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海渔业的焦虑症

文/图 桃桃　　编辑 李鑫设计 李渔

中国近海渔业的焦虑症

文昌高位池面积大、分布广、生产方式粗放。大量的残渣饵料会被养殖户任意排放入海。赤潮的频繁出现导致了近海海域环境质量的下降，但这也会激发养殖户使用污染性更高的重金属药物维系下去。

近海养殖

这是3月份的一天，海南岛的气候正是非常干热的时候，虽然琼州海峡东部的海水在强烈的紫外线下面呈现出蓝绿色，但如果谁站在沙滩上，恐怕会被晒得眼睛都睁不开。每天下午两点，地表温度会突破50℃，尽管如此，翁天美柳村的几个荒废的虾塘中，几个来自广西和河南的工人还是热火朝天的干着活，他们戴个草帽，嚼着槟榔，相互之间默契地砌砖，搅和着袋装水泥，这些工人的任务是将这个地方改造成一个饲养石斑鱼的高位养殖池。

这里的塘主是个文昌人，名叫阿安。自打他从天津做海鲜生意赔了钱，老家的这五个属于自己的虾塘就一直这么荒废着，有些地方积了快半米深的雨水，上面漂浮着很多蜥蜴的尸体。直到2012年，有一位来自内地的老板以每年一万两千元的价格把这些虾塘承包了下来，准备大张旗鼓的开始新领域的创业，养殖石斑鱼！那老板这一来就签了10年。

肖建彤原本是做电器生意的，但厌倦了客户拖欠工程款，决定换个环境，试着做做海鲜生意，从2002年开始，石斑鱼养殖一直被外界说成是可以一夜暴富的行当。在海南岛，最早开始养殖石斑鱼的是一群福建人，他们现在做的规模可是不小，光是在海南烟墩，三亚的养殖场就有上千亩地。对于后来出手的投资人来说，首要问题就是要找好办厂的地点。

海南岛周边的海域除了保护区和港口，只要适合养殖的地方基本都被占了个够。石斑鱼养殖户最集中的地区就是烟墩，几十公里的海岸线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石斑鱼养殖所用的高位池，这样一来，外来的投资人就很难介入了。选准了地点对养殖户来说是成功赚钱的第一步，因为海南岛周边的水质已经每况愈下，这主要来自工业排放和生活垃圾导致的海水富营养化和重金属污染。十年前的烟墩水质清澈见底，船往外开出几十米，七八米深的地方都能见到海底游动的鱼群，但现在在这里的养殖户必须要等到涨潮的时候水才能够清澈一点，平时基本都是蓝灰色的，不过就连烟墩这样的地方也不算多见了。

石斑鱼属于鲈形目，生活在温带和热带海域，多栖息在珊瑚礁和海底碎石的缝隙中，不做远距离的洄游。在历史上，广东，海南，越南一带的渔民利用传统的粘网，拖网捕获的都是马交鱼、鲷、海鳗、鲻鱼，而深藏在海底珊瑚礁缝隙中的石斑鱼却很难捕获，除非碰巧赶上外出捕食的个体被渔网捕获。名贵的海产主要来自三个层面，一是数量稀少，第二就是难以捕获，第三必须要肉质鲜美弹牙，富含营养。石斑鱼可以说是温带和热带海产中的天之骄子。

石斑鱼的寄生虫感染主要来自三个方面，第一是丰年虫饲料，第二是抽上来的海水也会存在更大的风险，这由于养殖户过多，将发酵的海水或者携带鱼，虾，贝类尸体的海水排放进近海导致。第三则是高密度下生活的石斑鱼避免不了频繁的相互接触，导致传染迅速。这恐怕是一种恶性循环，这也让很多做水泥高位池的养殖户赔了不少血汗钱。

水环境污染会直接影响鱼卵的品质，石斑鱼的幼体基本都是雌性，奇怪的是，它们在成长到一定年龄后，有些个体会自动转化成雄性个体，这样才能交配产卵。我们现在所见到的石斑鱼鱼卵都出自海南陵水，那里是依靠近海网箱养殖石斑鱼的一个内湾，由于这里的大型石斑鱼数量较多，每天投喂的饲料鱼就要有200公斤左右。日积月累，海底形成了厚厚的堆积物，这里包括石斑鱼的排泄物和饲料的残渣，还有大量的生活垃圾。陵水内湾只有涨潮的时候水质较清，平时都很浑浊。

以养石斑鱼为例，陵水养殖户每天都会有30%的饵料未被摄食，残饵溶生的氮、磷营养物质是对邻近浅海的主要污染源。同时由于网箱多集中在浅海区域，水流不畅，海洋物质交换缓慢，导致养鱼网箱附近的海水污浊不堪，底部海域几乎成了“不毛之地”，海藻和其他生物根本无法生存，这也导致一些危害鱼体的菌群大量繁殖，导致陵水海湾酷似成为死海。

朋友给肖建彤送来的石斑鱼在半个月后出现了集体溃烂的情况，有些严重的个体已经烂到了脊椎。这批鱼虽然不是病毒感染，但在短短3天的时间内，每天的死亡数量从几十条飙升到几百条。鱼池周围也散发一股股尸体的恶臭。这些尸体和臭水都将通过另一个直径30厘米的管道被直接排入海里，但肖建彤的排污口距离他的水泵也不足300米远。这条海南岛东北侧的海岸线中，密密麻麻分布着几千个这样大大小小的排污口。这下抽上来的水也是不安全的，除非涨潮的时候会稍微好一点。

肖建彤的朋友知道此事后迅速开车从烟墩赶了过来，不过他带了一大包东西给鱼治病。

“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到，不然警察来了咱们可就要被封厂了。”

这种给石斑鱼治病的自治配方药的主要成分是甲醛和金属汞。这样可以有效的消灭潜伏在水体和鱼皮肤上的治病真菌。在连续一个星期的反复浸泡治疗后，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数量的个体能继续生长。

这类鱼病与海南岛近几年屡屡出现的赤潮现象有很大关系。从2000年以来，海南岛近岸海域赤潮发生的频率增加，有报道的赤潮已有二十多起。在海南岛1 528公里的海岸线上，共有大小六十八个海湾（2012年统计数据），其中有接近十四个海湾为“赤潮”易发区，包括海口湾及近岸海域、文昌近岸海域、博鳌近岸海域、陵水新村湾、三亚亚龙湾、大东海及红沙港等。这里也是海南全省石斑鱼养殖的重点集约区域。近海石斑鱼养殖所使用的高位池等沿海养殖的无序排放。文昌高位池面积大、分布广、生产方式粗放。大量的残渣饵料会被养殖户任意排放入海，文昌沿岸受高位池养殖的影响尤其明显。赤潮的频繁出现导致了近海海域环境质量的下降，也给养殖户带来了更大的损失，但这也会激发养殖户使用污染性更高的重金属药物维系下去。

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肖建彤的渔厂就亏损了一百六十万，这是海南岛上多数石斑鱼养殖户的普遍情况，但与其他人不同，面对上万条因为各种疾病而苟延残喘的石斑鱼，他决定撤资，将这些石斑鱼用卡车拉到了海边，全部放入了大海。后来的肖建彤告诉我，这个行业确实有人挣到钱了，但这确实是一场赌博。

近海的疯狂捕捞

在广东深圳，炸鱼一度成为了旅游项目，有些渔民会收费带游客出海炸鱼，炸死的鱼虾会赠送给游客，广东，广西，海南近海的渔村我去过好几个，其实早已屡见不鲜了。

海南省临高县马袅港和往常一样，青灰色的海水伴随着涨潮的涌浪敲打着港口的防护堤，港湾内停放着十几艘破旧的木制私人渔船，几个地道的临高崽蹲在船头，手拿一根细长的鱼线蹲在那里钓鱼，不一会儿便拉上一条不足一片橘叶大小的泥猛鱼。护堤上的一些地方摆满了渔民打上来的杂鱼烂蟹，大的不足半斤，小的不足五分硬币。旁边便是渔民堆放的由三层（大中小）网眼组成的绝户网。海面上不时的有渔船在慢吞吞地撒网，突然，从不远的海面上传来一声巨响，随后脚下的护堤一震，海面掀起了一缕缕波浪，原来有人在用雷管和炸药来炸鱼，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渔民开着一艘小船，在投放炸药的海面来回搜索，等待被震碎内脏的大鱼浮上水面，他不时用网捞起一两条黑鲷或是橡皮鱼，没过一会儿，他便收获到了二三斤的海鱼。随后，他和他的小船也随着钓鱼者的谩骂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今，东南沿海这种“夫妻”渔船很多，他们其实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每天依靠撒网在家门口抓些小鱼，但鱼总是越来越少，使用毒药和炸药是更直接的方法，这样可以直接获取躲藏在海底的鱼。

在广东深圳，炸鱼一度成为了旅游项目，有些渔民会收费带游客出海炸鱼，炸死的鱼虾会赠送给游客，广东，广西，海南近海的渔村我去过好几个，其实早已屡见不鲜了，那里的渔民靠打鱼为生，但生活非常贫寒，他们有的甚至没有陆地上的家，就住在小船上，一位年迈的老渔民曾经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常趁着夜色到沙滩上看海龟下蛋，下到二三米深的海底去抠龙虾。出海后，有时鱼多的网拖不起。但后来我们知道珊瑚礁可以卖钱，有地方加工收购，就开始用炸药炸珊瑚，这样持续了很多年，鱼也越来越少，由于渔网不能伸到海底，所以有的人会用毒药来抓藏在海底的石斑鱼，青衣，苏梅。

众所周知，浙江省舟山渔场可谓我国最大的渔场，由于地处长江、钱塘江、甬江入海口，形成强大的低盐水团，并携带着大量的养分和浮游生物，并且沿岸流、台湾暖流和黄海冷水团交汇于此。寒暖流的交汇使得周围的温度不会差异太大，既不太冷又不太热，喜温的鱼可以在暖流这边，喜冷的鱼能在寒流那边。因此是大量鱼类栖息觅食和繁殖的场所。拥有全国最大、最好的渔场，舟山海鲜曾经堪称自己是“全国最鲜”理直气壮。渔民可收获的种类超过500种，舟山渔民有着丰富的捕鱼和造船的历史，宋元之前，浙江舟山是“东亚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港，是我国古代对外开放港口——明州港通往高丽、日本等国家的必经航道，这条航道早在唐代初期就已形成。至北宋，舟山的沈家门已成为渔民及海内外船舶最佳避风港，也是来往使节祭山祭海的海疆要地。唐宋以来，凡经过沈家门的海内外船队，都要“遵旧制”，在这里进行隆重的祭祀仪式，港内曾百舸争流、贡艘浮云，由此可看出那时我国远洋航海捕捞业的发展已开始兴旺，然而，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之初，担心东南亚和东南沿海一带的势力对自己的统治不利，唯恐沿海倭乱再起，因此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因此对我国远洋航海业造成了巨大的阻碍，外加国人总受封建圈地意识影响，酿造了我国国民单薄的海洋意识，中原文化对沿海居民的影响，导致了人群萌生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狭隘思想。

相比之下，国外的航海，远洋捕捞技术日趋发达，合理的捕捞规范又日趋成熟，对捕捞期限的严格控制，使用渔网的网眼大小严格规定，而捕捞的数量在海洋生态系统的恢复能力之内，便走向一条可持续的发展。而国内的许多渔民没有远洋航海能力，采取无制度的滥杀滥捕，不分昼夜，不分鱼讯期，不分种类，大小，使近海的鱼类资源大幅度减少，历史上的舟山渔场生活栖息着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和乌贼四大海产。但由于多年的近海环境污染和过度捕捞，舟山近海的名贵鱼种明显减少。

新中国建立后，伴随着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以及近海石油行业的开发，使得工业废料大量排入沿海水体中，造成了以重金属污染和油类物污染为主的现象，因此导致海洋生物的致病致死，沿海水体甚至导致沿海乡村居民的癌症发病率猛增。后又由于人口的增加，土地出现使用紧张或者因需配合规划等原因而需要将海岸线向前推，广泛出现了人工填海现象，使得许多适宜近海栖息的生物丧失栖息环境而大量灭绝，从而使海洋食物链出现断层。

温岭的渔民

一共在海上工作了40天，航程达到了7 800海里，捕获113吨鱼货，获利30万元左右，但是这次航程的柴油费用就已经消耗了28万元，人员工资10万元，这几十天就已经亏损了8万多块钱

在浙江南部沿海，有一个很小的渔港，这里恐怕是中国大陆距离钓鱼岛最近的地方，这个不起眼的渔港小镇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从事着跟海洋捕捞有关的工作。但这个小镇之所以出名，是它集约了最为壮观的石屋，东极岛的石屋都不比这里壮观，这是结合了浙江沿海先民们的智慧打造的住所，可以在沿海岛屿环境中有效的抵御台风和海水的侵袭。

今年91岁的许老先生坐在自己石屋门口，望着远处新建的家庭旅馆和海鲜酒楼，在这些荒凉的元素中，老人开始回忆这里曾经拥有的繁华景象。上世纪五十年代，浙江一代沿海的渔村非常富足，渔业资源非常丰富，我们出海稍微远一点就会觉得有点害怕，因为真的可以看到比我们船还要大的鲨鱼露着背鳍在海面上围捕猎物，有时候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鲸鱼吐起几米高的水柱，通常我们的小船不用走多远就可以满载而归了，到了七十年代，村子里开始有人建起了楼房，后来大家追上了风，一个比一个豪华，刚刚进入九十年代，这里的很多人就开上奔驰了。但是风水轮流转，就那么20年左右的好光景，不说自家门口，就是开船走上两个小时，鱼也是越来越少，后来村子里的渔民商量合资造大船，去更远的地方捕捞。但是四大经济鱼类（大黄鱼，小黄鱼，带鱼，乌贼）的总捕获量依然在逐年降低，五十年代占总捕获比例的百分之四十八，而进入八十年代只有百分之四十，到了九十年代后是百分之二十八，但最近2013年的统计比例不到百分之十九。

每年九月，以浙江象山为代表的开渔仪式会在石浦港进行，伴随着渔家号子和震耳的鞭炮礼花，五名老渔民开启了开渔仪式中的“祭海”。这其实是在4个月的禁海后，渔民祈求平安和丰收的一种仪式。现在国家为了减缓渔业资源枯竭的现状，实行了“休渔期”。在休渔期结束后称为开渔，象山政府和旅游部门将这种祭海活动与开渔捆绑在了一起，创造出了当地特色的“开渔节”，每到这个时候，码头上人海涌动，锣鼓喧天，几千条渔船陆续开出渔港，场面尤其壮观。

东海开渔以后，就拿一个普通的渔船来说，黄民勇出海了5次，一共在海上工作了40天，航程达到了7 800海里，捕获113吨鱼货，获利30万元左右，但是这次航程的柴油费用就已经消耗了28万元，人员工资10万元，还不算时间成本，这几十天就已经亏损了8万多块钱。这对渔民来说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借机会多下几网，捕捞的手段也只能大小通吃。

偷鲨鱼的人

浙江以温州为中心，以蒲岐为代表，散布着不少鲨鱼加工厂，原来浙江海域有很多鲨鱼，但现在由于水质和食物链断层的问题，鲨鱼已经越来越少了。2008年，浙江省官方的数据显示中国国内捕获的鲨鱼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要流经这里进行加工，浙江东南一带鲨鱼加工厂和大型私营加工企业就有二十余家，但是现在，蒲岐地区的鲨鱼加工工厂只剩下了三家，蒲岐一位加工鱼翅的妇女这样说道，我们这里曾经是最大的鲨鱼加工基地，但是现在早已没落。

鲨鱼数量的减少与海洋环境有着直接联系，这个占据食物链顶端的物种可以说也是海洋生态系统的风向标，浙江的渔民现在出海打鱼入不敷出，黄民勇这样算了一笔账，如果按照正常出海作业，一条船每天消耗的燃油是9 000元，船工们工资是每天2 400元，还有各种冷冻，船只保养费。大概每天的成本就要12 000或13 000左右，如果每网打上来的鱼货按照4 000元计算的话，一天三网，这样才能持平，但这怎么可能！

近些年来，政府每年都会给渔民发放燃油补助，像黄民勇这样的渔民每年可以拿到30万元左右的补助，不过，渔民拿到补助的多少跟出海作业的时间成正比。如果没有这个补助，那我们就必须饿肚子了！这样下来，我们还是要追随鱼群才有好日子过，我们得去更远的地方，因为那边有大鲨鱼。黄民勇这样说道。

2015年5月8日，黄民勇的船向钓鱼岛方向行驶了大约5个小时，开始下网，这种网叫船拖网，也叫尾拖网，网口宽七八米，靠两个全钢网沉入海底并张开网口，网长要上百米。拖船拖着大网要在海上行驶五六个小时再起网。5月9日，第一次起网，带鱼，马鲛鱼，零星的一些虾蛄，一条两米长的双髻鲨。黄民勇弹掉了手中的烟头，说：“生意差到家了，这种小鲨鱼根本没人要，卖肉才4块钱一斤。这些鱼如果倒退20年，都是不要的，因为那时候网眼大，这类小东西也不可能被我们捞上来。”

象山的开渔节还是搞得有声有色，之前政府还会将几百万尾鱼苗放入大海，以确保近海捕捞的可持续性，到次日中午12点之前，渔民每家每户都要做好一切准备，妈祖神像，烟花爆竹，各种船上祭奠的供品。这个壮观的场面会吸引全国各地的摄影爱好者，石浦渔港不足300米宽的峡口要陆续开出接近2 000条渔船去打鱼。每艘渔船都会燃放礼花和鞭炮，这种万船齐发的场面会持续一个多小时。从几个月的禁渔期到开渔，相伴着祭海仪式的主题，保护海洋，感恩海洋的伟大意义。中国浙江的渔民带着像纱窗一样的渔网又一次以势不可挡的方式奔赴了中国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