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是用青春参透的味道

2015-09-10 07:22张佳玮
课堂内外(初中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苦味苦瓜清香

张佳玮

我妈说,当年还没我时,随我爸去开洋荤,吃牛排。被问要几分熟时,我妈天真未凿,答:“熟一点,焦一点。”剩下一餐饭时间,净练刀功了。

按她描述,差点咯了牙,觉得那牛排能划玻璃。我妈也满腹委屈:我就不知道焦了能这么难吃,苦!

焦的东西,大多发苦。然而江南人对焦这回事,却没什么恶感,觉得区区小苦,可以承当。一是焦常和脆相干,二是焦苦焦苦,却自有股香气。

比如苏州和无锡人老年代早饭,都爱吃锅巴粥。锅巴加剩饭,水煮一下吃,嚼个劈里啪啦的脆生,也不在意那苦味。我跟外婆讨论过,为什么焦味还能惹人爱。外婆认为,以前没什么佐料,放不香,焦虽然苦,但却香醇。这听着有些谬论,但她实践起来很不错。我外婆做一手面饼技艺精绝,面略加烙,外面焦黄泛黑,内里绵软如酥,单吃略苦,但加了糖便好吃煞人。

餐桌上的菜若有苦味,婆婆们竖起脸来训媳妇,老板会被顾客逼免单。当然也有人特意去找苦吃——比如苦瓜和鱼腥草都苦,爱的人奉若珍宝,恨的人如避蛇蝎——但毕竟爱苦者少。小吃饮品类,苦的就多了。金庸《天龙八部》里,钟灵请段誉吃蛇胆炒的瓜子,说是吃了心明眼亮。段誉初吃不惯,但“谏果回甘”,就觉得有滋味了。苦的味道,一半是回味里来的。中国人常说良药苦口,但我有位朋友却有谬论,说小时候,被父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地吃药,苦得满舌发硬。但随后一气儿灌白水消苦,越喝越觉得白水都甜了。虽说大有苫中作乐之嫌,但也不无道理:苦之衬甜,比一味甜本身要隽永许多。

如是,几味厚需要细细咂摸、又易上瘾之物,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点苦味。好雪茄香味层次分明,但如果欠了苦味,就略显轻佻,不够端凝沉厚。好的雪茄味道层次多样之余,总是苦香沉厚、醇浓温柔,能缭绕飘荡三日不绝,但又不至于发腻,镇得住。咖啡的苦味,不知给世上多少炼乳、砂糖和牛奶销售提供了活路,可是众芳杂芜,最后也还都是咖啡的配角。咖啡因其苦而需要配料,又因其苫而有无限多种调制方法,但咖啡圣手们从来不是为了泯灭苦味,而是变着法子把这苦味修饰装点得让人惊艳——当然,对咖啡老饕来说,浓缩咖啡的苦味最妙不过了。

小时候,人俱觉苦涩难食;长大后,才识其清凉甘香。苦瓜,是青春过后才能参透的味道。

苦瓜貌似是和青春无关的味道。

青春,要的是简单粗暴的刺激。火一样的热辣,倒牙的酸爽,爱情般的甜腻。年轻人的味蕾,总是痴迷于让他们亢奋的味道。而苦瓜的味道,需要细细玩味。

小时候妈妈也会做苦瓜。知道我不喜欢苦瓜的味道,妈妈就用我最喜欢的鸡蛋和苦瓜一起翻炒,希望我多少能吃一点。然而,毕竟年纪小,一口苦涩流入嘴中,就不愿再吃。妈妈不停地劝,才会吃一点点。看着妈妈大口大口地吃着苦瓜,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不嫌它苦涩。妈妈只是笑笑说:“小时候也不爱吃,只是现在觉得,其实苦瓜也很香,而且很有营养。”然而我完全不能理解妈妈为何能在苦中吃出清香。大学四年,每次在食堂看到苦瓜,都避而远之。

偶然一天,和朋友们去KTV把酒言欢,好友点了一首陈奕迅的《苦瓜》,唱得深情款款。朋友走调走得很厉害,加上是粤语,肯本不知道他在唱什么。朋友唱完,跌坐在我身边。我嘲笑着他:“唱得什么烂。”朋友迷迷糊糊地说:“你知道吗,苦瓜也叫半生瓜。”关于那天我已经记不得太多,却不知为何记住了半生瓜这个名字。

后来在家里,听着陈奕迅浑厚低沉的嗓音唱着:

今天先记得听过入说这叫半生瓜

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

到大悟大彻将一切都升华

这一秒坐拥晚霞

我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

于是动身去菜场,买来苦瓜,给自己做了一盘凉拌苦瓜。第一口,依然是不住的苦涩。强忍着吃下去,第二口,第三口,细细去琢磨,竟然真的觉得有丝丝清香。

突然明白妈妈为什么能吃出苦瓜的清香。其实苦瓜的清香一直都在,只是年少时的我们没有“苦中作乐”的心境,总是希望舌尖和食物接触的刹那,就能迸发出火花。只有当你经历岁月的洗礼,沉淀下来,懂得细细去品玩一切,才能吃出那份“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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