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英雄郝孟桥的祭文(创作谈)

2015-09-18 19:51杨晋林
黄河 2015年5期
关键词:先祖墓志铭英雄

杨晋林

农历癸巳年的清明节,我陪同朋友前往原平市一个叫南河底村的偏远乡村,给他的先祖扫墓。我朋友是个实在人,虽然老家已无亲人,年年清明总要备一些香烛金箔之类回乡来祭拜先祖,一年一度,已成惯例。乡村墓地都很朴实,要么一副黄土素颜,要么只用水泥石头碹一下墓顶,立一块青石墓碑,上书故显考、故显妣某某字样,就像街巷里的门牌,为杂乱无章的坟茔贴上各不相同的标签。循着这样的标签朋友找到了他家祖坟,他未曾谋面的许多先人就幽居在这里,深居简出,不食人间烟火。

朋友的祖坟四周种满了枣树,秋天会有那种甘美如饴的脆皮大枣悬挂枝头,繁华了整个墓地和他先祖们一双双枯竭的眼眸。只是眼下是早春,尖锐的北风摧毁所有景致,留下坚硬虬曲的树干和狰狞的枣刺。朋友说他每次跪拜,膝盖和手脚都难免被扎伤,而每次见血后他心里都惴惴的,唯恐是矫情的列祖列宗们又看不惯他的跪姿了,又讨厌他醉心红尘了。

枣林东侧是另一家坟场,在深入枣林之前总要途经这里,而我们从一块简易的墓碑上看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名字——郝孟桥。看上去,前来扫墓的人并不多,除一些零散的灰烬外,看不到实实在在的供品或花环之类。朋友说郝孟桥和他家先祖毫不相干,却是距离最近的邻居,生前这些故去的先人们或许道不同不相为谋,死后一定常来常往无话不谈。朋友又说,这个郝孟桥其实是个无名英雄,就像电影《潜伏》里的余则成,受党组织指派,潜入原平镇果物社开展地下工作,在传递情报的同时,还将崞县基干游击队急需的药品和资金源源不断送往根据地……即使临终前,仍向党组织提供了最后的情报。朋友说,这样的英雄理应得到后辈人瞻仰与缅怀,但因历史原因,他的儿女大都受到不公正对待,就连英雄的坟茔在“文革”期间也被夷为平地。

朋友说你是拿笔杆子的,应该为他代写一篇墓志铭。

我未加思索就回绝了,因为我从不写墓志铭。墓志铭需要用真情来描述,所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而别人的伤怀我无法复制,如现成套用那种呜呼哀哉,伏食尚飨的四言文体,对死者是一种敷衍,于我也颜面无光。

但自从知道郝孟桥这个人后,我有意无意地开始关注任何有关郝公的历史资料,只是时间太久,活着的人已很难记起曾有一个名叫郝孟桥的地下党员在血雨腥风中是如何与日伪斗智斗勇的,于是我迟迟不敢落笔,害怕一支拙笔把英雄的光辉事迹写砸了。另一方面,在完成一个真实故事的艺术创作时,我一直怀疑自己的能力,尤其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革命先烈书写过往,我担心的不是故事缺乏能足够吸引世俗眼球的传奇色彩,而是怕先烈原本足够坚实的脚步因为我创作的才能和视野的局限性而落入窠臼,不被我们这个崇尚光怪陆离的年代的主流社会所接受,与其不被接受,毋宁不去打扰长眠于九泉之下的先烈呢,于是我踯躅且彷徨。

事实上,在1991年版的《原平县志》的人物传和革命烈士英名录中,我并没有找到郝孟桥的名字;直至两年后的今天,我意外地收到一册署名张庚夫的《郝孟桥先生传略》,32开本,薄薄的40页,就像那份沉睡在档案馆里的《原平县人民政府关于郝孟桥家庭成分定为中农的批复》一样,挤去所有血肉和水分,仅剩下遒劲的骨骼与灵魂。文章简约地概括了郝孟桥曲折而光辉的一生,并称郝孟桥病逝后,我方城工部曾派人秘密武装护送灵车,翻山涉水回到英雄久违的故里,城工部部长郝汉亭在奎光岭主持了百余人参加的公祭仪式,当时既有我方人员,也有日伪“朋友”,在那样的场合下,一般人很难判断他的真实身份。后来,郝孟桥的遗孀张桂英女士还遇到一件令她困惑不解的事情,就是每月初,总有一个头戴风帽的中年人把五十元边区票交在她手中,说是先生生前曾借给一个朋友的,现在到该还钱的时候了,但因无力一次性偿还,只能逐月交付。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张桂英问过前来看望她的郝汉亭,郝汉亭未置可否,只是告诉她既然有人给,就不妨收下吧……

可惜历史总容易让人健忘,在英雄走后的大半个世纪后,已经很少有人会想到应该给那些像郝公这样的无名英雄树碑立传,一如敬奉先祖这样年复一年地跪拜与祭奠,甚至没有兴趣把英雄的事迹付诸笔墨。

我忽然有了撰写祭文的勇气和冲动,尝试着用文字来还原一个被历史淡忘已久的英雄,于是写下了这部小说,以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与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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