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结束的釜山电影节上,由青年导演杨子执导的华语片《喊·山》作为闭幕式影片压轴放映,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好评。这也在意料之中,如此深刻剖析中国社会问题的现实主义影片向来容易得到国际影展的青睐,但是这类走国际路线的电影往往在国内得不到与其价值相配的反馈,非常令人遗憾。相反,总看着一些虚假浮华的伪电影和恶俗搞笑的烂电影在市场上呼风唤雨。
先说说《喊·山》的内容,由这部电影的片名和故事,我联想到“三座大山”。
一是前不久因为“郜艳敏事件”被扒出了一部2009年上映的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具有初中文化水平的河南姑娘郜艳敏,1994年在打工返乡途中被拐卖,几经转手并遭人贩子强暴,最后以2700元的价格卖给河北曲阳县灵山镇下岸村一个比她大六岁且不识字的羊倌。此后郜艳敏多次逃跑未遂,曾三次自杀都被人发现后救起。到头来只能认命,跟没有共同语言还经常喝了酒打她的“丈夫”过起了日子。后来村小学因缺老师代课,找到了整个村文化程度最高的郜艳敏,于是她就成了一名代课教师,并且因称职敬业、长期坚守而获评为“2006年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郜艳敏的事迹于2007年被改编成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一个女人无可奈何的苦难史,居然被擦上胭脂成了励志的“主旋律影片”,当然难逃媒体的诟病。且不说放着“拐卖妇女”不批判反而忙着歌颂郜艳敏认命后释放的正能量,这从法律上是不是说得过去?即使出于人性,我们也应该聚焦于郜艳敏的悲剧和苦难啊!
第二座“大山”就是导演李杨继著名的《盲井》之后于2007年执导的另一部具有强烈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盲山》。同样是“拐卖妇女”题材,这倒是一部极端真实到了令人震撼的影片,甚至除女主角以外,全部起用当地村民和非职业演员,透着一种原装的真实。
现在我们看到了第三座“大山”——杨子导演的这部《喊·山》。讲的还是“拐卖妇女”之后引发的故事,但显然把重点放在了人性、社会与爱情等方面。女主角被拐卖只是电影的线索,虽然一直若隐若现地推动着情节发展,但最耀眼的还是男女主人公波折起伏却充满张力的爱情。这里不仅有两位近来颇为耀眼的青年演员郎月婷和王紫逸领衔主演,配角中也不乏成泰燊、郭金、余皑磊等知名演员,使《喊·山》有了明显区别于谄媚的“主旋律”风格与极端残酷写实的“地下电影”范儿的独特质感。
关注着“拐卖妇女”这一长期以来困扰着中国社会的“三座大山”,各自的风格也正像各自的片名。片名都有一个“山”字说明这种犯罪行为通常都是把妇女拐卖到封闭落后、人迹罕至、生活贫困的大山深处。所不同之处在于:粉饰现实的影片用一个看似浪漫的“嫁”字来化解现实的苦难,批判现实的影片则用一个令人绝望的“盲”字把观众带向苦难的深渊,而着眼于在人生悲剧和残酷现实中艰难成长的爱情的影片却选用了一个“喊”字,也是名副其实。
《喊·山》是小说原著的名字,电影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座喊不醒的大山。愚昧和麻木构成了大山深处人们的精神面貌。杨子这一版电影《喊·山》从故事情节论还是观赏性很强的,特别是非线性的电影语言加上留到最后的种种悬念,应该是能够抓住观众的。而情节之上的爱情部分,两位年轻的帅哥靓女分别献出了他们迄今为止最好的演技:王紫逸从一开始的被逼无奈到日久生情再到爱情爆发以及夹在两个女人、两种情感间的复杂心态拿捏得恰到好处,郎月婷饰演的被拐哑女更是于无声处的纯粹表演。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两个左右为难的爱人,却原来是由“拐卖妇女”这根藤上结出的一对苦瓜。他们的命运是令人唏嘘不已的,而整个山村浓缩的更是全社会的精神创伤与心理阴影。
《喊·山》以及其所代表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在当下的文艺创作中似乎越来越不时髦了,可只有在这类影片里你才能看见中国的本来面目。不错,今天的中国,有最新、最高的摩天大楼,有与国际接轨的生活方式,但这只是一小部分先现代化起来的中国,而不是中国的主流。我们还有大量贫困落后的地区与人口,还有很多惨不忍睹的社会问题,而聚焦于此的电影实在少得不成比例。我不反对拍《小时代》那种“白日梦”电影,但同时也应该有很多“该醒醒了”的批判现实主义力作。就文艺创作总体规律而言,现实主义是永远不应该也不会缺席的。而一个追求矫情、虚幻、恶俗的时代,往往因为现实主义的疲软而成为自甘堕落的时代。今天很多知识分子怀念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是因为当时的中国文艺家们敢于正视现实的社会问题,敢于表现现实的社会矛盾,敢于触动现实的社会情感,所以那时佳作频出。这两天看到一篇网络文章,虽然没看到文字,但是标题很契合电影市场乃至整个文艺创作的这种现象:《我们生活在有悲剧、却没有悲剧意识的时代》。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个耻于深刻思考现实问题、只顾傻笑的时代是非常危险的。希望能有更多《烈日灼心》、《白日焰火》以及《喊·山》之类多种多样观照中国现实生活的力作,让电影市场除了每天扒拉算盘珠子数钱之外,也能多一点儿精神和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