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明
结构主义大师让·皮亚杰认为:“人们可以在一些实体的排列组合中观察到结构,结构是功能的积淀。”文学作品的信息,不仅存在于语词之中,而且也非常普遍地存在于结构之中,尤其是审美信息更是如此。 因为作者是根据自己的审美理想与作品内容来结构作品的。不同的结构具有不同的功能,我们可以根据某一作品的结构形式,深刻地理解作品的内涵与结构的功能。
下面以杜甫《登高》诗为例,加以探讨。
此诗写于夔州。时值重九,该是亲人团聚的时节,可流寓他乡的诗人只能“望远当归”了。他登上高处,面对辽阔江天,此时涌上心头更多的是一生漂泊无定的辛酸经历。该如何写出这胸中块垒呢?他记起了在他手中用得最娴熟的律诗,而且是七言,只有它,才能包容下这么多的感慨。于是,一首传颂千古的七律一挥而就。
纵观这首诗,一开篇,“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既是眼前景,又是情中景。以古诗常法起、承、转、合而论,此二句则为“起”,又有起兴的特点。写秋风是“急”,但也是从自身感受而来。从这二句,我们可以想象到这样一幅画面:年老多病的诗人孤独地站在高处,怅望江天,“风急”使诗人更觉凄凉,“天高”又何尝不是孤身寄旅的心情写照,“猿啸哀”正衬心情的凄苦。江边所见是“渚沙清白”,应时序;“鸟飞回”是空中景,以鸟的自由飞翔,反衬身羁异乡,不得回归的无奈。
接下来,放眼远望,只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如果说“无边 ”是登高望远时视觉从眼前到天边的极限感受的话,那么,“不尽”则是目力得到最大渲泄后,跌入滚滚的江水,从天边向眼前流回时内心体验到的震撼。落木无边,长江不尽,时空交错,沟通古今。这一既有空间上的辽阔,又有时间上的亘古的天地大观,引发了诗人“念天地之悠悠,渺沧海之一粟”的人生感慨。再以“萧萧”、“滚滚”摹声绘形,将一幅雄浑壮阔的景象展现于读者面前。读这两句诗,我们觉着审美信息十分丰富,这是由词语上内在规律所组成的整体结构表现出来的。
这种新的语言结构形式的突出特征在于挣脱语言的逻辑链条,“颠倒”文句,依据人对景物的非逻辑形态来组合语词,从而使得诗句具有了一种能够感受得到却诉说不清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味与功能。其蕴含的信息量远远大于各部分词语所含信息之和。这就是形式塔心理学上所说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不同的结构具有不同的审美功能。如将此两句语序做一调整,让其结构改为“落木无边萧萧下,长江不尽滚滚来”,则给人的是很平常的描绘性语句,是对自然景物、物理现象的再现,很少有诗人笔下的那种给人心灵上的震撼。由此可见,好的结构也是作品成功的关键。
眼前景,心中景已连续写了四句,诗人的情绪情感由产生到发展,已是渐趋高潮,但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如直抒胸臆,则缺少变化起伏,也减了韵味。诗人于是宕开一笔,即“转”过去,由眼前景想到自己多年的经历,其凄苦辛酸岂能用言语述尽。既述不尽,便不说也罢,写写自己多年的行踪算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是诗人一生的真实写照,其中包含着无穷辛酸,供读者细细体味。前人分析此联时,认为有八可悲:他乡作客,一悲也;“常作客,二悲也;深秋作客,三悲也;“万里”以外,四悲也;年老登台,五悲也;独登,六悲也;多病登台,七悲也;百年多病,八悲也。
这些寻常诗句,在诗人笔下,通过感情化的非逻辑形态来组织词语,其内涵便大为增加,从而蕴涵诗人欲吐却吐不出的深藏于言下的丰富情感。
最后的“合”,以“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作结,将慨叹时局艰难,年华老大,白发徒增,又多病体弱,穷困潦倒,欲借酒浇愁而不能的复杂内心尽情表露,并以此作结,也为全诗定下了忧时伤己的基调,且表明了题旨。
整首诗浑然一体,意境雄浑壮阔,读来撼人心灵。这与作者善于驾驭语言,结构全诗有很大关系。由此可见,读诗从分析结构入手,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诗中深层的意蕴,有助于加深对诗的理解,也可体味到诗的艺术妙处。
(作者单位 :天水市秦州区
太京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