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小欣
儿子出生后我没停过工作,他六七岁时,我更是一身兼三职:主持电台节目、创办网台、写专栏。照顾儿子的重任只好交给保姆。
未能做全职妈妈,唯有将行政管理方法套用在家庭上,确保儿子得到可靠周全的照顾,做个名副其实的“行政妈妈”。
为方便监察,保姆要将儿子吃奶的时间和分量,以及换片的次数、大小便的时间、粪便的颜色、质量,用日记簿详细记下。我每个晚上回家,翻看日记簿,暗暗目测奶粉饮掉多少,又数数尿片的数目,以查看是否与记录相符,幸运的是菲律宾籍保姆十分诚实尽责,对儿子的照顾无微不至,令我和丈夫无后顾之忧。
“行政妈妈”会在日记簿上写下儿子今天的点心是吃苹果蓉还是香蕉蓉,提示保姆带儿子到儿科医生诊所打预防针。保姆按本子照办,白纸黑字,好处是减少言语误会的机会,也杜绝了“忘记做”的陋习。
为能在晚上跟儿子吃晚饭、聊天,尽量将开会、约会、访问、活动都挤到日间去,故很少碰到下午来替儿子补习的中文老师。一天我在外面,刚开完会,走在人车抢路的闹市快步赶往下个约会,手机响起,是中文补习老师,她在电话中说了两句便哭起来。原来是儿子的话伤了她的心。
中文老师每次都会给儿子作业,这次儿子忘记了做,中文老师责备他,他竟对老师说:“你为何这么紧张?你也不过是为了赚我的学费。”中文老师为此请辞。
我先在电话中安慰老师,跟她赔不是,保证会好好处理事件。按捺着心中的不安、怒火,先完成所有工作,马上赶回家。不能未审先判,問儿子:“你可以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一遍给我听吗?”儿子原原本本将他跟老师的对话复述一遍,连他说“你也不过是为了赚我的学费”也和盘托出,我凝视着儿子问:“为何你会这样说?”
他直看着我,反问:“不是吗?”我说:“的确,老师赚了你的学费,否则她又不是你亲人,又怎会舟车劳顿来替你补习中文,但难道这三四年的相处中,你不觉得老师疼你吗?你的说法侮辱了她,为何你入读一家这么好的学校,受这么高质素的教育,竟会说出这么伤害人自尊的话,太令人失望了。”
儿子大滴眼泪掉下来,对我说:“妈妈,对不起。”“你不单要跟我道歉。”我接通老师的电话,自己先致歉,儿子的眼泪汩汩落下,我问儿子:“你有话跟老师说吗?”他点头,接过电话筒,忍着哽咽说:“对不起老师。”
老师在电话另一端也哭了。后来老师告诉我,她再来补习时,儿子当面再向她道歉。
我从没体罚过儿子,也从不吓唬要打他,不会堕入说了不敢做的“父母陷阱”(Parents Trap),例如说“你再不听话,我以后不准你看电视”,所谓的“以后”是半天或少至几小时,甚至是几十分钟,不忍心,又让他看了。或者以“丢掉所有玩具”要挟子女服从,“丢掉”变成“一件不丢”,多几次的“狼来了”,子女便知道父母说说而已,不会真的罚他们,他们又怎会怕?
在工作上,遇过太多Lip service(只讲不做)的年轻人,经常被上司责难,但他们仍心存侥幸,认为上司会像家中父母,骂过便算,继续可迟到上班,不在“死线”(deadline)前完成工作。可是职场如战场,上司就算仁慈不下令辞退,也不会给予晋升机会,吃苦的还不是小时候被宠坏的子女?
如果不是吓唬,而是真的打了孩子呢?我同意体罚是最快得到效果、令子女服从的方法。它是用痛楚作为工具,方便快捷,但痛了一次、两次之后呢?讲道理才能治本。儿子犯错,我会先做了解:“可以告诉我为何你会这样做吗?”他自知理亏,他会边交待边流泪。
他身体没有被打痛,他的痛在自尊上、在他认知的对错标准上、在他所受的教育上,比肉体上的痛更痛入心、更实在,更令他有自我改进的能力和决定,那是自发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