更何况,你喜欢的人是我赵公子也喜欢的,赵公子说话的时候,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他却不卑不亢,你有爱的权利,我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阿沁还没结婚,我俩都可以追求她,说到这,赵公子的司机冲下来就要打他,被阿沁拦住了,你找我有事吗?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地说话,俩人看得是那么真切。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美,甚至,他在心里埋怨自己收藏的那张照片拍得太差了。

他掏出自己珍藏的笔记本,我只想请你签个名。他连笔都准备好了,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搭地铺睡马路,这支笔却是他新买的派克笔,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当他把笔和本子递过去的时候,赵公子一把把它打在了地上,癞蛤蟆,别自作多情了。一下子,他的眼睛湿湿的,脸上有两行清泪流了出来。赵公子还想过来揍他,却被阿沁拦住了。她说,我可以帮你签名,但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对这句话,他似乎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是当她真正说给自己听的时候,他切实地有了天打五雷轰的感觉。也就是说,他连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捡起笔和本子又递了过去,她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她笑了笑,我记住了。我能和你握下手吗?她伸出了纤纤玉手,他有些受宠若惊。马小花很机灵地递上了一块湿毛巾,他拿着毛巾在手上左擦右擦,直到确信自己的右手已经干净,才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那种感觉好温暖,好舒适,甚至还可以用惬意两个字来形容,他觉得自己像上了天堂,见到了天使。你喜欢我,也是对我工作的支持,谢谢你!这是你女朋友?她眼睛望着他,朝马小花指了指。不,不,不,马小花,我的邻居,他被问得手足无措。邻居,仅仅是邻居。她笑了,朝他挥挥手,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赵公子的路虎也一溜烟地开走了,他和马小花却傻傻地愣在那里,以为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马小花的哥马二炮进城了。马二炮这次进城,使命光荣而伟大。是赵县长家请马二炮进城的,马二炮是灰州县城有名的木匠。据说,当年家里的老祖宗给慈禧太后做过家具呢。马二炮有很多徒弟,别人请马二炮做家具,马二炮一般不亲自出手,由徒弟操家伙,马二炮只是在旁边指点一二。

知道马小花喜欢上了诗人二毛,马二炮也乐了,只是不知道二毛喜不喜欢自己的妹妹。

他见到了马二炮已在赵县长家里,县长夫人很慷慨,听说是灰州城这么有名的木匠来家里,自然要热情迎接,于是马二炮叫上了马小花和他。

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遇见了赵公子和她,原来,赵家已经计划,明年五一劳动节让赵公子和她完婚,县长夫人等着抱孙子呢。

见到他,她很大方地伸出了手,你好!我们见过面。他却显得局促而拘谨,犹豫地把手伸了过去,似乎是接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旁的赵公子好像也不记仇,一旁冷冷地望着。

他们聊起了文学,谈起了路遥文学奖唯一获奖者阎真的作品《活着之上》,钱和权难道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主宰吗?现实社会,文人还有没有自己精神世界的追求?活着之上,有没有先行者用自己的人生昭示的价值和意义?

出人意料,他们竟那么聊得来,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乃至到了吃饭时间,县长夫人叫了他们几次,他们仍意犹未尽。

他说虽然自己写诗,但小说、散文、心理学、励志书他无不涉猎,他说他赚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全都买书了。

他尤其喜欢台湾诗人洛夫的诗。她要他朗诵一首,让她也欣赏欣赏,他张口就来:《水涯》,也许刚下过一阵雨/水中的影子有着零乱的鬓角/风掠过,众荷纷纷仰起了脸/争相看你,日说/你比雨后的那排路灯/妩媚多了/而此时/有发香蜿蜒而来/如清泉流过唇际/蓦然反身,居然见到/你眼中开放了/一池那么动人的睡莲/望着远处的灯火暗自揣测/如果今晚有月又将如何?/当我蹑足向水涯走近/发现冷冷的水声/竟响自你那/正在融雪的掌心/你轻轻从肩上推开的那些柳丝/除了月亮/似乎什么也缠不住/至于荷花整个夏天的心事/全给夕阳说尽/蝉说尽。

她几乎要站起来鼓掌了,这么唯美的诗,又加上他饱含感情的朗诵,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是个残疾人。

在和她的互动交流中,他的自卑,他的苦恼,他对生活的热爱,都淋漓尽致地得到倾诉。他和她之间豁然开朗。她,不仅美丽动人,而且颇有内涵。而他,当他把自己写的诗念给她听时,她感受到了他的才华横溢,他们似乎相见恨晚。

他是个瘸子,他自己知道,别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没有道理。那就远远地望着吧。

十一

他,马小花,马二炮还有她和赵公子全家在一个桌上吃了饭,县长夫人好像没什么架子,也没有嫌弃他们是乡下人。

马二炮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拿出绝活。县长夫人说了,赵公子和她准备明年完婚。所以,准备工作必须做好。家具的质量和品位要够得上县长家的档次。

餐桌上,她还给他夹菜,县长夫人也要他不要拘束,他仍诚惶诚恐。县长夫人对马二炮嘘寒问暖,问他还有什么要求。马二炮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他扯住了,于是,马二炮只好作势夹了块肉在嘴里嚼着。他不想在她面前丢脸,开口向县长夫人要求什么,自己就等同于叫花子了,他知道,不能,绝不能!

赵公子倒没有因为先前的不愉快而感到尴尬。赵公子只是时不时用眼神与她交流,两人甚是亲密。

马二炮知道,在县长家里吃饭,这已是县长夫人待自己的最高规格,何况还扯上了马小花和他。

从县长家出来,他说,诗我要写,钱,我也要赚。自己不仅要生存下去,而且要活得比赵公子好!自己要比他强,张海迪还坐在轮椅上呢,自己的残疾和张海迪比不算什么吧。

一旁的马小花说,二毛哥,要不我们和我哥一起开个家具厂吧!专门做家具,给县里,给省里,给全世界……还没说完,马小花飞快用手掌遮住了张开的嘴。

马小花自己都知道话说大了。可他却没觉得,用坚定的眼神望了望马小花,你说的是对的!

十二

马小花和他同居了。他和马小花说干就干,一同辞去了环卫工作,着手办厂。在县广播电台大楼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子,马小花和他俨然成了夫妻。他也不知怎么的,其他好几个地方的房子更宽敞更明亮,租金更便宜,他都没要,硬是要住在这县广播电台大楼附近。马小花知道他的心思。

他好几次遇到那辆路虎,路虎“啪啪”地响了两声,算是和他打了招呼。他侧立一旁,等路虎过去。让他想不到的是,车窗会摇下来,她冲他打招呼,嗨!

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她已经是县长家的准儿媳了,她冲自己打招呼,那是多大的荣耀啊!他也冲她招手,只是赵公子,鼻子依旧哼哼!

赵公子依旧是花花公子,除了阿沁,赵公子还有无数个女友。当然,用赵公子的话说,阿沁是正房,对这件事,阿沁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和赵公子马上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她自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那一帮闺蜜也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房子是靠近江边的一栋别墅,闺蜜们戏称是海景房。家里的装修,县长夫人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马二炮也已经弄得差不多,全是红木,价值好几十万,按平常的规矩算光马二炮的工钱都要十几万。马二炮当然是乐得合不拢嘴,既狠狠地赚了一笔,又和县长家拉上了关系,以后赚钱容易啰!马二炮还寻思着怎样和马小花、二毛一起把家具厂做大做强,马二炮的胃口大着呢!

十三

办厂的业余时间,他依旧写诗,只是写诗的时候不多了,他在和马小花一起租的房间里挑灯夜战。他不向那些小刊物投稿了,他直接往《诗刊》上投,他要挑战自我,书他看得更多,洛夫、海子、顾城、北岛全成了他精神世界的好朋友。他一直喜欢洛夫,他觉得洛夫的诗有灵气,总让他的心泛起阵阵涟漪,让他浮想联翩,让他的脸“哗”地一下就红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她也喜欢洛夫的诗,这是他们所共有的,他想,他的诗要写得比洛夫好,这样在自己的想象中,她会比喜欢洛夫更喜欢自己。他希望她喜欢自己,这已经深深地扎根于他的潜意识。可是,他所想象的一切似乎不可能,或者说难于登天。但是他就是要拼命努力地写作。他的家庭条件比不上赵公子,他就要让自己的内心世界像她一样花香四溢。

和马小花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想,他和她也许这辈子只能这么远远地望着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有急事要找他。电话里,她很局促,声音低沉又透着万分焦急。她约他到一家餐馆吃个饭,说有要事跟他说。

他懵了,她会有事求他?他一直觉得她不会把他放在心上。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熟人,最多只会把他看成一个朋友。

这个电话让他心绪难平,她是他的偶像,可望而不可及的心上人啊!她总是高高在上。她像天上美丽的月亮,而自己是地球上毫不起眼的小草,对她,他只能仰视,这回,是她求他。他放下电话,毫不犹豫地向那家餐馆奔去。

十四

赵公子在省城吸毒被抓了。当他听到她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像赵公子这种人,仗着自己是官二代,有的是钱,平时没事做,去吸毒也不奇怪。在他面前,她脸上写满了心急如焚,她说这件事赵家做了处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现在需要一个人去省城保释赵公子,赵家不好出面,只好有劳他了。

他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感觉像吞下了一只苍蝇。这是她第一次求他,他自然义不容辞,可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傻蛋,在帮他人做嫁衣。

出了那家餐馆,他叫上马小花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省城。坐上赵家准备的车,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到了。赵家事先办好了一切手续和证明,他在拘留所里见到了赵公子。赵公子很憔悴,一脸的络腮胡子,眼神无力,低着头,像一只快要寿终正寝的刺猬。见到他,赵公子眼里发出了一点点希望的光芒,一下子赵公子又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一出拘留所,赵公子对他指手画脚。在拘留所办手续的时候,他说他是赵公子的表亲,民警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望着他,他却装作不知道。

把赵公子送上车,他和马小花转身就走,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来过省城,以前写诗的时候往省城的刊物寄过稿子,自己很向往。现在,他被省城的这种川流不息的繁华所打动。他以前曾想象过省城的模样,也许和灰州县城差不多,他曾经心里嘀咕。现在见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浅薄和孤陋寡闻,街上满是直耸云天的高楼大厦,他即使仰起脖子也看不到高楼的顶。大马路边人行道上的行人匆匆地赶着路,汽车的喇叭声嘈杂地响着。

马小花搀着他胳膊的手搂得更紧了。马小花一脸幸福地说,二毛哥,我跟着你!他心中五味杂陈,马小花,那么单纯的一个人,自己忍心伤害她吗?他不相信命运,他相信自己,可马小花似乎是他人生的宿命。

马小花和他撒娇,我要去江景公园玩,我要下馆子,马小花的嘴嘟得像个小喇叭。他心中泛起一阵爱怜,马小花和自己在一起有近一年了,自己从未表示过什么,自己是不是愧对马小花?

良心让他答应了马小花,他从灰州县城出发的时候,赵家本来要打发他一万元钱的,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来救赵公子不是为了钱,只是因为她,赵家不懂,他也不会说。

他和马小花都瘸着腿,两人手牵着手在街上。马小花幸福、轻松得像只欢快的小鸟。他又想起了她,如果和自己牵手的是她该多好啊!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到了江景公园,他从路边的小径上采了一朵野花戴在马小花的黑发间,马小花似乎又美了几分,可他总觉得,他对马小花的感觉,最多只是有好感,怎么都谈不上爱。那么,他这样对马小花,公平吗?

头上插了野花的马小花雀跃不止,眼睛里总有亮晶晶的一点东西。公园里的一家照相馆吸引住了马小花。二毛哥,二毛哥,我们合张影。他不忍拒绝,在马小花的催促下,马小花依偎在他身旁,抬着一张喜滋滋的脸望着他,摄影师按下了快门,再照一张,再照一张,我来买单,我来买单!

马小花想象着自己照婚纱照的样子,那该是多么的让人心驰神往啊!

每个女孩都盼望自己长大了能成为最美的新娘。毕竟,婚姻是女孩的第二次投胎,马小花自然也不例外,二毛哥,我们把路旁的野花摘下来做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照相好吗?

好!好!他应承着。马小花跑向了路旁的杂草丛中,他也跟了去。马小花正低头摘一朵粉黄色的小花,他也把头凑了过去。“哎哟”马小花突然叫了一声,手捂住了胸口,原来他摘花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马小花的胸部,马小花感到了一种剧痛,蹲了下来。怎么了,怎么了?小花,他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态,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马小花,哦,痛了好久了,也许过一阵子会好的。马小花真不愿这疼痛影响他们浪漫而又愉快的相处。

那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有什么毛病赶紧治治。不用了,不用了,马小花撩了一下额前的长发,用幸福的眼神望着他。没事的,正好我们来了省城,又有时间。

那……去看看吧!应该没事的,乡下人身子骨哪能那么娇嫩。

十五

他们来到了省城的大医院,医院里人来人往。

挂了号等待了几乎有半天的时间,他们见到了一位戴老花镜的白发苍苍的教授。教授捏捏马小花的乳房处,又摸了摸马小花的腋窝。神色一时显得很凝重。教授问马小花,你乳房有肿块多久了。马小花说有一两年了。初步诊断是乳腺癌,去做一个全面检查,教授开了几张化验单和检查的单子,摘下了眼镜望着他和马小花。你这个丈夫失职啊!他和马小花转身出门的时候,教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他汗颜,他也不愿跟教授解释什么,领着马小花在医院里跑开了。

几天后,当他和马小花拿着化验和检查结果来到教授办公室的时候,教授严肃而又凝重地对他说,你妻子是乳腺癌中晚期,目前考虑保守治疗,放疗和化疗,当然,手术治疗也会取得一定效果,还有,我要告诉你,你妻子怀孕了!

啊!他手中的化验单一下掉到了地上,他要做爸爸了,这是不是太突然,自己总是选择安全期和马小花在一起的啊!怎么也会怀孕?更何况她现在得了乳腺癌!

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孩子做掉,保住马小花的命要紧。如果马小花的命没了,他如何向马二炮交待,这时,他的心一下揪紧了。

十六

出人意料,当马小花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喜悦。二毛哥,我有了,二毛哥,你要做爸爸了,马小花甚至都抱住了他,可他还能说什么呢?马小花,你得了乳腺癌,为了活命,这个孩子你必须做掉!不,不……马小花一下由刚才的喜悦变得泣不成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小花伏在他的肩头,他抱住了小花。他和马小花的感情,他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像兄妹,像恋人,像朋友,像亲人,还是只像他以前说过的好邻居而已?他愧对马小花,他心里暗暗地自责。

马小花哭过之后,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化疗、放疗、手术,我通通不做!我只要我们的孩子!马小花语气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傻啊!他抱住马小花的双肩使劲地摇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病好了,我们还可以要孩子。这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不负责任,他其实并不爱马小花,他自己不能欺骗自己,但是,他又不想成为玩弄感情的骗子,所以他把马小花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马小花却很倔强,扭头冲出了医院,也没等他,搭着出租车走了,外边下着细雨,他站在雨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十七

赵县长家一如往常,赵公子回来了。赵公子心里根本没有面对阿沁时的愧疚感。赵公子觉得吸毒是自己的事,并没有影响和妨碍阿沁什么,阿沁冲赵公子发了脾气,赵公子只知道嬉皮笑脸,堂客,堂客地叫着。虽然她和赵公子还没有正式领证,办酒。但是在赵县长家里,乃至整个灰州县城都把她当成了赵家的儿媳,因为她每天都由赵家接送。

这次赵公子吸毒被抓,除了赵公子母亲,她和他知道外,甚至连赵县长都不知情,未来婆婆的保密工作做得之好,连她都有些惊讶。

她似乎认定自己是赵家的人了,她虽然已不是过去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但她还是相信缘份的,也许,做一个官二代的媳妇是她的宿命。

于是她把赵公子狠狠地骂了一顿,甚至还抽了赵公子一个耳光,说赵公子害人害己。赵公子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说,打得好,打得好,被老婆打是幸福的。

赵家的家具基本上做好了,马二炮他们的家具厂在赵家的关照下也有了个雏形,马二炮自封了个董事长,他任总经理,马小花为财务总监,家具厂暂时就几个人,毕竟是刚起步。赵家的家具钱马二炮本来要狠宰一笔的,现在说什么也不要,直到县长夫人横下一张老脸,说不要钱就要生气了才勉强收下。金额自然打了折扣,别人是收十万元钱的,马二炮只收赵家两万元钱,说是意思意思就够了,自己将来求赵家的地方多着呢?

十八

在马小花的执意要求下,他和马小花决定留下孩子,给马小花找一个中医大夫看看,尽量不影响肚里的孩子,又能把马小花的病治好。

马小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得了乳腺癌不要紧,关键是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在马小花眼里是爱情的结晶。而他呢,本来一个雷厉风行的男子汉,一下子在马小花面前显得唯唯诺诺。是的,他愧对马小花,马小花甚至都不逼着和他结婚了,孩子的地位一下子高过了他。

倒是他提出来要和马小花领证结婚办酒,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马小花一下像掉进蜜罐里,觉得自己成了他的女皇,在马小花看来,这份感情来之不易。

十九

家具厂一开张就接了好几个单子,全是赵家介绍的,大多是一些公家单位,私人的也有几家,还是县里的领导。马二炮也开始招兵买马,木匠招来了十几个,管他们吃住,每个月2000元钱,还有提成。家具厂一下风生水起。

马小花得意了一阵,见厂子生意好了,就根本不要他管自己了,要他去赚钱。马小花说,赚钱才是硬道理!将来我们的孩子除了吃母乳,还要吃外国进口的牛奶,读全县最好的学校,要成为全县最聪明的孩子。

可他却说不上高兴,反而心里有着一丝忧愁,这种忧愁很复杂也很矛盾。它来自自己对她的那份牵挂,他似乎又想忘了她,可怎么也难以把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抹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是那种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人,她明明是水中月、镜中花,可自己却又偏偏想着她。

他也许会成为马小花的丈夫,不管马小花贫穷富贵,健康还是疾病。她也会成为赵家的儿媳,和他、马小花像朋友一样来往,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是不是非份之想,不过他明白,那份感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二十

马小花嚷嚷着要回家了,此时的马小花就像怀了孕的皇后,肚子里的是个太子,马小花摸着自己的肚子,宝贝,莫急啊!妈妈带你回家!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用命令的语气要马小花在医院好好呆一段时间。

家具厂生意出奇得好,订单一件又一件,全是上万的大买卖。马二炮和他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他很感激马二炮,没有马二炮和马小花,他不会有今天,马二炮向他逼婚了,马二炮说你们领不领证倒不要紧,但是你们必须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办一次婚礼,否则你就对不住马小花,也对不住我!这话倒是在情在理,他没有犹豫,答应了。

她到医院看了马小花,一个人,没有带上赵公子,她买了好些水果和一些高档营养品,譬如冬虫夏草之类。他正好也在旁边伺候着马小花。

恭喜你,你要做爸爸了。她很大方地与他攀谈着,她一再表示感谢他对她的帮助和支持,特别是保释赵公子,她心里觉得欠了他一点什么。

自然,他们主要聊的是诗和文学,甚至也聊到了电影。

她说她大学毕业,因为家里没有背景,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她从读书的时候就喜欢文学,特别是诗,她鼓励他要正视自己的残疾,不要有自卑感,要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磨难,大胆地追求自己爱情和事业的成功。她说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挖掘的潜力。

她对赵公子,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坦白,要说好感,她对他更多些。一旁的马小花有些吃醋,不由自主地哼哼着期待引起他的注意。她也觉得有些失态,和他和马小花握了手,就要告辞。她听说马小花要回农村家里一趟,问他是否需要车送。还没等他思考清楚,她就说过两天她就派个车来,是赵家的那辆路虎,他觉得憋屈,可话没出口,她就转身走了。

二十一

他和马小花可以说荣归故里,乡里人没见过路虎,他们自己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手扶拖拉机,有识货的“啧啧”这个家伙要近百万呢!于是村里人个个都说他和马小花有能耐,出去没多久就混成这个样子了。村里的小孩纷纷围着他和马小花要糖吃,“二毛叔,小花姨”地叫着。他娘更是乐开了花,马小花似乎也成了他家的人。

马小花的病一直瞒着父母,他娘也不知道,村里人早就传闻马小花和他好上了,还怀了崽。他娘也就把马小花当成了宝贝。马小花有些羞涩地叫着“娘啊,娘”的,挺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娘问,什么时候和小花办酒啊?他默不作声。倒是小花接了话,快了,快了,二毛哥现在赚钱呢,忙不过来。可他娘老是催着问,他也觉得是要给小花一个交待了,于是说,小花,我们结婚吧!

马小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想着什么,又犹豫着什么。我只要你给我一个隆重体面的婚礼。他低着头,目光不敢和马小花接触,好,好。

这个时候,他还是想着她,念着她。爱情这东西很奇怪,你越是排斥它,拒绝它,压抑它,它越是往你脑海里窜。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可爱的念头硬是断不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多才多艺,她的大方举止,还有她那甜美的声音,他常常把马小花就当做她,可又不能欺骗自己,他很苦恼,也很矛盾,又好像陷入了感情旋涡,无法自拔,他还是不死心,可又不得不死心。

他记得她说过《唯美书香》还需要一些好诗,希望他能帮忙推荐。他准备了洛夫的那首《诗的葬礼》:把一首/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投入火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他要亲手把这首诗交给她。他决定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得迅猛、强烈,丝毫不能等待,哪怕多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他要去城里!他要去找她!在他和马小花办酒之前!

要马小花和自己一起去?会伤到马小花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二十二

那辆路虎的司机来告辞了,说没什么事就走了。他说,我还要回城里一趟,还要见见她。司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也没说什么。他抄上了那首《诗的葬礼》匆匆上了车,甚至都来不及与马小花和他娘打招呼。是的,在和马小花办酒之前,他不能再等待了。自己是残疾人,她是名人,他们似乎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残疾人又怎么呢?残疾人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他不相信命运,命运是要靠自己争取。

也就一个小时车程,他又到了县广播电台楼下。电话打通了,一听是他,她没让他多等,就下了楼,问他有事吗?他把那首诗交给了她,他想她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他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声,下个礼拜我和马小花举行婚礼,希望你能来。他多么希望她能流露出遗憾和不舍啊,哪怕一丝一毫都可以。但她接过他的手抄诗,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一定!一定!我会来的!

他咬了咬嘴唇,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二十三

他开始关心马小花,毕竟马小花有了他的孩子。他每日嘘寒问暖。他要和马小花去领证,说怎么样也得给马小花一个名份。可是马小花拦住了他,乳腺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看看情况再说,万一我不行了,你还可以另外找,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花眼圈红红的。她咬了咬手指,别过脸去,不忍让他看到自己难过。他很动情,可又拗不过马小花,也许这辈子再难遇到这么体贴他的人了。

很快,他和马小花开始张罗着办酒的事。他们准备办80桌,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请到,他们要举办全县最热闹的婚礼。为此,马小花每每望着他的时候都露出极其幸福的表情。

马小花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时日不多,但自己必须熬到小孩生下来,因为这是自己爱他的证明。

他们接亲不用城里人流行的小车,尽管阿沁说这没一点问题。他和马小花决定用单车。那天,他骑着单车,后座搭着马小花,马小花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幸福四溢。马小花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洁白的婚纱,戴着白手套,脸上化了淡妆。虽然马小花和他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可马小花的脸上仍露出娇羞的表情,毕竟,婚礼对于马小花只有一次。

他和马小花绕着村边骑着,身后跟了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他们开心地笑着。连他都有些晕眩了。他觉得自己不能亏待马小花,他今生今世都忘不了小花对自己的爱,尽管他残忍地知道,自己并不爱马小花,但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他想把握命运,可自己又是那么的无力。

他唱起了那首《甜蜜蜜》,身后的年轻人也跟唱起来,“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是啊!自己梦见的人是马小花吗?还是她?他心里清楚得很,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清楚。马小花命都不要,要生下他的孩子,她却如镜花水月让他遥不可及。他也许该认命。

他爹在他出生没几年就过世了,是娘把他带大,娘每天没日没夜地在村里忙里忙外,打零工来养活他,一人撑起这个家,因为忙,娘没空照顾他,他得了脊髓灰质炎,所以落下了终生残疾,娘为此懊恼不已,把这当成终生的遗憾。这一次,娘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马小花,多好的姑娘啊!马小花的病情也一直瞒着村里人,只有他知道。在大家眼里,他和马小花是天生一对。

二十四

就在他和马小花办酒的日子临近的时候,村里发现了接二连三的怪事。首先是他家门前枯死了近百年的老树发了嫩绿嫩绿的新芽,仲夏里枯树发芽尚属首次。再者,村里的一口枯井不知怎的涌出了一汪一汪的泉水,清得可以照见人的影子。还有,栏里的猪、羊、驴一出栏就不愿再回去,在外面“嗷嗷”地叫着。

村里算命的马瞎子说这是吉兆,等到第二天,他和马小花办完酒,必定白头偕老!他娘乐了,要马瞎子明天来喝酒。

婚礼的日子说到就到,早上8:00正式开始了,司仪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他娘和马小花的父母都在上席。

她也来了,和赵公子,本来赵公子是不屑来的,可她说他对赵公子有搭救之恩,不能不来。赵公子自从那次吸毒事件后,一直对她有些怯怯的,这次,自然也来了。

他和马小花来给她和赵公子敬酒,她正想说一些祝福的话语。忽然,村边的山上开始“咕隆咕隆”滚下来巨石,顿时,整个山村天崩地裂,到处是宾客惨烈的叫声,酒席顿时乱成一团。他、马小花、她、赵公子所站立的地方突然往下塌陷了下去,他们像坐着急速下滑失控的电梯往深不可测的地方陷进去。桥塌了,房倒了。良久,刚才人声鼎沸的场面一下变得悄无声息……

二十五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醒来时,全身疼痛,特别是胸部疼得厉害,他的胸部压着一块农家里堂屋的梁木,可能有上百斤重,很沉很沉,嘴里咸咸的,好像是血。头顶上方五米左右好像有一条缝,从缝里钻进来一道阳光。

他们很幸运,农家里的四根梁木给他们搭起了一片生存的空间,虽然他们不能跑跑跳跳,但慢慢地挪动还是勉强可以的。他唤了一声:阿沁……马小花……赵公子……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她的哼哼声。她在喊疼,这分明是疼在他的心里啊!她伤得重吗?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渴不渴,饿不饿?哦!还有马小花,马小花怀了自己的孩子……小花!二毛哥。马小花的声音在地底下仍然显得很清脆。我还好!是马小花的声音。赵公子也发声了,水,谁有水?救命啊!谁来救我?爹……爹……被赵公子认为是万能的爹也没用了。我要出去,出去!赵公子歇斯底里地叫着。

别喊了!赵公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要想活命,别乱动,别乱喊!他特瞧不起这个公子哥儿。

阿沁也醒了,她的声音很模糊,渴,我渴……他似乎看见她红唇龟裂的样子。他手里有一瓶兑了水的酒,婚礼上为了怕喝醉,又不扫宾客的兴,他在酒瓶里兑了好多好多的水,没想到这下救了大家的命,他喝了一小口,手拿着酒瓶朝她的方向伸过去,给,给……阿沁,你够得着吗?

她努力着,可怎么也接不到酒瓶。

而赵公子却靠他更近些,赵公子说,给我吧!我递给她,他的手于是朝赵公子伸过去。

赵公子接过去就“咕噜,咕噜”直往嘴里灌,大家都听到了他灌水的声音。说好了每人只喝一口的,大家都得靠这瓶酒活命,还有阿沁,你未婚妻,她可能伤得很重,你就不管不顾她了?

哼!未婚妻?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有一腿呢?我早就玩腻她了,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早就甩了她,哼!你们的命值几个钱,你们到阎王那要水喝吧!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许多,他朝她嚷嚷,嘿!阿沁,醒醒。别睡着了,现在醒着最重要!

嗯。二毛哥,我醒着呢。还有小花,大家都别睡着了。

二十六

二毛哥……我想听你朗诵诗……

她的声音很微弱,可他却字字听进了耳朵里。他朗诵一首《关于灯塔的诗》:我要向你们/朗诵一首关于灯塔的诗/一首/黑夜如何被一道强光/追杀,撕裂/而后撞成一个大洞的诗/一首以和谐的节奏/抚平风浪/以燃烧的意象/煮沸海水/以诡异的隐喻/诠释落日的诗/……

他的声音爽朗而又洪亮,似乎他不是埋在地底,不是缺水断粮,好几天没进食了,尽管他朗诵得断断续续,但他的声音好像有着某种穿透力,让他们听起来振聋发聩,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朗诵是要耗费相当多的体力,他也许会因此而丧命,但是……他愿意!他愿意为她做一切!

水已经被赵公子喝完了,而他和她,还有马小花,都渴得嗓子冒烟,已经明显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们是不是离死神很近了?

隐隐约约,他们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声,有什么东西“吱吱”地叫着,她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身子底下轻轻地拱着。要在往日,她也许会被吓得惊叫一声。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她又感觉到了极其珍贵的生命,敬畏生命!

他也发现了,在他们被困的地底,来了一群老鼠,他和她,还有马小花好像挺欢迎这群不速之客,只有赵公子被吓得冷汗直流。平时令人生厌的老鼠现在却成了他们生死与共的战友,很显然,老鼠也是在寻找食物。

二十七

他终于能动弹了,他拼尽了全力,把身上的梁木移开了一点,他能够向她靠近了,而那群老鼠却更加肆无忌惮,在他们的裤腿间、腰下、脖子间穿来穿去,吵个不停。可他们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地临近。

一条眼镜蛇在向他们靠拢,很显然,蛇发现了这里的老鼠,蛇好像已饿了几天。最先发现蛇的是他。

蛇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游走,一瞬间,他们听到了老鼠的惨叫声,“吱吱吱”一只老鼠被蛇咬住了。蛇贪婪地吞食着老鼠,就像有着这尘世里的人们的无尽欲望。

他尽量屏住呼吸,做到不惊动蛇。蛇在他们的身体之间不停地游走,介于昏迷与清醒之间的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几乎能挨着她了。她翻动了一下身子。别动!有蛇!就是他轻轻地一声喊,她仿佛被吓了一跳,想尖叫一声却叫不出来,倒是精神状态较好的赵公子大喊大叫,蛇,蛇,蛇……

受了惊吓的蛇狠狠地在她脚上咬了一口,她疼得身子缩了一下。她朝他轻轻地唤着,二毛哥,蛇……

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他知道是蛇咬了她,他轻声而又急促地问,阿沁……阿沁……咬了哪?脚……脚……

他拼命地寻找她的脚,光线灰暗看不见,他就用手摸……啊!摸到了,他内心兴奋地嚷着。光滑,细嫩,他能想象出她的脚白如凝脂,他把嘴凑了过去,找到伤口,一口一口地嘬着,把蛇的毒液用嘴吸了出来。他的感觉好极了,肌肤之亲!这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四个字!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和她有肌肤之亲。

现在,他和她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他喜欢她那么久,他一直把她当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他曾经想过,也许他们的一生就是粉丝与偶像的关系,可现在,他们却有了肌肤之亲,看样子老天爷不是一般地眷顾他呀!

她的脚动了动,他的心又回到了黑暗的地底,没事的,我把蛇毒吸了出来!谢谢你……二毛哥……她的声音依旧很微弱。

他说,你别睡着,我来继续给你朗诵洛夫的诗好吗?

好……

《咖啡断想》:咖啡是黄昏中一条回家的小路/才喝了第一口/突然想起她唇间的玫瑰和泪/跃进黑色的旋涡,去搜寻/一只盛满星空的杯子/冬夜饮咖啡/叫人想起院子里母亲铲雪的手/一仰而尽/然后对着墙壁呼喊/杯底传来她隔世的回应/熄了灯/我顺手从咖啡壶中/捞起一根长长的黑发/不再以苦涩来诠释这个世界/当窗外的木棉树红着脸走来/捧着温热的咖啡/犹如捧着一位/从尼罗河中游出的裸女/是谁搅乱了杯中的宁静?/咖啡匙木然不答/泪流满面/咖啡豆喊着/我的命好苦啊/说完便跳进了一口黑井/氤氲如梦/苦的甜的都只草草一生。

她的心鼓起掌来,好棒啊!洛夫的诗你能背诵?是的,因为知道你喜欢洛夫,我把洛夫写得好的诗都背下来了,她顿时泪流满面。

马小花插了句嘴:二毛哥一直喜欢你!你的《唯美书香》他天天都听!

好了,小花,二毛哥,我们都节省体力,尽量少说话,少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拼尽全力说出的话,赵公子也在一旁哼哼着。

二十八

她好像快昏迷了。他听到,偶尔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我渴”、“我渴”的声音。每当这种声音几乎微弱到消失的时候,他就竭尽全力试图唤醒她。

幸运的是,他似乎听到水的“嘀嗒”声,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凝神聚力,竖起耳朵一听,确实没错,是真真切切的水的“嘀嗒”声。

也许地上的世界开始下雨,水渗了进来,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汇聚起来,像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他拼尽全力把身子慢慢地挪了过去,他的脑袋疼得厉害,但是,那水滴声就是生的希望啊!

他把嘴凑近滴水的地方,水好甜!就像他小时候过年才有吃的奶糖,甜到了他心里。赵公子应该不渴,那么,只要让她和马小花也喝上水就行了。

他的嘴鼓鼓囊囊。他向她挪过去,他的唇靠上了她的唇,他感觉到了她唇的干涩,像一张硬硬的牛皮纸。在吻上的一刹那,他竟有了触电的感觉,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吻她的机会。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一股暖流涌进了她嘴里,喉咙间,舒服的感觉像酷热难耐时吃过的冰淇淋,她的唇张了张,叫了声“二毛哥”便不再说话。

嘴又一次鼓鼓囊囊,他向马小花挪过去,马小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贪婪地吸吮着,马小花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自己,虽然这只是他努力想让马小花能坚强地活下去。

马小花不停地唤着“二毛哥”、“二毛哥”。他说:小花,你要活下去!

二十九

不知道多少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生存的那片狭小空间显得很静谧,他每过一段时间,就唤着阿沁,马小花,直到她俩回应他为止,有好几次,她几乎怎么也唤不醒了。于是他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唤她,尽管他知道,他也许会更快地接近死神。

由于他靠近水源,所以这四个人里面,只有他最清醒。甚至他也唤一唤赵公子,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从他们上方传来了喊声,下面有人吗?隔了一会儿,又听见,下面有人吗?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微弱但却是那么坚定,有,有,救救我们!

你们不要急,少动,少说话,政府正全力营救你们!你们一定能够生还的!

三十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他感觉到似乎过去了好几个世纪,他被一双双温暖的手臂抱了出来。天,一下就亮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向他照射过来,那是久违了的生的光芒!他们得救了!

他们的脸上盖了毛巾,眼睛也被遮住了。他们一个个都被抬上了担架。这时候,她不知道怎么醒了,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嚷嚷,二毛哥,我要……要跟……跟你走!马小花在担架上喃喃,二毛哥,别管我,有你的孩子我也够了!

尽管是地震,广播仍旧响了,是她主持的《唯美书香》栏目,她曾经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地,世界居然有了勃勃生机!

把一首/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投入火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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