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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不勒斯,其实是冲着比萨。当我兴冲冲地跟当地人聊比萨时,他们简直觉得不能跟你愉快地做朋友了—聊我们的主食,有什么好说的?
想想也是,每人吃一个直径35厘米、厚度约1.5厘米的番茄奶酪摊饼,这跟我们在广州一口气吃个煲仔饭差不多道理嘛。饭,聊么?看来当地人确实不知道,那不勒斯的政府和行业协会刚刚又正式将比萨申遗了。为什么“又”,因为2010年它已经申遗过一次。
比萨据说最早诞生在那不勒斯,如今城里有着超过1200家比萨店,这个密度大概就跟清迈的客栈一样多。容易迷路的巷子里有的是老比萨店,佼佼者是1870年开店的Da Michele,电影《美食、祈祷和恋爱》(Eat Pray Love)的取景地;还有在1889年,因女王玛格丽特到访过而得名“玛格丽特比萨”的Brandi,它们号称排队人数比火车站还多。尽管有的比萨店花样百出,有的店只供应两款比萨,每个店都必定有“玛格丽特比萨”,这是那不勒斯开比萨店的根本:厨师一般会先和好面,1.8公斤00号面粉掺入1升水,放进的酵母必须适合当时温度与湿度的量,发酵5小时左右。待客人点餐时,马上从那一团团手掌大的肥白面团中取一个,摊工作桌上,用双手快速地将面饼压扁、摊平,然后不断用双手凌空旋转面饼、压在桌上,来回两三次,感觉面饼变得均匀时,往上面撒上初榨橄榄油、奶酪、番茄以及罗勒—用长柄铲把比萨送至烧得正火红的炉内,恰准60秒后取出比萨。比萨一般用瓷碟装着,送至客人眼前时,那奶酪和酱汁的混合物还流淌着热气。在购物街附近的Pizzeria Umberto,当这热腾腾的,带着酸酸甜甜酱汁的比萨入口,唤醒了味蕾,总算减轻了我的时差困扰。
“在那不勒斯,跟他人‘分享’同一个比萨是不够意思的。”一位瘦高个儿的男士跟我说。
“为什么一定要吃完一个比萨呢?”
“比萨很好吃,你可以把它配白酒喝,配气泡水,还可以配雷司令和干白。总之,配什么都能清新你的口腔。”看在少东家的份上,好吧,再吃一块。马西莫(Massimo Di Porzio)先生是这店的掌柜,也是意大利那不勒斯比萨协会(AVPN)的副会长。
说老实话,即便如此,两个人也只能干掉一个比萨。因为接下来还有甜品Baba,和任何那不勒斯比萨都必须撒上的、长得像面筋却口感带有韧劲奶味十足的莫扎里拉(Mozzarella)奶酪。这两样也是那不勒斯的美食代表,Baba本身是一块用圆盘烤制的扎实蛋糕,上桌时拼了命地浇上朗姆酒直至蛋糕湿透,酒味混着糕点香醇,入口带着极大的诱惑。
作为意大利的美食名片,比萨不仅成立了协会,还走出了那不勒斯。马西莫说,目前那不勒斯比萨协会的工作人员,既要在当地进行各种比萨展览会之余,还会走访各地,指导其他国家和地区学员们,目前全球有超过500个会员机构。
不说,我们不知道有这个协会,说多了又显得矫情,还是低头吃吧。如何品鉴一个比萨大师的手艺?有店员告诉我,把比萨折起来吃是内行人的吃饭,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比萨外层不会破裂又是鉴定比萨工艺优劣的一大依据。当然了,看着厨师们是否有身穿比萨协会的制服也是其中之一。
那不勒斯的这些天,疯狂地不断尝试所谓“正宗的比萨”。比萨协会的规例在前,但味道千变万化,到后来已经忘记了“正宗”是什么味道。坐在不同的餐馆里,看着进来的客人,开瓶酒或者要瓶矿泉水,看着电视聊着天,就消灭掉一整个比萨。曾经属于穷苦阶层的主食,如今早已走进人们的生活中。
那不勒斯的另一个代名词,是马拉多纳。广场的圣坛、餐馆的海报、出租车里的照片、商店的冰箱贴……足球巨人早已被神化,并且在这座城里刷足了存在感。
30年前的那不勒斯,黑势力无法无天。黑手党的手段比警察还厉害,他们把公共摄像头直接监控警察,重中之重自然是警察局,这样的治安状况维持了很多年。马拉多纳也就是这时加入那不勒斯踢球,当时的劲旅AC米兰国际米兰和尤文图斯完全看不起它,并认为他是“没出息的孩子才会在又穷又乱的南部踢球”。至于马拉多纳,尽管成为其中格莫拉最有势力的朱立阿诺(Giuliano)家族的宠儿,他究竟涉黑了么,倒是没人站出来说过。但马拉多纳确实为那不勒斯争了一口气,那1984到1991年这7年来,他带来了两个意甲冠军、一次意大利杯冠军、一次意大利超级杯冠军和一次欧洲联盟杯冠军。这是意大利南部的骄傲,也是其他南方球队所不能达到的高度。后来马拉多纳离开这里,人们以各种方式纪念他。有球迷还作了一首歌,歌名就叫做:他比贝利强多了。
没有马拉多纳,那不勒斯仿佛没有进展过,它自顾野蛮地生长,存活着。那不勒斯球迷的极端行为大家有所听闻,而回到城里,包括过马路上也可以看到交通规则是多余的,因为大家总按照自己的意志驾车、走路。当车辆经过那横街小巷,明明是看上去很像法院或者警察局的森严建筑,那等身的石像总被涂上各种颜料涂鸦,好像刚经过一场灾难。街上人们来来往往,熟视无睹,看样子这状态是存在了一段时间。别忘了,《孤独星球》是怎么评价这里—“那不勒斯是一个法律失效的城市,在这里不成文的规定要比明确的规范重要得多,因为真理是刻板的,现实则要复杂得多,那不勒斯的荣誉高于一切。历史中心是黑暗拥挤的狄更斯式街区,却也保存着壮丽的宫殿和辉煌的巴洛克建筑。”
初夏的街头,人不多,但咖啡馆里总有人,叫上两杯Espresso,抽着烟聊天,不过用的是当地语言,英语甚至意大利语不是那么普及。
“这里靠近西班牙,也因这里受过西班牙统治,人们用那不勒斯语沟通,并且更听得懂西班牙语。”当地朋友Deniz说,她在那不勒斯呆了12年。如果不是她一直甜腻腻地夸丈夫“就是那个既会做Pasta又会洗碗的Mr.Right”,我真怀疑她是骗过来的新娘:沿着海岸线,楼房残旧,窗户玻璃大多数破落,墙壁三楼以下基本上被涂鸦画占据。这场景让人想到开罗,那一排排未完成的房屋。当地人们为了逃避房屋税,刻意让房屋保留未完工状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也是一种变通。
有阳光的地方,人总是特别开朗。古巴如此,开罗如此,那不勒斯也如是。这个海港城市,中世纪的古堡点缀在海平面上,里面珍藏着各种艺术珍品,据说就是从那不勒斯王国时期留下的。看来,这地方既是蛮夷之地,倒也藏龙卧虎。聊完了那不勒斯的好天气,我问她,“黑手党在那不勒斯势力很大?”
“嗨,他们走上‘正道’很久了,不是以前的小混混。他们操纵的是行业,不会伤害你的。”这话总算减轻了我们的一点担忧,至少我不为路边踢着皮球的男孩儿担心他们随时被爆头误杀。
比萨与马拉多纳,并不能给那不勒斯带来大量的游客。在这个意大利南部最重要的城市里,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更多的是奔着维苏威火山、庞贝古城、五渔村和阿尔玛菲海岸(Amalfi)而去。
看过庞贝古城,这里并没有高深晦涩的考究范儿,更多的是看得见的人性化,印象最深的是达官贵人家里也不过四合院样式,而主干道三块石头的垒砌是为了方便进城的马车驶过……而其实在城内,在那些脏、乱、差的环境和风评不好的治安氛围下,那不勒斯有着自己的一股底气,最早的城堡蛋堡、新堡、圣埃莫堡并称“三堡”,和皇宫、国家考古博物馆、普雷比席特广场、圣卡罗剧院盘踞在城内,毫不逊色于意大利北部那些古城。公元前680年建城,十三世纪成立了那不勒斯王国,繁华程度试过与巴黎齐名,后来成为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地点。如今仍在使用的圣卡罗剧院是欧洲最古老的剧院,至于皇宫和博物馆,请千万不要被它们朴素的外观所迷惑,只要一进去,那欧洲王室范儿的宏伟与奢华感将会铺天盖地亮瞎眼睛。
而说到最深层次的杰作,也许只有穿过波尔伯尼克隧道(Tunnel Borbonico)才会明白。穿过热闹的文化中心与酒吧,这才到达这座地下城的入口。谁能想到百万人口的城市,地下空间最多可以容纳10万人。地下40米的巨大空间里,是两千多年前建城的希腊人造出的地下宫殿:900多个洞穴,职责分明,蓄水池、水井、走道、活动空间……人们把这重要的水源掩埋于地底,绵延80公里的小道可直抵宫殿,而在二战时这里又成了人们的避难场所。考古学家声称,目前地下城仅开发了三分之一,聪明的那不勒斯人居然还在这迷宫中建造地铁线,托雷多地铁站上有着彩色马赛克拼贴的大幅壁画,而博物馆站则有着最美地铁站的美名。政权各种被推翻,那不勒斯保留了精华并将其发展,而为了应付统治者而努力生存的那不勒斯人,养成热情刚烈而自由散漫的个性。这里没有24小时便利店,也没有极度奢华的酒店,那不勒斯人依旧自我陶醉着,他们喜欢大笑、击掌和交谈,并且手脚并用地帮你这个言语不通的东方面孔一个忙,指路或者提拿行李。当看见你咽下那一口0.7欧一杯的Espresso并且苦涩得挤不出一点笑容,路人和服务生居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然而,我竟然也笑了,没有一点不好意思。