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昭平 女,1932年10月29日出生。父亲被炸死,继母重伤,奶奶因思子过度而亡,唯一的哥哥远离故土逝于台湾。现住重庆市綦江区孟家院。
綦江遭受日机荼毒
危昭平的家乡在綦江县(今重庆市綦江区)东溪镇。父亲危永庄,在綦江县政府当师爷。母亲过世后,父亲续弦,继母叫蔡泽碧。危昭平6岁时,父亲将她从乡下接到县城。在危昭平的记忆中,父亲身材匀称高大,仪表堂堂。她有一个哥哥叫危昭文,比她年长15岁。两人是一母所生,哥哥对年幼的妹妹很是疼爱。
綦江县城分为上北街、中北街、下北街,位于重庆南部,是战时首都重庆的重要资源基地之一。抗战爆发后,一些重要军事、政治机关和工矿、科技单位先后内迁到綦江。日机在对重庆主城狂轰滥炸的同时,綦江也被列为轰炸区域。日机经常到綦江上空骚忧,恐吓居民。尚在读小学的危昭平,每次听到警报响起,就快速躲藏起来,整天提心吊胆。1940年夏,学校放暑假,父母担心危昭平留在城里不安全,将她送到乡下。父母这一明智之举,让危昭平躲过了后来的那场灭顶之灾。
7月5日,日机90架分3批轰炸重庆,其中63架分两批赴綦江轰炸。这天,恰逢一个朋友到危家拜访,危昭平父亲没去县政府上班。彼时,危昭平的继母、舅母均在家中。午后,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日机很快飞临綦江。先在綦江城上空绕飞,机声轰隆,形同连绵滚雷。由于綦江缺乏防空火力,日机肆无忌惮地低飞投弹,地上不断涌起冲天黑烟,房屋连片倒塌。
日机飞临之时,下北街集善堂内聚集着几十名正在举行仪式的善男信女,眼见大难来临,他们双掌合一,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菩萨保佑;中北街天主堂内的几十名信徒,也在齐声祷告,愿天主保佑他们躲过这场劫难。然而,谁都无法阻挡日机倾投而下的如雨炸弹,霎时间,他们被炸死炸伤不少。有的炸弹落到监狱,房屋当即垮塌,关押在内的犯人多被炸死。躲过劫难的犯人,赤身裸体逃出狂奔。由于缺乏防空设施,地上如蚁百姓,出于求生的本能,四处逃窜,惨叫不绝。浓烟翻滚处,只见血肉横飞。
日机在狂投炸弹的同时,又投下燃烧弹。一枚燃烧弹可持续燃烧15分钟,产生高达3000度的高温,用水根本无法扑灭。而且燃烧弹自身有氧化剂,就算周边没有空气,仍然可以继续燃烧。燃烧弹不仅能轻松烧穿厚达30厘米的水泥墙,连钢板也可烧穿。可怜綦江城里连片木质结构的民居,面对燃烧弹形同一触即燃的枯草,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糊臭味,地上到处是日机炸弹留下的坑。
根据事后重庆防空司令部统计,此次日机在綦江共投炸弹95枚,燃烧弹8枚。死亡287人,伤245人,损毁房屋350间。昔日繁华的3条街道,化作一片黢黑焦土。日机飞走后,人们作善后处置,就地挖了几个大坑,将街上遍布的尸体、残肢断足、肠肚等置于坑内,简单掩埋。县城后面的荒山上,堆放着大量尸体。有人认领的,由家人弄走。无人认领的,就地挖坑合葬。
曾經的家成追忆
危昭平家也被夷为平地,父亲被炸死,尸首全无。危昭平的舅母也炸死了,但尸体尚存,被人抬回乡下。望着全身裹着白布、一动也不动的舅母,危昭平嚎啕大哭,同时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要回去找父亲。家人拉住劝说:“你家都没了,你爸爸不见了,你去找谁?”继母幸免于死,但炸成重伤,被转送到南坪,国民政府在那里设置了一所军医院,收容、治疗被日机炸伤人员。危昭平与家人赶去看望。继母右小腿被弹片削去一块肉,右腰部被弹片炸了一个洞,弹片嵌卡在体内无法取出来。她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痛苦不堪。这一年,继母才30多岁。
危昭文时年23岁,原在綦江麻子桥教书。兄妹俩回到下北街去凭吊父亲,望着空无一物的废墟,抱头痛哭。父亲没了,他们准备回东溪奶奶家。从綦江县城到东溪有简易公路,那时没有班车,只有私人经营车辆,因票价高,他们无力支付,只好步行回东溪。在路上走了3天,危昭平的一双新鞋都走烂了。后来,哥哥求上进,在同学的帮助下,考进内迁到贵州赤水的大夏大学。嫂子见危家一无所有,日子艰难,执意与哥哥离婚,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家而去。
哥哥上大学去了,危昭平独自留在东溪。不久,奶奶因思子过度而亡,留下她孤苦无依。她的堂叔危舌顽是中共地下党员,帮危昭平写了份报告,使她得以免费进入东溪明明中学读书,生活费用由亲友接济。在明明中学读了1年,抗战胜利了。哥哥也从大夏大学毕业,进入国民政府善后救济署工作。一次,哥哥给危昭平写信,叫她给他送1床毯子,他们的车路过东溪时取走。能见到分别多年的哥哥,危昭平很高兴,将薄毯包扎好,按信上约定的时间,次日一大早就在公路边等候。但哥哥一直没有出现,危昭平很伤心。后来哥哥随救济署撤离到福建,这时国民党政权已濒临崩溃,哥哥便离开救济署,留在福建教书。
危昭平离开东溪进入巴南女子中学,由哥哥寄学费、生活费支撑生活。到了1948年,时局更加动荡。有一次,危昭平在綦江县城遇到危舌顽,他见危昭平孤身一人,不宜在巴南读书,便叫她转学回到綦江石南中学。解放初期,危昭平进入工作队,先后在綦江县法院、商业等部门工作直到退休。
在福建教书的哥哥,一次与朋友去台湾旅游,船只返航时遭遇台风,无奈返回台湾停留。不料,哥哥被台湾当局视为中共派遣间谍而关进监狱。出狱后,哥哥已经无法返回大陆,留在台湾高雄国立工业学校教书。哥哥在台湾没有再婚,去世后,一位学生将他的骨灰安置在一家私立骨灰堂。
危昭平渴望能与哥哥见上一面,但缘于当时两岸政策限制,一直没能如愿。2009年11月,危昭平及老伴、女儿、女婿等人,得以赴台湾。当主持将哥哥骨灰请出,置于危昭平面前,她跪地长哭。危昭平欲将哥哥遗骨带回故土,但受诸多制约只能作罢。
危昭平曾多次到当年父亲遇难的地方凭吊。由于城市的快速发展,当年的上北街、中北街、下北街,基本上不见了踪影。但危昭平恍若感到,慈爱的父亲身影仍留在那里,留在她童年的记忆里。
(作者系重庆市写作学会、散文学会理事。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