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Q:在这本书的前言和后记中,你多次提及它同先秦古籍《山海经》间的关系,你是何时接触到这本古籍的?
A: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看《山海经》,《山海经》我看了好多遍,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文化的源头都在《山海经》,中国人对外部世界形成的观念就是从《山海经》里面来的。比如《山海经》里面牵涉到好多对“红色”的看法,认为红颜色的东西,比如红颜色的鸟,都是一种暴烈的东西,都是和灾祸、洪水有牵连的,从此以后,中国人对红颜色就心生敬畏。比如说里面写到一种鸟,这种鸟的眼睛是在背上长着的,这种鸟会飞得特别厉害,能看清很多东西。从此以后中国人在形容一个人站得高看得远的时候就都会说“身后有眼”,比如里面写一种动物长了一张人脸,现在有些动物还是这样,比如猫头鹰,猫头鹰是长了个猫头、人脸,但是大家从来不奇怪,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其实在最初的时候,人类见到猫头鹰,发现怎么长得和人脸一样,现在反过来了,经常说这个人怎么长得像动物,实际上都是一回事儿。现在的人总解释说那是神话,我觉得在我的意识里边都是如实记载的东西,当时的那个世界拿现在人的话说就是神的世界。
Q:这么多年来,乡土中国一直都是你文学创作的滥觞,你以此为基础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并且可以保持如此的创作力,我们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秘诀是什么?
A:中国,尤其年龄大一点的中国作家都是写乡土的,我本人也只会写这方面的一些东西。一个作家熟悉的东西、擅长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具体到乡土文学,现在我也看过一些很年轻的作家写的一些作品,我觉得人家都是干专业的,人家的文章结构确实好,我曾经也学过,但是写过一段就放弃了,后来我又尝试,好像它不是一时就能够学会的东西,感觉还不一样。后来我只能是把自己的作品写得更好阅读一点。原来的小说里面方言我也是不太注意的,小说里面写的那些生活,乡间人怎么说话无意识地就把它带出来,后来有意识地就削减一些,尽量写得让西北以外的人能够看懂,而且让更年轻的人能够看懂。当然更年轻的人对那段社会历史不太了解,读起来有点沉闷。但是作为我只能是尽最大的努力不停地变化它,尽量把小说写得很有趣味性,最起码让大家有兴趣读下去。
比如说我老想上帝造人也需要吃饭,吃饭必然是很辛苦的,你要种粮食,把粮食磨成面粉,把它做成饭,你不停地要拿牙来嚼,到肠子里、肚子里后消化了排泄。上帝让人维持下去必须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来一些口味、来一些食欲,你就很乐意去干这个事。就像生育一样,生育是一个很辛苦、很无聊的工作,但是它给你增加乐趣,你就很乐意去干这些事。实际上小说里面,不管你想表达多大的内容,你写作过程中起码写得有趣味。沈从文、张爱玲等这些作家文章为什么好看,有很多瞎话在里面,瞎话就是增加他文章的趣味性。至于更新的一些东西我也做不到,我现在看到更新的小说一句就是一段,这种结构特别多,但我确实欣赏不了,这恐怕和自己的社会阅历还是相关的。
Q:那就像是书中出现的“职业歌者”老生,在你幼年的农村生活中,是否真的就有这样或类似的人物存在?这对你后来的写作有何影响?
A:其实就是我的邻居,小时候我听我的那个邻居讲过很多历史故事,比如《封神演义》、《说岳全传》,还有各种戏曲故事,有三国的,有包公的,很多很多。再有就是上一辈人发生过的事情,再有就是志怪的东西,就是哪里出现怪事了,比如说他经常讲,谁家的猪叫狼叼走了,为什么别人的猪没叫狼吃掉呢?因为这个猪的尾巴是扁的,如果尾巴是扁的,就容易被狼吃掉,所以说一旦你买小猪的时候,见到尾巴是扁的这样的小猪就不要买,或者把尾巴剁掉,避免让狼吃。我们小时候狼多得很,然后他还教我们怎样防狼,墙上要画好多圈,就像现在要拆房一样,画个圈,写个拆,那时候就在墙上画个圈,狼看见那个圈就不敢来了。再有就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了,农民是个非常喜欢说是非的群体,几代人长年累月在那个地方居住,就容易说是非,就爱说东家长李家短,是非里面有很多故事。
革命史是另一种写法,像《红岩》、《红日》的那种写法,比如说我想写我所知道的一个游击队的发展过程,是和人家的写法不一样的。原来我是不这样写的,现在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写出来。但不是我想改写什么东西,原来我没有形成自己的写法,现在我想好了。有好多会牵扯到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戚的一些故事,过去能不能写也存在问题,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也可以写了。
我一直觉得年龄对人来讲特别重要,年龄实际上就是时间,时间可怕得很,到一定程度就不一样了,就像庄稼一样,经过一段时间就成熟了,但这不是说我自己现在就怎么怎么样,但是肯定比当年要强一些了。
Q:在这样一个碎片化速食阅读的时代,人们大都习惯于浏览微信获取新知,甚至做相对深些的阅读,你却执著于传统的文学创作,并乐此不疲,是什么说服你可以沉下心,坐下来,写些东西?
A:我觉得如果要是想要长久地来了解一些东西,还是要看文学,新闻只具有时效性,又短又快,昨天的事情今天就不说了,文学可以说几十年、上百年,如果细地把它梳理过来的话,文学能够帮助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确实我现在到任何地方去,都有人要我签名,有的大包小包提来几十本要我签,一看全是最少五十来岁的读者,都是年轻时候读我的作品,一直读过来的这一批人,因为有的人年纪大了以后也就不关心文学了,对文学的爱好是一代一代传承的,就像人吃饭一样,没有谁吃饭厌烦过。当然,年轻读者对我所写的那些东西,不是说没有共鸣,是没有更亲切的感觉,这是自然的,但是你可以帮助他了解一些东西,因为年轻人毕竟没有经历过以前的历史时期,他们只熟悉目前的情况,文学作品不一定是我写的东西读者要亲身经历过,往往是读者要通过你这个作品来了解一些东西,就像咱们现在看外国作品一样,看30年代作品,看《红楼梦》一样。我也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咱就是活在清朝那个时候也过不上那种生活,咱都是大观园之外的人,可是也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就像现在我也会看一些写中南海的事情的书,人都是有这种好奇心的。有些人读小说就是看一看热闹,有人是看结构,有人看语言,有人看故事,各有各的层次。
Q:在《老生》的后记中,你的笔触间有了老之将至的感喟。能回忆下自己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吗?过了一个甲子这个坎儿,你的心态有何变化?
A:五十岁的时候过了一次生日,之后发誓再也不过了,因为太劳累,过生日是很折磨过的那个人的,得掏钱得张罗,总要操心,然后大家都走了你还得收拾残局,太劳累了。我六十岁的时候小规模地过了一下,然后我就说:从此以后不要给我过生日了,凡是过生日的时候,本家族的人,我姐我妹我女儿来,吃吃饭,就算过了。而且我觉得过生日在我心目中,觉得都六十了,丢人得很,人家都是年轻人过生日。后来就不感觉我是六十了,因为在我的感觉里边我还是三四十岁,因为我的生活节奏和三四十岁没啥区别。后来我说,以后就干脆往回过,六十一过,就59、58看还能活到再转一圈回来。
Q:对于去年十月份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你有何自己的看法?
A:文艺这个东西当然是按部就班地来发展,但是未来具体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习主席的讲话精神在我看来就是应该投身去写这个时代的一些东西,而且要更真实地写。其实我觉得写更真实的东西更有利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是往前进的。文学的真实不是说要粉饰什么,而是提高人的心性。生活就是这样的,就好像每天得吃细粮也得吃粗粮,粗粮使你保持健康,生活里粗粮就是一些生死离别,但是你还是得吃它,吃了对你的身体反倒好。文学的功能各人有各人的见解,我觉得起码能让大家积累生活的智慧,把日子过得更好,这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