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边
与神秘国家的地下生意
文 / 金边
不存在沟通障碍的语言、一江之隔的距离以及两岸人民的互补需求和管制的松动,造就了已经兴盛了30多年的中朝地下边贸。
“在葡萄藤堆里,藏着我家女婿的运货船。”
2014年12月29日,夕阳下,62岁的吉林省图们市商人崔恩浩指着露出一尺多的船帮告诉记者,春夏季节江水暴涨时,很多边民会划着小船向朝鲜出售一些日用物品,从洗衣机、电风扇,到打火机、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物件。
“交易最兴盛的时候,整条江边灯光闪闪,就像夏天的萤火虫,非常的热闹。”崔恩浩说。隐藏在草丛中或者葡萄架下的中国小船,一看到对岸闪烁的灯光信号,就会满载货物向“萤火虫”奔去。
发源于长白山东南部的图们江,一路向东注入日本海,和鸭绿江一起成为中国和朝鲜两国的界河。图们市13余万人中,朝鲜族超过了半数。一些图们人的祖辈是打清末从朝鲜潜入中国开荒谋生,从此落地生根。图们江两岸居民都是一口朝鲜语,语音语调也没什么区别,几乎不存在沟通障碍。
如今已是寒冬,冰结的河水使得这种灰色边界贸易更为迅捷。图们江窄的地方不过几十米,携带货物蹚过冰面即可交易,甚至会有中国商人直接把煤气罐沿着冰面滚到对岸,接货的朝鲜人则把钱装在包着石块的袋子里,用力一挥,扔到中国的一侧。
这种边境“地下贸易”,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大规模兴起。
实际上,早在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有中国人蹚过图们江去朝鲜“淘金”。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那时朝鲜战争刚结束,得益于许多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和经济建设计划的推进,朝鲜经济恢复迅速。直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吉林延边副食店售卖的部分大米都是从朝鲜运进来的。
中朝边境的血案
2014年12月27日,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和龙市南坪镇南坪村吉地屯4位村民,被一名疑似朝鲜逃兵杀害。
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1月5日在例行记者会上回应说,中方已向朝方提出交涉,中国公安部门正依法处理该案。
60年代中期,中朝关系一度陷入低潮。《中国与朝鲜半岛国家关系文件资料汇编》一书中称,1966年到1968年,朝鲜报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批评左倾机会主义、教条主义、大国主义,影射中国。中国在1968年曾关闭了中朝边界的中方信道,朝方一度召回驻华大使。两国关系处于僵持状态。
1985年是中朝关系的重要节点。这年11月26日,两国签署了《中朝领事条约》,于次年7月3日生效。
在崔恩浩的记忆中,这份条约带来的变化显而易见:或划船,或游泳,一些中国居民开始把货物运到朝鲜一侧,尤其利用图们江极其短暂的结冰期划过去。
那时的国际环境也有利于中朝间的地下边贸。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第七个年头,可供交易的商品品类日渐丰富,朝鲜经济则因为国外援助减少开始下滑,市场上难以买到花样繁多的食品;苏联在美苏争霸中处于守势,不得不与中国缓和关系;而原来奉行亲苏疏中政策的朝鲜,也开始与中国修好,对于中朝边境的管制有所放松。
中朝地下边贸已经兴盛了三十多年。
“我们要事先和朝鲜买主商定好信号,对方拿手电筒迅速地闪烁三下表示安全,我们就赶紧划船过去。”崔恩浩说。
朝鲜的电力供应至今仍旧紧张。美国自由亚洲电台(FRA)2013年11月17日报道称,电力供应紧张的朝鲜停止了部分水电设备的运转,从而为农业和工业用水提供保障。
据英国《每日邮报》网站报道,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卫星图片显示,2014年1月30日夜晚,朝鲜的两个邻国中国和韩国灯火通明,而朝鲜上空看上去,除东南部首都平壤外,整个国家几乎一片黑暗。
“与中国和韩国相比,朝鲜这片土地似乎成了连接黄海和日本海的一片海洋。”NASA地球观测台网站发表评论说。
图们江对岸几乎没有一间亮灯的房间,几处闪光就显得格外扎眼。拿到好处费的朝鲜边防人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亲自摇灯发送信号。
不过,这种“散户”地下边贸的规模与朝鲜军方控制的边贸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按照韩国贸易协会(KITA)的说法,韩国统一部已经掌握了朝鲜多家军方背景的知名贸易公司:人民武力部直属梅峰贸易总会社和裕镇商社,人民武力部的后方总局拥有龙城贸易会社和南海贸易会社,侦察总局下属毗卢峰贸易会社和牡丹会社,公路局控制着银河水贸易会社,运输管理局则经营着晚枫贸易会社。
2012年2月15日,中国丹东,中朝友谊桥横跨鸭绿江,桥上排着长长的车队。中国在朝鲜全球出口贸易中占据40%的份额,一半的双边交易商品通过丹东进入中国。
按照中朝边境城市吉林省珲春市一名经常来往于朝鲜的赵姓商人的说法,同他做生意的就是朝鲜人民武力部下属的贸易会社。对方曾经在一次交易中提出要购买“真空包装机和可储存松树籽的设备”。近年来,朝鲜军方公司在朝鲜的自由经济贸易区罗先开办了大量海产品、松树籽和人参的加工厂。
由于地下边贸在隐蔽中进行,几乎无法准确统计真实的规模。不过,由韩国贸易协会发布的一份名为《2013年韩朝贸易、中朝贸易动向比较》的报告显示,中朝贸易额2013年度达到65亿美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朝鲜问题专家认为,中朝地下边贸的贸易规模不会低于正常贸易额的一半。
在朝鲜,各种边贸形态正催生出军队主导的朝鲜对外经济形态,这在朝鲜国内又被称为“第三经济”。
“这二十多年来,粮食一直是交易的紧俏货。”据崔恩浩介绍,朝鲜曾于1996年发生了一场大饥荒,朝鲜咸镜北道和两江道陷入饥馑的部分民众就悄悄收集铜、铝以及镍等废旧金属和中国人换取粮食。依照当时的市价,一公斤废金属可以换取一公斤中国大米。
近几年,对朝地下边贸中,最为抢手的商品早已不是粮食,而是手机和充值卡。这令朝鲜的边防部门十分恼怒。
交易双方可以通过手机安全地约定种种交易细节。1400多公里长的中朝边境线上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边民用力隔江扔过去包裹,对岸的边民捡起包裹,骑上摩托车迅速离开。
部分脱离朝鲜的人士,也借助手机进行对外联络。
不过对于朝鲜的边防军人而言,对穿越边境行为的视而不见或者暗中提供帮助,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2011年逃离朝鲜的朴某曾经向韩国媒体《东亚日报》透露,自己“在南浦市向海岸警卫队送了500万朝元(约35000元人民币)后,坐船来到了海上”。
在鸭绿江和图们江沿岸,“蛇头组织”一度非常发达,渡江费至少得有300元人民币,老弱病残者倘若愿意缴纳上五六百元,还会有人背着他们过江。
中国被认为是理想的“淘金地”。如今,在丹东、集安、长白、图们、珲春等与朝鲜接壤的中国边境城市,有许多来自朝鲜的劳动者通过务工赚取外汇。“仅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就有两万多名朝鲜劳动者。”延边大学教授金成南说。这些朝鲜劳工行事低调,管理统一。
在朝鲜,人们如果想要通过合法途径来到中国打工,不仅需要“保人”,还得拿出两三千元人民币的活动资金,专门用来打点朝鲜的官员和边防人员。
军队经商,军人因此衍生出一项讨债的职能。“很多债主收不回钱时,就拿钱给军官让他们派士兵去讨债。军人们持枪闯入借债者的家中收钱,没有钱就把值钱的东西拿走。”根据韩国《朝鲜日报》报道,一名离开朝鲜的平安北道新义州人曾于2013年初这样说道。
地下贸易的静谧之中暗藏杀机。
2010年6月4日凌晨,辽宁省丹东市几名居民因越界从事边贸活动,遭到朝鲜边防人员开枪射击,导致3人死亡、1人重伤。朝鲜方面当时做出“误伤”的解释,丹东当地流传的说法却是“报复”—中方严厉打击走私活动的行为,令从地下边贸活动中渔利的朝鲜边防人员大为不满。
黑暗中,崔恩浩总觉得有眼睛监视着冰封的江面。2001年夏天,崔恩浩和他的同伴用小船运载600多斤面粉和几桶大豆植物油,刚划过江心,一艘朝鲜边防巡逻摩托艇向他驶来,崔恩浩隐约感到对方在举枪瞄准。
恐惧加上连日降水造成江流湍急,小船失去重心颠覆入江,货物尽失,小船顺水而下不知所踪。幸好崔恩浩和他的伙伴自小在江边长大,连河底有几块大石头都摸得门清,顺江漂流三五里路之后才爬上岸。
“中国的信号能传过去十几公里吧,设法给那边的亲戚送上一部手机,再充上一百块钱,就能通电话了,还是市话,每分钟五分钱,没有漫游。”吉林省图们市一家旅游公司的导游金山介绍说。
然而风险无处不在,手机通话经常会被监听,通话内容仅限家长里短,敏感话题一律不敢讲,还要随时变换方位,以免给对过的亲戚带来祸患。
2000年以后,东北三省陆续在接壤的边境上密集地建立起手机信号基站。沿着图们江和鸭绿江驱车前行,每隔20多分钟左右就能看到一座基站,依势建在高高的山峰或土坡上。而朝鲜边境城市和村落大多沿江而居,大多可以接收到来自中国的信号。
“越来越多的朝鲜边民使用中国的手机与外界联系,这对朝鲜政府造成了很大压力,也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一名熟悉中朝事务的消息人士表示,面对电磁波的信息流冲击,朝鲜内部也曾有人主张,将边境居民内迁60公里,以躲避中国的信号覆盖,但最终未能施行。朝鲜最后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在边境地区没收居民非法持有的中国手机,同时对手机信号进行电磁干扰,并从德国购置了信息搜寻车辆和监听装备。
“大气层也在封锁之列。”正因如此,导游金山经常提醒他的游客,在边境线上拍照片和打电话都危险,很可能被视为敌意动作,招致反击。■
来源 / 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